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来去都出于意外,谁又有这样的本领掐时如此神准并于三十五楼处拍到“亲密举动”?江沫寒烦闷的摇头,脸色更加冷凝,又沉下头去不再说话。
艾文只当他是对绯闻的惯性抗拒。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江沫寒。相比一个人的语言,她更相信出自神情的细微变化。可是他那么镇定自若,连脸上的困惑都甚于自己,她也开始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但是,消息来自余副总本人,又岂是有假?
“照片余总已经扣下,我倒是还没亲眼看到。但我找人去查过,匿名寄这照片的人显然对你还留有一手,并不想闹那么大,否则不会只寄给艺人部。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江沫寒突然就觉得疲惫席卷而来,头痛难忍。他用手指抚着两边太阳穴。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像夹杂着丝丝的抽痛,语气也越发烦躁,“我们没什么,有人要拍就由他们拍好了。你应该不会这么想不是吗?”
艾文却说,“我担心的倒还不止这个。”
他盯着她,语气僵硬,却开了个玩笑,“拜托,还有更劲爆的?”
“是莎莉。”
“她怎么啦?”他轻轻咳嗽一声问。
“所有的人原来都只知道她是你的个人助理。但一夜之间关于你们两个地下情的消息却已经甚嚣尘上。可是,你知道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吗?”
“嗯?”
艾文冷笑,“你们两个的地下情已经不算震撼了。最猛的料你知道是什么?是你江沫寒被自己的小助理劈了腿。都有人拍到她跟陌生男子纠缠不清的照片。”
地下情,劈腿,陌生男子……每一个词用在新晋影帝的身上,都足以掀起渲染大波。而这些事情艾文其实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可她总是一次次说服自己从这种怪异的思维中跳出,因为她愿意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她一手带出来的艺人,还有底下的助理。
可是,现实却总是以孩子般的叛逆为她拉响警报。
“那你是认定了这件事?”江沫寒这次终于看向艾文,“公司怎么说?”
艾文耸耸肩,“这件事情还只是到余总而已。是他最先得到了消息并压了下来,也是他第一时间通知了我。其实整件事情我们也认真讨论过,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找回那些照片之前公司是不会有任何动作的。我刚才也说了,并不排除这是针对你的一次别有用心的策划,只不过真相我们暂时不得而知。”
“那就是说,一切都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猜测?”江沫寒的烦躁已在脸上表露无遗。
“我倒情愿这样,宁愿是我们太过草木皆兵。”艾文无奈的笑了笑。她不是不头痛,每一次这种突如其来的烂绯闻,她作为经纪人的压力甚至比任何当事人都要大,因为只有她才需要替他们把一切料理的面面俱到,一点闪失都不容存在。危机公关根本关系双方智力的大比拼。
江沫寒已是脸色煞白,却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暴躁。他沉声问艾文,“你怎么想?”
她耸耸肩,撩了一下头发,坦承道,“我不否认。但现在我只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因为我的职责让我必须对自己所带的艺人负责。你在公众所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形象,还有公司以及我个人的形象,我必须爱惜并维护好它。至于莎莉,她跟了我两年,还是因为我的推荐她才成为你的助理。先不说这事是真是假,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出来,我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江沫寒看她的眼神里不带任何感情,脸色沉的可怕,也苍白的骇人。“什么该死的形象,我根本不在意!”
