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特别爱笑。可是这么爱笑又清秀俊美的一个人,竟会是如此大赌场的幕后老板。毕竟没人不会以为居此位者必凶残无比。此人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
他拍拍手坐回到老板椅内,朗声说,“江先生果然不一样,够爽快。那我也就没必要绕圈子了。”
“请说。”江沫寒点点头。
“江沫寒,就冲你对朋友的这份仗义,再者我还有个超喜欢你的小侄女,我就个人担保再让一步,但这绝对是最后的底线了。一百五十万,即刻付款,老杜的账从此一笔勾销。”
老杜当即跳起来,大声嚷道,“一百五十万,你们赌场这么多人干脆去抢银行好了!”
“老杜!”江沫寒适时冷喝。
莫谦看他一眼,眼神里的微笑飞快变的犀利,他冷冷的哼一声,“老杜,抢银行的事我担保他们没人敢做,但底下那么多人,他们要是想对你做点什么,我其实也无力阻止。”
话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江沫寒冷面看着听着,只觉心口处跟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老杜原本就失色的脸上更加羞愤难当。他两眼涣散,独独突着一对浑浊的眼珠子狠狠盯着办工作台后面坐着的莫谦,嘴里念念有词,“不会的,不会有这么多的……你们这是在陷害是欺诈……”
江沫寒看一眼他,想着这男人多可笑,直到明晃晃的刀子架到脖子底下他这才后知后觉想到怕血想到痛。但他只是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拉一把老杜,又对莫谦说,“莫总,说实话一百五十万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是我也没可能带这么多现金在身边。而且因为事出突然我根本就没这准备,所以我想时间上……”
坐在老板椅内摆弄自己手指头的莫谦闻言并不惊讶,仍一脸微笑的问江沫寒。“你需要多些时间?多久?”
“一天抑或是两天?”他极为难的拧起墨画般的眉头,“江先生,真不是我莫谦不够朋友,但我不能不说一句,打折和延迟到账这种事,对我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人来说是大忌。你应该也看到,我其实是顶着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压力,才可以做这样的决定,还要保证你们未付分文便能离开。”
“谢谢。”没什么好说的,唯有这句意义不明的谢谢。
莫谦摇头,笑问,“明天,你觉得怎么样?”
江沫寒略一思忖暗中咬牙,“那就明天。”
莫谦一掌拍在桌子上,身体也极轻盈的从软椅中弹出来。他高兴的像个孩子,笑容干净无比,“果然爽快人。那就这么着,明天我收钱后,老杜也正好跟你回家团圆。”
老杜本人还未反应过来,江沫寒却已经脸色突变,“莫先生这话什么意思?我说还钱就是会还钱,答应明天到账也绝不会多拖一分一秒。如果您还是信不过我江沫寒,刚才大可以不必谈这么多。”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半晌都神情恍惚的老杜终于清醒一点,拍着大腿就要冲向莫谦,“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在这里就玩了三天两夜,浑身输的精光不说,你告诉我要赔好几百万我们也都答应还了,那你凭什么还不让我走?到底有什么道理你说!”
“老杜你坐下!”江沫寒闷声低喝。他也不是没脾气,他暴躁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跟人动手的经历。可是他很清楚,此时以他们两人的处境,发火无论对谁都没有一丁点好处。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说的大概也正是他们现在的状况。
“看看你看看你,这么急躁又有什么用?”三言两语就能轻松把人气死的莫谦,继续保持着他一直以来的微笑,手里仍在摆弄他的芊芊玉指,他不紧不慢的说,“我这里是供人吃喝玩乐的地方,与人高兴我也高兴。但请你们记住一句话,暴力在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
江沫寒于是让自己的身体更深的陷入沙发里,他看着莫谦脸上的笑,心里的熊熊火焰竟慢慢息下去。此时此刻他快要忍不住笑意。他是专业演员是国际影帝,可站在莫谦面前,突然就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原来真正会演戏的人,永远不会让人看出他那是在表演。
江沫寒沉默片刻,终于绽出一丝微笑,对莫谦说,“莫先生,我倒是有个提议。”
“你说说看。”莫谦弹弹手指头,笑着望向他。
“让老杜跟我一起走。其实你一定知道,以他和我的关系,根本就不到能够要挟我的程度。也就是说如果我今天离开,又决意不回来,那莫先生你留着他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还需要人手照看他。所以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都并非最好的选择。”
见莫谦点头不语,他才继续,“恕我冒昧,如果莫总你只是不放心我,倒不如直接留下我本人,由我代替他肯定会更有效果。只是有一点不妥,我们之间的明日之约就不得不无限期延长了。要那样的话我也只能遗憾。”
莫谦侧耳倾听的同时,微微扬头扫一眼灰头土脸的老杜,又掉转头看着江沫寒。他定了定,终于爆发出一阵朗朗笑声,“看江先生说的,好像我莫谦是多么不懂人情一样。我刚才不过是一时好玩忍不住跟你们开了个玩笑。”
“但愿如此。”江沫寒寡淡的看一眼他。
