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得发抖,从里到外都是凝结的,像是已经游离出这个活着的世界。只是充满着痛苦。后来回想时发现那时最可怕的是:在奋力挣扎却越来越虚脱的过程中,坚持不住,要求死的念头不断晃在眼前,生与死的碰撞,最无法承受。
幸而,她活了下来。
不幸,还是她活了下来。
林密佝偻地爬出车子,不断地爬,不断地爬,不知道多远才够远。在这金黄和绿叶交织的山谷中,迷失在血中。
不敢再回头看,却还是要回头看。那辆凌乱的车躺在山谷中,凄凉的冒着烟,流着血。它用死寂的眼神看着她,目光里还有着一点的渴望。 林密面对着它,眼泪止不住的落,再也站不起来,却终于嚎啕起来,撕心地喊,活着的声音孤苦凄厉的空空回荡。
人们就这样对峙着,在两个世界。
她感到都如此孤立,在这个死了一样的山谷里,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没有麦穗,没有太阳。
救护车的急鸣声传来时,她抬头看着上面晃动的光影,再也喊不出,只有嘴唇在动,念着“我……活着,活着……”
她想要爬起来,站到一半又倒下。她跌在麦地里用最后的力气拼命晃动着身边的麦秸,一直晃,一直晃……
林密梦见自己躺在湿冷的地下,感觉凉透了。她太累了,于是歪过头,想睡会儿。她听见有人在耳边笑,却睁不开眼,那人开始推她,她睁眼看她,看到坐在旁边的阿姨,她带着当初的笑容,说:“快别睡了,车要翻了,咱快跑出去。”林密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死……”话音未落,轰隆一声,眼前一黑,再看时,那人又是全身的鲜血,一脸的狰狞。
巨大的悲痛再一次席卷全身,林密尖声惊叫起来。
她是被自己的哭声震醒的,那时已经是车祸后的第三天。林密慢慢睁开眼睛,觉得光线亮的有些让人眩晕。她慢慢的转过头,看见妈妈红着眼眶,正看着她。她想伸出手去摸摸妈妈已经憔悴的脸,可是一动就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
她累的又合上眼睛,却慢慢听到了母亲叫她的名字,她只得再努力睁开眼睛,仿佛是过了很久,她才张嘴吐出几个字,“我的腿,我的手,还在吗?”
母亲一听,眼泪就一下子涌出来,都滴在她的被子上,“在,在……都在,密儿你好好的,都在。”她哽咽的对林密说着,有些发抖的抚着她的被子。
林密轻轻地点了点头,还是又闭上了眼睛,只是眼泪不停地留下来,把枕头都打湿了,她只是止不住的流着泪。
后来她迷迷糊糊的听医生说,是因为发高烧所以才会不断的流泪。她半睡半醒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才慢慢的恢复起来。妈妈一直都在陪着她,在她身边不停地对她说话。她有些听得见,有些听不见,后来便可以回答几句。她只是累,只是疼。她几乎浑身都包着纱布,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受了什么伤。
好朋友秦卿来看过她,也是“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林密总是听她们说一会儿话就睡过去了。她们告诉她,那一车56个人,只有她自己活了下来。
林密闭上眼睛又禁不住流起泪来。
江溢没有来看她。“他一定是喝醉了。”她那样想见他,他却迟迟不出现。
一直又等了两三天,江溢还是没有来。可江溢的爸爸来了,还带着其他几个公司的股东。
母亲警惕的站起来问,“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其他人看看病床上的林密没说话,江文景走到窗前,看了看挂着的吊瓶,对林密说,“密儿醒啦?”
林密点点头,叫了声,“江叔叔。”
母亲走过去挡在江文景面前,“有什么事情,不要在密儿的病床前面说。”
“我确实也是不愿意再林密儿的病房里说这种事情,但是你一直在医院里不回家,我们不来这里找你,又能去哪里?”
林密听闻疑惑起来,叫了一声,“妈……”
母亲回头理了理她的被子,说,“密儿,妈妈和你这几位叔叔出去说会儿话,你躺着不要乱动啊。”
母亲出门后,林密躺在床上开始有不安的感觉,直到听见门口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她拔掉针管,踉踉跄跄走到门口,靠在门上听外面人的对话。
“嫂子,不是我们逼你,林大哥卷着钱这么一走,公司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你说你能筹到钱,我们都等了半个月了,钱还是不够啊!”
“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凑齐了,密儿现在这样你们也看到了,我得先拿钱给她治病,人命关天的事儿,你们就算不念旧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逼我……”
江文景的声音打断母亲的话,“正是因为林密现在这个情况,我们不能再等了,她在医院里需要一大笔钱治疗,公司也已经等不到你筹钱了。嫂子,你就同意转让吧,只要你在股权让渡书上签字,我马上可以让公司继续运作起来。”
“不行,那是立言仅剩下的东西,我一定得给他保住!”
“得了吧,大哥拿了钱肯定是跟别的女人远走高飞了,就你傻,还以为他能回来呢!”
林密靠在门后,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就听到这一句,她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却令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尖锐,轰然炸开了一样,倒下来不省人事。
她做了个梦,梦里和爸爸在一起,那是爸爸出差前,林密高考前的那个星期。爸爸中午在学校门口一直等到她放学,接她出去吃饭。爷俩在一间不大不小的馆子里坐下来,点的都是林密爱吃的菜。他跟林密说抱歉,不能陪她高考。
林密说没关系,反正来了也不能替她考。爸爸笑了,说,不要有压力,能做的都写上就行了,还说一定赶在考完试回来接她回家,带她出去玩几天,好好放松放松。
那天他们都很高兴,爸爸看着她说,这么快就长成个大人了,就一眨眼功夫似的。
林密记得想他那时候的眼神。他看着隔壁桌的那对母女,说起林密的小时候。他说,她从小就爱粘在他屁股后面,去哪都跟着。林密爱扎不一样的小辫子,他就买来一盒子的头花和发卡。那时候的林密儿如旁边那个小女孩那么大,她围着妈妈跑来跑去,活蹦乱跳的。
这些年之后,他猛然惊醒,他领着的那只小手再也回不到从前,孩子的长大让他如此心伤。林密忍不住流出泪来,可是那时候的两人是幸福的。
爸爸是爱她的,爸爸是爱着他们的家的。林密从来没有怀疑过。
她和妈妈从来不曾相信过爸爸会真的抛下她们不管。遗憾的是,母亲没有等到再见到他的那一天。
林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她第一次觉得夏天也是那么冷,冷的她全身都忍不住的发抖。
“我爸爸出差不是快回来看我了吗?”她问。
母亲悲伤的看着她,不说话。
那一年,那一个夏天,她们母女两人流了太多的眼泪,有着太多的无奈。过往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只是一场梦一样,一觉醒来全部变了模样。
之后,江文景有来过一次,直接拿着一份股权让渡书,让母亲签字。他说只要母亲肯把股份卖给他,他就立刻投钱将公司救活,否则大家一起陪着公司倒闭好了。他还承诺说,一旦自己接手公司,会再出让10%的股份给林家。
母女三人不言不语的看着他,这个昔日与她们家走的最近的,与父亲亲如兄弟的人,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争那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的股份。
人情冷暖,滋味自知。
最后,母亲还是签了字。
林密儿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们不能让爸爸的心血背负着他出逃的罪名而倒闭。她们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等到爸爸回来结束这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