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Wilson,你跟他很熟?”江沫寒摘下帽子和墨镜在林亦的面前坐下,连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也没有。
他跟林亦虽然合作拍了戏,但到底两人气场不搭,始终做不成朋友。
林亦看着他笑了笑,把手里的烟头优雅的摁在桌面上的紫色水晶烟灰缸里。她自信满满的挑了逃一双秀眉,极其魅惑,“是啊。不然你又怎么会应我的约跑到这种地方来。”
也是,如果不是他在挂掉她的电话前听到她欲言又止的提到那个名字,他大概也不会半夜三更的驱车两个多小时,跑到她的剧组所在的另一个城市。“我现在人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吧。”
“干嘛那么急切?”林亦今天只画了淡妆,这跟她素日里示人的形象大相径庭。倒是这一开口的语气,还是那样自我,还带着些娇嗔。“喝点酒吧,难得的珍品,倘若不是今天,或者不是你,我还未必舍得带过来。”
“我开车来的。”江沫寒此时到底也要顾及些男人该有的风度。但对于喝酒,他向来挑的很。时间,地点,喝酒的人,还有当时的心境,样样都得正好在那个点上。
但现在显然不是。
林亦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拒绝嘛。眼前这男人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子对她。她也不觉得尴尬,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笑着说,“我还真以为用我这张脸就无所不能,可是就是在姓江的人这里,却什么都不管用。江沫寒,你难道不觉得想要听到你想知道的,就该让我高兴么?”
“我想我是来错地方了。再见,林小姐。”他说着就把帽子眼镜都抓在手里,真的起身往外走。
“你还真走啊?我跟你开玩笑的。叫你跑这么远过来,我总不该让你空手回去是不是?你坐下,不必喝酒,也不用算计着我会不会骗你,都没那必要。”
江沫寒在门边停下来,回头看了林亦一眼。见她神情坚定不像在说玩笑话,也就折回来重新坐下。可见林亦半天也没开口的意思,就轻咳一声提醒她,“你认识Wilson?”
“当然,何止是认识。”她浅笑。可那笑容不见得有多少内容,空灵的像风中的薄云。“我们的关系说来话长,比王导演的镜头还长。”王导演是他们合拍那部戏的导演,出了名的要求多标准高,每一个镜头都能千百遍的NG。
听林亦这么说,江沫寒倒也跟着微微一笑,却没有更多的追问那所谓的故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猜你一定很清楚。”
这还是之前拍戏的时候江沫寒从剧组里偶然听来的。都说她年纪虽不大,却已经阅男人无数。但凡被她读过的人必定入骨三分。这当然只能当笑话听,江沫寒并不多想。不过这回他还真愿闻其详。
他自己也断断续续了解过那个人。据说是跟他一般大的年纪,家世极好且低调不为人知。也知道他生性风流,流连花丛无数。从女明星到杜拉拉式的白领丽人不一而足,却又有本事把这旁根错节的女友关系捋的清清楚楚不留后患。
他一定是个谨慎的人。
所以江沫寒的调查一直收获不大,只确定他对莎莉并不错。
江沫寒从林锐或者艾文或者其他什么人那里都听到过这桩事,但见到他时他们转眼就已经自觉的闭上了嘴。他干脆权当什么都不知道,自顾做自己的事。他其实听到了心里。听到了有人对她好,有人为了给她送花开着骚包的跑车守在公司楼下,结果引起很多更骚包的女同事争相吃醋。
他不知道是该高兴,放心,还是更加难过。坐在那么一大堆人的摄影棚里只感觉自己透心的冷。而身边其他人的兴高采烈,也仿佛变成可以将他冻结的冰窖。他们聊的越多越开心,他便越是陷入某个看不见的泥塘里,越挣扎也越难自拔。
林亦在江沫寒面前,半个身子都快贴到了台面山。就这一会儿她竟然不声不息的喝掉了她的大半瓶珍藏,此时脸色绯红神情娇媚,只差要在他面前除衫解带。
江沫寒身体往后躲了躲,用手指关节敲敲桌面,问她,“诶,你怎么样?”
她嘴里嘟嘟哝哝含混不清。
他又皱眉说,“不行的话,我让你助理过来接你。”
“你不是要听Wilson的事情吗?”
她原来还没醉到听不懂话的地步,见江沫寒又有把她往外赶的架势,就蹭蹭的撑着桌面坐起来,身体还来来回回的左右摇摆,说的话却已经口齿不清。“我,我认得他,到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记得他的,他的脸。不,不会的。”
“你和他……”
一个是阅男人无数的女人,另一个是百花丛中过的男人。他们两个人的故事根本难逃世俗的套路,谁动感情谁就注定要先输。
眼下江沫寒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醉倒在失意中的女人。
林亦大笑,两条手臂来回扑打身下的沙发。“我和他是朋友。对,朋友。就是朋友而已。你问他怎么样是吗?他是个混蛋,大混蛋!真的,你相信我……你不知道。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他会害死你还害死自己的……”
“你喝醉了,林亦。”江沫寒冷眼看着她耍酒疯,话也说的颠三倒四不清不楚。他怎么会相信这个女人的话,怎么会傻到跑大老远的路,就为了她一句“我认识你在找的人”。
“我没醉,没醉。清醒着呢。我明天还要拍戏呢,女主角!我怎么能醉? 我说什么了?哦,对,我认识Wilson,那个净做傻事的混蛋,傻瓜。他取的什么名字哦,Wilson,你说好听吗?”
