林密出院是在两个月之后。回家的第二天,林密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台阶上有些枯萎花草发呆。她那时候已经可以出去走一走,只是妈妈说要在家里再养一养。
那一天是林密出事之后,江溢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他偷偷的躲在她的窗台下面,慢慢的露出头来看着林密。她们小的时候,他总是偷偷的钻在她的窗台下面吓唬她,有时候会带个好玩儿的面具只露出个头来逗她笑。
可是那天她一点都不想笑,她有些生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江溢示意她打开窗子,她照做了。
他问她,“好些了吗?”
林密点点头。
他见她不愿说话,便低下头沮丧起来。沉默一会儿,又问,“可以走动了吗?”
她依旧点点头。
江溢便把手里的纸条塞给她,转身跑掉。
林密看着他跑开的背影,眼里突然塞满了泪。
她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没有去看过我。”
但是已经明白不必再问。
他的背影消失在夏日的午后,阳光亮的耀眼,一小会儿就不见了他的踪影,他仿佛是瘦了一些。
林密打开手里的字条,上面只写着两行字:
对不起。
下午三点小树林见,听我说。
直到下午三点半,林密才决定去见他。
树林里的阳光琐琐碎碎的穿过树叶洒在地上,洒在他的身上。江溢远远的站在树下望着她,就好像从前一样。知了燥热的吵个不停。
还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江溢带着林密偷偷来树林里粘知了。
那时的阳光就是这样琐琐碎碎的洒在他身上,他一手拿着一只小棍儿,棍儿头上沾着他们一起抓出来的面筋,听说这东西沾知了一沾一个准。江溢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中央,对林密喊着:“密儿,你看着点儿,我给你沾个大知了。”林密就站在树下朝他咯咯地笑,一边对他说,小心一点。
他确实沾了个大知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树上摔下来了。那小棍儿太短了,够不到旁边树枝上的知了,他便腾空半个身子去够,够到了,人也“啪嗒”掉下来了。
林密都吓傻了,一直到江溢躺在树下面“哎吆哎吆”的呻吟起来才跑过去看他怎么样。江溢仰面躺着,一手在空中乱划着,一手抓着小棍儿,棍儿尖的面筋上那个知了还吵个不停。江溢也说不清哪里碰着了,只是说浑身疼,站不起来,林密吓得都要哭了,这林子荒了很久除了偶尔抄近路的路人,不会有人来这里。林密没办法只得背起江溢往回走。
那时候,林密6岁,江溢7岁。江溢还是个小胖子,林密背着他气喘吁吁的,只是咬着牙不做声。一直到了大路上,才有大人把江溢背回家。
“你太胖啦!”林密缓过气来之后对他说。
江溢不答话,可能是摔得疼了,他愣愣地看着她,叫了一声,“密儿……”眼看着都要哭起来似的。
“疼吗?”林密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难过起来。
他摇摇头,揉揉眼睛,只是把手里攥着的棍子递给她。
大人把江溢背到医院去,又通知了他家里。好在那棵树其实不是很高,没有伤到骨头,就是磕着腿了,医生给包扎好了,江妈妈就把他们一起带回了家。
林密回到家后,把知了从面筋上拿下来,放在自己窗台旁边的树上,那个知了就停在那里一直叫给她听。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江溢变的很少吃零食,他总会把自己的零食带到学校去拿给林密,心满意足的看着她吃的满脸都是,林密舔着手指头问他怎么不吃,他就答,“我太胖你就背不动啦!”
“我才不要再背你!”
“那以后我背着你好不好?”
“可是我吃这么多会不会也变胖啊?”
“你多胖我都背!”
