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嘴唇,恨不能把下嘴唇咬出血来,终于诺诺的开口,“Wilson,Joven去找过你吗?”
“这又是哪国笑话。他为什么要找我?”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但转眼他又故态重萌,冷笑两声得意的说,“杜莎莉,难道你又找不到他了?我就说呢,好像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想的到我。”
“我不知道,我要疯了。他这次是真的不见了。他说要去见一个朋友,可是现在都没有回来。”莎莉无心理会Wilson的冷嘲热讽,想到电话中她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于是更加痛恨自己。“医院说他情况很不好,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不能快点找到他,我怕他怕他……”
“怕他怎样,怕他就这样死了吗?杜莎莉,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可笑,既然答应了一心一意做我Wilson的女人,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为另外的男人哭泣乞怜。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他死不足惜。”
电话里的声音那么慵懒那么冷漠,好像她的痛心和恐惧,在他眼里甚至不值得一谈。可能像他这样的人,残忍仿佛是从他的血液里流出来的。
莎莉握着手机不停的颤抖。却说不出话。
Wilson再次冷笑,“不是说痛你说怒你了吧?杜莎莉,我好心提醒你,我们的订婚礼就在三天后。你若是再提江沫寒,我发誓会让你真正体会什么是永别。还有,不要再把你的背叛和厚脸皮粉饰成所谓的深情,很恶心。”
“Wilson。”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着转,却痛的忘记掉下来,她也笑了,终于说,“谢谢你提醒。我可能真的是厚颜无耻,也很恶心,我自己也越来越这么觉得,不怪你骂。”
她暗中深呼吸,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不过没关系了,我也发誓不会再为江沫寒去求你。我自己去找他。就算结果很糟糕,就算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句爱他,我也毫无怨言。”
电话里一阵沉默,莎莉又笑,“你现在可以放心了Wilson。另外,我正式通知你,我决定毁约,无论你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我们都到此结束。”
不等他说话,莎莉便笑着挂了电话。她真的已经足够冷静。虽然手脚也那么冷,心里却已然没有半点的惊慌。
她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滑出去。
江沫舟抱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音量。但那两男一女的谈话节目到底在谈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晚上喝下去的酒精多到足以麻痹一头大象。可他只是微醺,有点头痛,却还不至于神智不清。相反,酒精在他身上的作用,就好像咖啡一样,喝的越多,大脑却越清醒。
他对杜莎莉打来的电话一点都不意外,对她求他帮忙寻找那个人的行为也不意外。唯一想不到的是,她那么轻易的放弃求他。
这让他莫名有种失落。
他一直觉得她在自己面前宛如棋子,反抗,却无力反击。所以偶尔看她那样急的红了眼睛,却还是倔强的自以为骄傲的时候,心中竟有快意。
她或许说的没错,他在她面前,总是毫不掩饰最不近人情的一面。但从刚才那通电话开始,他又不受控制的想像她在电话那头跟他讲那通话的表情。痛的,亦或是绝望?