“但你在意她,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艾文直言以对。
房间里短暂的沉默之后,江沫寒幽幽的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都很清楚。”
其实,正是因为彼此了解,信任,所以偶然发现的意外才越发让人难以接受。
对江沫寒是如此。
艾文也一样。很多时候跟他们相处,她都努力把自己放在一个跟他们平等且接近的位置上。她会尝试换位思考,会用各种方式方法了解他们的感受和想法。所以如今这件事一出,她的难过并不少于江沫寒。
“你打算怎么做?”其实他知道,结局根本已经呼之欲出。
艾文从沙发上起身,在房间内随性的走动几步又坐回原来的地方。她突然扫尽脸上阴霾换了个话题,语气似乎已经轻快了许多,“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愣,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跟导演开了个碰头会。他对你今天的表现赞不绝口,甚至迫不及待的给我看片花。我只是好奇你突然倒下去的那一幕并不是你有意设计的,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剧情需要而已。”他的笑全然没有温度。
“副导演告诉我,你那一跤一定摔得不轻,他看到你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虚的。他担心你的状况,可你却什么都不肯说。”她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她很清楚,他不愿多谈的事情,没有谁可以从他嘴里听到更多。她也不例外。
况且,她所见到的江沫寒,苍白倦容毕露的江沫寒,明明不在状态。
“没什么好说的。”他看了看门口,对她下了逐客令,“如果没别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艾文闻言笑了笑,也没再多的话。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无法变得更好或者更糟糕的相处模式。必要的时候才沟通,话不用太多,点到为止。工作之外也无须客套。来也好,去也罢,各行其便。
她捡了自己的包,还有茶几上的手机,朝他道再见。
江沫寒不喜欢说太多,并不是他知道的太少。他不喜欢把爱恨表现在脸上,也不是他没有自己的喜好。他歪着身体斜斜的躺在酒店的床上,以倒视的角度看着窗外微暗的天空。
心里已经空荡荡的,但大脑却像被强行塞进了许多,很沉,很痛。
关于莎莉的,他终究无法做到不在意。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片刻的黑暗,略作沉思然后翻身下床,找了几颗药片吞下去,便发了疯一样抓起车钥匙出门。他惯常飞车,从酒店到她家,三个小时的车程,能在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内赶到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江沫寒知道她家的地址。
他唯一去过的那一次,却是去见她爸爸老杜。他那时候坐在离他家不远的茶馆里,就这么一本正经的向江沫寒介绍他自己,“老杜,杜康的杜,也是杜甫的杜。”几个字,简单有力,倒像个有些见识的人,也并没有任何拖沓之意。
江沫寒那时也做了简单的修饰,一件黑白条纹衬衣,一件卡其休闲外套,更添几分清爽利落。他不说紧张,可在初次见面的老杜面前还是克制着谨言慎行。他也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小江,江河湖海的江。”
“演戏的那个嘛,我晓得你。”
老杜早已经煞有介事把他打量了个通透。他于是如坐针毡,还暗自想,见家长这事儿原来比拍戏还考验人。“您喝点什么?”实在找不到可以一起海聊的话题,江沫寒趁茶水小姐进来,如是问。
老杜看也不看他,极其自然的把江沫寒递过去的茶水单丢回给小姐,说,“何必那么麻烦,来最贵的不就行了。”见人家小姐不动,又暴躁催促,“叫你上你就上,还磨蹭什么?怕他付不起帐吗?”
江沫寒自然点头让小姐上茶。可心里对老杜原先还仅存的那点好感也渐渐流失。后来老杜跟他天南地北的扯了好多家常,他也就零零星星的记住几个记忆碎片,却都是关于莎莉如何调皮不听话的陈年往事。
而他老杜,江沫寒暗自帮他总结他过去的大半生,混乱的失败。因为混乱而失败,或者因为失败而混乱,都仿佛他的真实写照。
后来这场怪异的见面是如何结束的,他已经想不起来细节,只记得他用自己女儿的幸福跟他做交易。给他写支票的时候,江沫寒一度停笔告诫他,“这不是买卖。即便你不喜欢,但她还是你女儿。我更不希望今天的事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老杜当然只是捧着支票呵呵笑着,临走还不忘在他肩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灰色掌印。他甚至说,“这丫头傻是傻,居然有这样的好运。小子,你比电影里的那些愣头青还靠点谱。”
他得意而去,江沫寒却在那一坐数小时。因为从他坐的包间窗口看出去,正是莎莉的家。他给她打电话,她飞快的接通,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所以语气有些急不可耐,一连串的问他发生什么事。
江沫寒觉得可笑,反问她,是不是只有发生点什么,他才能跟她联系?又问她是警察呢还是消防员。直把她问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缴械投降。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她,如果这时候突然闯进她家去,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落个扫地出门的下场?