林密便咯咯的笑起来。
他们很久没来这片林子,那件事之后,家里人都禁止她们偷偷地跑到这片荒地里来。
没有人的驻足,这片林子反倒更加的茂盛起来。如今他们再次来到这里,依旧是偷偷的,却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欢愉。
她走进他。阳光琐琐碎碎的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江溢站在树下,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他抬头打量着了一眼身边的树,就好像随时准备着爬到树上为她沾一只最大的知了。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还有些婴儿肥的男孩。
“你终于来了。”他说。
“你终于来了。”这是林密住院的时候一直期待着能够对他说的话。她本来有许多话想要问他,见到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密儿……”
“你不要叫我。”她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真正想要说的话说不出来,终于听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却又觉得不愿意接受。
他住了口,神色尴尬,有些难过。终于还是伸出手搂在林密的肩上。他仿佛是哭了,在林密的耳边不断的说着,“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林密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推开也不回应,只是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站着,静静的流着眼泪。那一刻她不仅感受到了江溢的痛,自己的痛,更感受到两人之间即将分崩离析的痛。
“你爸爸去找过我妈妈了。”她依旧是静静的说。
却听到耳边传来江溢低低的啜泣声。
“对不起,密儿……”
“不要再这样叫我,我说过。”她慢慢的从他的手臂里走出来,仿佛怕一使劲就会弄疼他一样。
她背过身去,“我没有办法原谅他,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你。”
“我还是我,和从前一样,真的,密儿,我……”
“你不要再这样叫我!”林密突然转过身去对着他吼出来。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如果你看见你的爸爸是如何逼我妈妈卖掉公司,如果你看到我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样子,你还会说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吗?!”
江溢动了动嘴,却没有说出话。
“江溢,你是个胆小鬼,只会躲在后面幻想一切都没有变,其实我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变了,你却不敢承认。”
他低着头,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胆小鬼。可是他是我的爸爸啊,我不愿意伤害你,又没办法背叛家人。”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两人沉默下来,阳光照进树林里仿佛能听到它穿过树叶时的声音,知了的叫声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
最后,林密回过头去看着江溢,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默默的问,“你相信你的爸爸吗?”
“我……不知道。”
“那你相信我爸爸会携款私逃吗?”
他又摇摇头。
“那我告诉你,我相信我的爸爸,我不信他会做出携款私逃那种事。所有的事情,也许现在说不清真假,可是江溢,你记住,总有一天,事实一定会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你是错的,你们是错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对他说着,也说与自己听。
她转身走开时,眼泪盈满了眼眶,她知道他还站在那棵树下望着她,阳光琐琐碎碎的洒在他身上,明明亮亮、摇摇晃晃的。
林密第一次知道了心痛的感觉,是心里有个地方,那里生长着的东西要突然被连根拔起,拔的生疼,却只能遮掩着,不能说出来,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对方知道。
夏天就在不知不觉的寂寥中悄悄结束。林密从来没有想过,就是这样一个本该普通的夏天,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甚至只是一瞬间的转折,便足以把以往的所有都画上句点。母女两人在手足无措的情况下,不得不另起一行。
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变故切断的是事情,切不断的是思念。
林密错过了那一年的前几批志愿,去了遇见夏侯静岚的那所非著名学校。她从来不觉得有多么遗憾,或者说有任何的不好。自从车祸以及之后的变故,她觉得人能够这样活着呼吸同样的空气就该充满感激,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活下去更让人操心的了。
她越这样,就越是淡淡的,对什么都不再过分关注。不交朋友,不喜欢外出,只是一个人悄悄的生活着。直到遇见夏侯静岚。
被静岚撞倒后过了几天,妈妈就来到学校把林密接回了家。回家的第二天上午,静岚突然出现在林密家门口。妈妈把静岚带进林密房间的时候,林密吓了一跳,问她,“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她老实回答,“我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我记得你是本市的,托人找一找你的联系方式果然就找到了。”
林密无语的看着她,她马上又做了一件让林密更无语的事情,她一脸歉意继续老实的对母亲说,“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林密儿同学撞到台阶下面去的。”
母亲转过脸来看着林密,表情分明成了一行字:你不是说是自己滑倒的吗?
林密于是打个哈哈,笑了笑,说,“这位夏侯静岚同学肇事之后,在自己也受伤的情况下,一路把我背到了医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