“你相信吗,其实在这个房间里,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我曾经轻易让很多原本亲密无间的家人朋友甚至爱人从此分道扬镳,这战绩简直让我欲罢不能。但其实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会有你这种宁愿放弃自己的气量。江沫寒,我猜你也是有意跟我堵这一局。很显然,你堵赢了,但我却是真心乐意输你这一场。”
莫谦亲自送江沫寒出来,从办公室下楼穿过一楼大堂,又一路径直到大门口,他都热情的与他保持相对亲密的距离,时而附耳低语,时而又默契的相视一笑,俨然一对相识多年的老友。
江沫寒也不是不明白身边这人的道行,即便兵刃相见,莫谦也是那种笑着朝你使出刀子的高人。可是也很奇怪,自己好像并不排斥他对自己亲近。
莫谦一路送至大堂旋转门外方才停下来,朗声笑着跟江沫寒道再见。而就在他身后不远便是此前带他们进去神情木然的黑衣男子。
江沫寒还是顾全礼数,伸出手去握在一起。他说,“谢谢你,莫总。”
“谢我什么?”莫谦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反笑问他,“难道谢我让你们就这样离开?”
“我根本就不担心你不让我们走。我只是谢谢你对老杜的承诺。这次的事,我只希望在我全数奉上所有欠款之后就能彻底结束。而我也知道你会信守承诺。”
莫谦不由的挑眉。“你这是将我一军?”
江沫寒也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他看着莫谦,摇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莫谦于是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江沫寒,你知道你刚才走了一着险棋吗?只不过聪明如你确确实实走对了这一着。你放心,只要是我莫谦点头过的事,就绝不会有人敢对他怎样。”
“谢谢。”江沫寒这才真心笑了笑。
“不过。”他们不过才一转身,莫谦又语调一转,拉长了声音仿佛欲言又止,只是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
早蔫儿吧叽的老杜神情一变,抢问道,“还不过什么?姓莫的,你才刚说了不反悔!”
莫谦却自顾自笑着,并不搭理老杜,眼神看向江沫寒。他为难道,“不过……”
江沫寒也觉不好,微微皱起眉头,“莫总,难道还有什么我们没有谈到?”
“倒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在想该不该跟你讨一个人情。改天你要是能帮我那小侄女签个名,小家伙一定要高兴坏了。”莫谦想到那副画面,早绷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只是签名而已,江沫寒终于舒一口气,也被自己过于紧张的反应弄到不好意思。他耸耸肩,笑着调侃自己,“只是签名,又不是要命。不要紧,我明天一道带过来。”
“那。”莫谦心情大好,“我也谢谢你,大明星。”
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仿佛至此才稍得松懈,江沫寒不仅暗舒一口气,这才觉得此时突然松懈下来的身体,就像憋足的真气已被抽去了一样,轻飘飘的虚浮着。
他不以为意,微微笑着从莫谦身边转头走开。
老杜还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台阶上站着,脸上仍是难以名状的惊恐。
江沫寒仿佛气力不济,努力的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安慰他。他看到这个已然沧桑的老人嘴唇翕动,却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感觉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配合着自己胸膛里渐渐加速的心跳声,逐渐混在一起变成某种轰鸣,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响着。
心悸过度。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弯下腰用手摁住自己的胸口,可是那种不好的预感却越加严重。他狠狠的甩头,想把眼前越来越深的混沌都甩开去。但这似乎也变成了徒然,就连摇头这样轻微的动作都已让他体力不能负荷。
江沫寒只觉天旋地转。
慌乱中他叫了老杜的名字。他喊着老杜,老杜……
从台阶上一头栽下去的时候,他仍记得自己仍在叫着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倒下去,可是身体生硬的砸向地板的时候,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的痛,却又不十分强烈,就像手臂或者什么地方被不知道的某个东西扎了一下。然后眼前已是无尽的黑暗。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的四面墙上都是柔和的鹅黄色调,空气里似乎还有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香。这样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宁。
江沫寒叹息一声,重重的闭上眼睛,然后张开。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仰面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头顶上的天花板,乳白的墙体表面还有少许已经斑驳的墙绘,在靠近墙角的几处地方甚至有脱落的痕迹。他扭头朝外看,朱红的木门却是虚掩着的。但从那半指宽的缝隙里,依稀还能看到客厅里微暗鹅黄的灯光。他又转回头来继续看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