林亦连说带比划的,几次都差点扑到江沫寒身上,却又摇摇晃晃的自己扶住了沙发。她竟然还记得跟他说抱歉,“还是喝多了点。就小半瓶而已,一杯接一杯的,原来也会上头。他那人不坏,真的不坏。就是有点小心眼,认死理都不回头的人……江沫寒你别恨他,也别去惹他……”
这话说的,人都还没认识清楚,倒好像已经结下了前辈子的仇似的。
江沫寒抱了抱臂,调整一下坐姿。对林亦的这场表演,他能从专业的角度给她八十分,剩下的二十,是因为她搞不清楚她的故事中人物之间的关系。
他干脆放弃要从她这里知道点什么的想法,好整以暇的等待她的故事结局。“那不然呢,他会怎么样?”
她杏眼倒吊,惊骇的表情挂满整张脸。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要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似的用力抹了一把。她盯着他,“你,你不知道吗?也是,你怎么会知道?没人会知道的,除了我。所以你就信我,一次,就这一次避着他……”她拍着手,酒精让她兴奋异常,“对了,对了,他对你的助理,前助理不错。我都知道。我看到那些花了。那么大朵的玫瑰,他也舍得从国外买过来送给她……你别抢了,抢不过的。鱼死网破的有什么好……江沫寒,我也知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安排好那个女人,你打算去哪里呢……你们一个个都是疯子。姓江的人都是疯子,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他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这女人仗着酒劲儿,十句话里一句完整的也没有,却还表现的全世界就自己最清楚一样。她劝人放手,其实还不是因为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里无端变成了下堂妻。
江沫寒走到她面前,一手抓着她的包,另一只手拽着她的手腕把烂泥一样的她拉起来。“告诉我你住哪个酒店。你最好别再闹了,在这样的地方出糗,恐怕明天就真要做头版头条的女主角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居然还笑的出来,“江沫寒,我知道,你从来都讨厌我。我这样的女人,你怎么看得上眼?所有人都看不上眼,我都清楚的很。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爱你,跟你无关,我爱所有人,跟所有人都无关……”
“别发酒疯了。否则我只好把你扔在这地方。”江沫寒要单手抓着这女人醉醺醺的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居然还有些费劲,只好连连抓紧她的胳膊把她拖回身边扶稳。
其实他倒有些同情她。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最清楚,不过是眼巴巴的想把自己摆在一个更高更傲的位置。这样的话,就算流泪,也是在别人仰视的目光里。女人啊,总是做些自以为高明的事情。
好不容易从她嘴里问出酒店的名字,她又在他的车里呜呜咽咽的睡过去。她趴在副驾驶位上,身体蜷缩着,脑袋朝外斜歪,偶尔磕到玻璃后就嘟哝着缩回来。
好几次她甚至突然弹起,扭过头来醉眼迷蒙的望着他,一动不动且表情怪异。直盯的江沫寒毛骨悚然,然后才听见她自说自话,都是些报仇算计之类的词。反正听的不清不楚的时候,她又自顾自的一头扎倒窗口继续酣睡。
江沫寒简直欲哭无泪。好好的一个晚上,竟然为了听一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而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结果果真还是瞎折腾。除了被她青白不分的面孔和诡秘的腔调震的不轻外,剩下的就是连夜奔波的困顿。
回到家里天已经蒙蒙亮。江沫寒在车里呆坐了几分钟才上楼。
当然还是这个冷清的家。
自从艾文替他三两下收拾了所有莎莉的东西,并让林锐打包送出去之后,这里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家不成家,却是他不得不回的地方,且唯一的去处。
有时候他想着法子逃离这里。比如只接高强度的工作,连续数十上百天都呆在片场或者酒店。又比如一个人去夜店去酒吧,哪怕只是一个人躲在最黑暗的地方,喝着侍应生都觉得怪异的白开水,照样好赖歹懒的熬足整个通宵,然后累极了回家倒头便睡。
醒来又是另一个循环。
这一次他是真的累极倦极了,进门扔掉身上所有的负累,一头栽进床里就再也不能够动。
他一直都有轻度至中度的失眠症,难入睡又极易醒。
这毛病莎莉也知道,所以跟他一起的时候总是表现的小心翼翼。她离开倒也算是还给他一个极佳的睡眠环境。
江沫寒裹着被子,周身发烫,被窝里像窝着一团熊熊烈火。可是心里却怎么都暖不起来。所以就连流出来的血大概也是冷的。因为从指尖到脊背明明汗涔涔的,却摸不到一丝温度。
他发烧了。再一次。就好像莎莉每次都能赶上的流感一样,准时发生,却迟迟不退。高烧的温度让他昏昏沉沉,躺在被窝里的身体却像浮木一般飘荡在水面上。冷,且不踏实。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终于又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疼的难受。江沫寒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高烧似乎下去了些,但还是有些余热。
他撑着身体靠着床头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的原来是书房里边的客房。莎莉之前的卧室。
大概真是累疯了,才会困不择床。
他强撑着起来走到门口,扭头看了看房间,带上门。随手把锁孔里的钥匙抽出来,扔进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回到自己的卧室,找出一些药片就着白水喝下去。
他想起来林亦的几百句疯话,有一句却是说对了。她说,有人对莎莉好,甚至胜于他。
现在偶尔回想起来,其实跟莎莉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为她做的,能称得上好的事情并不多,几个手指大概也能数的过来。
她喜欢吃瓜类的水果,他便给她买过几回,一股脑的把超市里能见到的各色果类都收之蓝内。结果她自然嘲笑了一通,却也感动的泪眼汪汪的。
闲暇的时候她喜欢窝在沙发里上网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却没有这类相同的爱好,所以只送给她一台她梦寐以求的小本电脑。
……
他为她做的,都是些花点钱就能办到的,于他根本只是九牛一毛。
倒是她,却给了他弥足珍贵的感情。就算到现在,也是最最美好的回忆。江沫寒想起这些,左边的胸口总是沉闷得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