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扬镳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自家公司楼下的车库里。
江沫寒刚在这里跟艾文互道再见,林锐也鬼机灵的蹭了她的顺风车跟着走了。他们离开后他却独自坐在车里,没打灯也没发动引擎,就那么安静的坐了一小会儿。从斜对面拐角处的阴影里突然走出来的人影,让他小小的震惊了几秒,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莎莉仍是一个人,习惯性的低低的埋着头,双手插在黑色的风衣口袋里,步履匆匆。
江沫寒到现在为止也并不知道她买了车。
很久之前他就一直说送她一辆,方便上下班或者回她自己的家。她却坚持说不要。后来他又变个法子说只是作为她努力工作的奖励,却还是被她嘲笑说他的算盘错的太离谱,奖励这种事情当然该是公司对她的肯定怎么可以自掏腰包。
见他不放弃,她才撒娇一般的抓着他的胳膊可怜兮兮的央求,“我不要车。你知道我技术有多烂,而且还要考证那么麻烦。我只要你做我的专属司机,给我你的永久使用权。”
他到底没能送她车。所以在这见到她的身影,他惊讶之后却是小小的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她从他的车前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他很想冲动的推门出去站到她的面前。哪怕只是轻松的说一句“Hi,你还好吗”这样没有新意的话。
她脚步不慢,一步紧似一步,从他面前走过去,然后渐行渐远。
江沫寒只觉得错过这一幕,下一次重逢已再无可预期。他能感觉到胸膛里狂热跳动的心律,就连脸上的皮肤也像受到了鼓舞一般腾腾燃烧。只是手指却冰凉,有涔涔冷汗。他到底还是紧张。尽管无数次的算计谋划他们的重逢,也还是紧张自此。
他推开车门,紧跟了几步追上去。
前面两米外的身影显然感受到了身后的异常,脚步开始凌乱的加快。她在害怕。
因为眼前这个像是要踉跄逃开的单薄身影,江沫寒的心口竟渐渐揪痛。他于是驻了脚,远远的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叫她,“莎莉。”
她停下脚,站在原地,缓慢的回头。终于看到了他。她囔囔轻语,“Joven,是你?”所有的震惊甚至心下的慌乱已经很好的藏在了一张平静的面孔之下。
“莎莉……”江沫寒微微低下头,像是难掩内疚一样,轻柔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才出来,“是我。你还好吗?”
“嗯。很好。谢谢你。”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客气得不像话。看到江沫寒脸上转瞬即逝的错愕,她又笑了,“我很好。倒是你,听说你太忙,可是身体还是要紧。你瘦了不少。”
江沫寒几乎有些羞赧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也忙说,“谢谢。我也还好。”
“唔,那。”从前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再见面时能聊的话,原来已经变得这么寥寥无几。莎莉看了看手表,对江沫寒抱歉的说,“那么,再见。保重。”
“保重……莎莉,不如我送你吧。”江沫寒突然急切的挺高声音说,“我,我反正没什么事,我送送你吧。”这是多么拙劣的理由,他比谁都先反应过来。可是,他知道,如果不这么糗一次,他将要带着多大的遗憾离开。
有些时候,明知道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变得不能挽回,但至少试一试。哪怕犯错哪怕被人耻笑或拒绝。因为那是他爱的人,值得他这样。
莎莉呆愣的看着他,他那样的神情又熟悉又陌生。却让她热泪盈眶,只差一点便要落下来。她趁势别过脸去,看着停在那里的一辆大红色的新车说,“可是,你看,我开车来的。我报名学了车,也考了证。”
“这车,很适合你。”其实,他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莎莉拒绝了他,不管说的多么婉转,可听起来还是震聋发聩。
“谢谢。”她渐渐低下头去。
以前他没注意,可是现在越来越觉得她习惯这样子,走路,吃饭,或者跟人说话,总是自然的低下头去。
她想了想,又略微抬起头来问他,“我发给你的短信,没看到么?”