电话里莎莉只是笑,不停的笑,后来才发觉江沫寒的情绪慢慢淡下去,于是焦急的哄他,“好啊好啊,我爸妈正好都在家,他们要是见到你这大明星光临,还不知道兴奋成什么样呢。”
他却突然没了兴致。那种空洞洞的失落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沫舟手里夺回妈妈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兴匆匆打开之后却听到沫舟得意的炫耀,“给你吧给你吧,反正妈妈说旧的跟新的一个样,所以哥哥用旧的,我用新的。”
他于是捧着拆了包的礼物,留也不是,扔也不是。
后来他也没再去过她家那个小区,尽管有些时候他想着送她回家,也总是在她的坚持下打消那样的念头。
江沫寒今天开的车子并不招摇,但驶进那个小区时还是引来路人的侧目。他很自然的摇上车窗,也条件反射似地带上墨镜和帽子。他不是怕被人认出来,而是,鬼使神差的,他以为可以遇见点什么,而不至于被人发现。
他从来不屑做的事情,也终于做了。
事情似乎并不如电影那么戏剧化,他拟好的剧本,等到莎莉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就彻底宣告作废。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走近,一只手里提着大兜的东西,另一只手却还抓着手机忙着讲电话。
江沫寒在车里根本听不见她在讲什么,但她从车旁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几乎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沮丧。
她似乎全心专注于电话,从他身边走过去也没发现他的存在。不过也是,他的车虽说大街上还不至于一抓一大把,但扔在这么背光的黑暗里也就真的不太容易引人注意。
何况她还那么心无旁骛。
他慵懒的靠回座椅,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渐渐模糊的身影,暗自发笑。原来发了疯一样想要找到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答案。她一个人。她只是一个人。
只是这样而已,却好像已经足够了。
江沫寒发动引擎掉转车头。从刚经过保安亭出去,来时见过他的保安很有礼貌的跟他点头微笑,江沫寒心情于是也像被那并不好看的笑容点亮,连原本昏暗的夜色在他眼里也都变得可爱了许多。他放慢车速稳当的滑入到夜色中的车流。
到底还是他想多了。到底,他还是不够信任她。
江沫寒的心里像是住着一只缺乏安全感的猫,有时乖巧蛰伏不动,有时候又突然离经叛道鼓捣作祟。他一直小心翼翼甚至自卑的掩藏这个秘密,以至于有时候他自以为是的大度,其实只是再笨拙不过的逃避。
他以为与其与真相一起毁灭,到不如抱着自欺欺人的谎言开心度日。
他倒不常这么想,却时常这么做。比如刚才,他不是不想知道电话那头谁会让她那般神情萧索,又是谁在这样的夜色下跟她一聊经久,而他这个正牌男友却常常都是长话短说。
江沫寒在第一路口迅速的折回。他很自然的选择了更远一点的另一个入口。不是想趁着月色漫步,而是单纯的不知道要如何回应陌生人再次的微笑致意。他潜意识里就害怕这种莫名其妙的应酬。
那是小区的西口,而莎莉的家却在东头,于是他不得不用最慢的速度横穿整个小区。他在她家不远的路边找了个车位泊进去,然后坐在车里静默的呆着。
他是个苦闷无趣的的人,一生终有那么一次做了娱乐大众的偶像明星,可他的数辆车里都枯燥的连张CD也没有。就为这事莎莉还好几次嘲笑他,说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跟他一样善于欺骗的人。
他欺骗世人的娱乐精神,却希望自己不再被欺骗。
江沫寒像石化一般的枯坐在车内,几番想起来抽烟,可心里头没来由的焦灼感又让他下意识的掐断了烟头。从他的车里他能清楚的看见她家的大门。灯光昏暗人声萧索,并没有预想中的歌舞笙箫。他甚至几次看见她的妈妈推门探头,然后又失落而去。
他于是知道,哪怕他已经花了回趟酒店的时间绕到她家门口,她却仍沉浸在某人的电话中无法自拔。
江沫寒推门下车,终于还是从淡蓝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他背靠着车身,低沉着脑袋,一个接一个数着路灯透过树叶洒落在地的光斑,却也不觉得无聊。
抽完一支烟而地上的光晕也越数越混沌的时候,他打定主意一般将烟头踩到脚底下。
不论撞见什么,他都决定亲自看个明白。
几次她都差点挣脱他的手逃开,江沫舟不得不加重手指的力度,紧紧的扣着她的胳膊不放,任由她对他冷眼相向一副誓死不理的决绝态度。可这一点都不可怕,女人的招数嘛,他又何止见一二?
一开始他还以为她会跟他眼泪鼻涕满面的闹,甚至做好了被她大扇两巴掌的准备,倒没想到事到如今,他才是被她的冷静打击的一塌糊涂。他终于忍无可忍,反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跟她控诉,“大小姐,我错了,我承认错了还不行吗?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然后说声抱歉。我怎么知道会被人家偷窥拍照?说到底我跟你一样冤枉吧?不是也没人考虑我的肖像权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