“短信?”本来已经打算就此别过的江沫寒闻声又回过头来,“你给我发短信了吗?什么时候?我……”
他的手机经常不在身上,拍戏的时候就交给助理,散工回家要么随手扔在车里忘记拿,要么被远远的扔在家里的什么地方,第二天要用的时候再找出来。
莎莉离开的这段时间,他尤其拒绝听到电话的声音。
“我……手机很少看。可是,你说了什么吗?”他简直有些急切了,但又不愿意这样贸贸然的折回去找手机,只怕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莎莉也会钻进她的新车里扬长而去。
这种事情,从前只有他会这样对别人。倒没想到真正自己面对同样的情景时,心情却是那么的谦卑,且小心翼翼。“我可能漏看了你的短信,莎莉。”
“呃,没事的。我只是以为你那么恨我,就算给你电话短信什么的,你都不愿意再回。我,很长时间都很难过。不过现在没事了,真的。我知道你过的还好,而我也不错。这就足够了。”
莎莉笑了笑,又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开了车之后我终于能明白你飞车的原因了。因为这里的交通状况真的能把人逼疯。不过,还是请注意安全。”
江沫寒侧身站到一边,他看着她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从窗口里笑着跟他说再见。
他定定的看着她的一笑一颦,好像这一刻才发现看着她的每一眼都弥足珍贵。
她娴熟的把车牵出来,停在他的身边,明媚的朝他挥手。
“再见。莎莉。”他的声音极低,像是在胸腔里打了很多个滚,才不清不愿的出来。
那时回头,她的车已经消失在车库的出口,再也看不见。
江沫寒回到车里,从座位底下翻出手机。一支新的sharp。以前那支被他摔在艾文的办公室里四分五裂。后来她给他重新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
送给他的时候她跟他说,再美好的东西,一旦成为回忆,就再难复制。
是的,他也知道没办法复制。他的坚持,不过是因为原来的那支手机是莎莉跟他最常用的联系方式。
他从短信箱里翻出所有的短信,一条条看。从一到一百五十七,每一条都看过去,什么样的内容都有,却唯独没有莎莉的消息。
他不死心,又重头到尾再翻一遍,连自己的发件箱未发件箱。甚至已删除文件夹也都不放过。结果仍一样。江沫寒失望的跌回座椅里,仰着头,茫然的看着车顶。
心里渐渐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一把尖利却细微的钩子,在心脏的一角隐晦的挑开一小道口子。很小,几不可见。可是他知道,从那小小的伤口处,有如毛细血管般异样的东西流出。缓慢的,却不停不息。
莎莉的爸爸出事是在圣诞前一晚,平安夜。
那会儿江沫寒正一个人裹着薄毯窝在家里的沙发里,才刚喝了一点红酒,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舒服,一连几天都发烧不退,吃很多退烧药都无效,周身仍旧滚烫的像要被灼熟的虾。
按照艾文最初的打算,今天本来还有活动安排,跟天美搭档主持演艺公司的跨年晚会。这个计划是早两个月就已经敲定了的,后来也因此跟天美陆续吃过几顿不咸不淡的碰头饭。
正当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这次合作时,他却突然跟当着艾文和跟余总的面提出不干,把两个原来谈笑着的人惊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艾文马上暴跳着问他要合理的解释,可见他一副不理不睬与我何干表情,气得差点没一巴掌扇到他脸上。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怒视他对工作的轻率态度。就连他的助理林锐也被她呵斥的杵在一边,埋头整理被暴躁的扫落一地的资料。
任艾文近似疯癫的迫问,偶尔间杂着余总刚柔并用的敲边鼓,江沫寒犹自背靠着软椅面不改色的对峙着。后来实在听够了几个人好说歹说,放佛他在不做任何解释整个公司成百上千号人都要因他受累,江沫寒这才从坐着的老板椅上移动滑轮至艾文身边停下。
盛怒中的艾文陡然闭嘴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时隔数秒他都浅笑着不动,她于是再次暴戾起来,“什么意思江沫寒?我只是要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艾文怒至扭曲的脸突然就放声笑起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大笑,其实也是从来未有的放荡不羁。他倾身靠近她一点,又把她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笑着问她,“也没有其他理由,不过你觉得这样够不够?”
艾文马上安静下来,脸色一片暗灰,“但合同都……”
“合同都签了是吗?我知道。”江沫寒定定的看着她的脸,有种很想再次放肆大笑的冲动。但他没有,只是平静的放开的她的手,推着椅子退开一些距离,淡然的说,“我没什么好说的。这几个月我一直连轴转,只要你们接下来的戏约,我一部都不差的完成。艾文,我现在只想问一句是不是这样还不够?”
她顿时涨红了一张脸,借故扭开头便大声的呵斥林锐,“林锐你到底怎么回事,身为助理你难道连他身体不舒服都没有发现?而是直到现在由他自己来告诉我?”
江沫寒微微笑着看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她的暴躁她的表演何尝不是她这个人的真性情,所以他已然观者无语。
但林锐跟他不一样,他还是个在校学生,待人处事再怎么也都难周全。再说他这人平时就是嘻嘻哈哈的,把什么都看的无所谓,哪有这样被人当头一顿呵斥的心理准备。艾文一顿暴斥早让他神情蔫吧。
江沫寒心生恻隐,毅然打断艾文,“不管他的事,这件事是我自己决意没有说。艾文,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非要靠人这一张嘴去说了才知道,有时候是要靠心和眼睛去发现的。”
艾文立刻语塞,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余总这才笑面佛似的跳出来乐呵着圆场,“这事就让它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Joven的身体。你能提出来我很高兴,起码不是闷头做事,那样后果才不堪设想。行了合约的事情我去解决,至于天美应该也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