这样婆婆妈妈,根本不该是他Wilson才对。他翻个身,烦躁的把自己埋到被子底下。
手机短信提示的声音他完全没有听到。很久之后不得不去洗手间,才发现短信信号灯忽明忽暗的闪动。他并没有什么需要短信交流的朋友,但偶尔也会有来自营运商的垃圾短信,所以他基本不看。
江沫舟从洗手间出来,到底没有忍住,拿起手机翻看短信。
“神经病!”他看完便怒不可揭的将手机整个砸出去。偏偏只是落在沙发上,并没有摔个粉身碎骨。他愤恨的跌进床里。还觉得气不够,又愤然坐起,连着一脚踢翻床边的椅子。
再次仰面躺倒的时候,眼睛正好看到床头柜上的照片。
他和妈妈的照片。
他抬手拿过来捧在眼前。
妈妈还是记忆中的妈妈,默默浅笑。而他却不再是照片中那个十来岁的青涩样子。再也不是。
他对着照片中的妈妈说,“您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始终提醒自己努力记住当年那一幕。我害怕自己忘记仇恨和心痛,所以也总一个人躲起来,安静的想那些事。我恨他,更不惜用我十年的青春去恨他。但是妈妈,我刚知道我就要成功了。我谋划的报复终要结束了。”
他终于就要成功了不是吗?一步一步的计划,他费尽心思,熬过多少个难眠之夜,才有这一次日出。他真的应该高兴才是。他突然笑起来,那么放肆那么大声的笑着。
其实给他发短信的,并不是电话簿里的人。但那个号码他看过无数次,也早就默默熟记于心。短信内容根本乏善可陈,他却只消一眼便记住。
“还是很高兴重新看到另一个你。让我想起很多事,也放下很多事。”
另一条。他说,“我最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很开心,到现在也没忘记那些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回忆……但人总是要告别。过去,现在。人和事。”
两条短信时间间隔五分钟。却都来自三个小时前。
大笑过后的江沫舟陡然从床上坐起。他走向沙发跌进去坐着。他不愿再看那些短信,于是抓过手机翻出那个号码,一条条断然删去。
果真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乐极生悲。他原以为报复的快乐,临头来却并不强烈。反而有种难言的凄凉。
Wilson走到落地窗口,推开玻璃门,从外面灌进来的的冷风,让他内心躁动的情绪瞬时冷静下来。他其实还是不愿相信,原来自己还会心痛。
而这居然是真的。
Wilson打了通电话之后便出了门。到楼下也只是等了几分钟,莫谦便载着林亦赶到。
等他面无表情的钻进后座坐下,莫谦从后视镜里看他,浅笑着说,“这样就好,倒还像个人。”
林亦也问他,“你猜江沫寒有可能去哪里?如果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这样去找人,并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要是容易的话,我还要莫谦干什么?”江沫舟就在莫谦后面的位置。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伸出长腿踢了踢前座的座椅。
“我早按你说的安排人跟着他。可你知道,我养的那班人都是傻不愣登的,说是看见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可是再追进去就发现彻底把人跟丢了。我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把那些家伙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提到这事儿莫谦比江沫舟更恼火。毕竟人是他派出去的,跟丢了江沫寒,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挖小喽啰的眼睛有什么用,放马后炮就能找到人了吗?”江沫舟却看着车窗外,神情冷峻异常。
莫谦当然心里也还是觉得愧疚。可事已至此,只好一面笑着化解车里逐渐冷滞的尴尬,一面继续打电话,把可以调动的另一批人指派出去继续找。
可是,谁又知道那家伙究竟跑去哪里。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可能说大倒也不真大,一点绯闻都可以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但有时又仿佛大到让人无奈,丢失的一个人或是一段情,总是轻易的便被湮没在人群世事中,再要找回来已很难。
江沫舟盯着窗外。行人很少,灯光昏暗。这个夜晚,竟让他心力憔悴。
林亦在前座安静了许久,终于还是回头打断他的沉思。她说,“Wilson,恕我多嘴。可是这样的结局不是最好不过了吗?他到最后还用他的方式去成全你所有的计划和抱负。你真的赢了。”
“当初你千方百计的让自己卷入他的生活。你立誓要他为你所承受的那些过往买单。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一步步实现,今天晚上也许就是你梦想成真的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为什么却是这样一幅表情?”
林亦说着不再看他。虽然自己从头到尾只是局外人,可她心痛。为故事里所有的人。
忙碌一阵的莫谦,迅速扫一眼默不作响的Wilson,适时跳出来阻止林亦,“算了别说了。他不是不开心。但人就是这样,千方百计达到目的所取得的快乐,有时可能远远不及这个结果给人带来的失落。因为永远没有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有得自然就有失,天意如此。”
“你们两个都闭嘴,谢谢。”后座突然响起的声音冷如冰霜,“别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
江沫舟闭上眼睛。
他自己的痛,终究没人能懂。
“去晨山吧。”他突然说。
莫谦回头,讶然,“晨山?从这里过去至少三个小时车程。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不至于……好吧,我也让他们立刻往那里去找。”
“再远他都会去的。”江沫舟毫不怀疑。
会想到这个地方,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现在,他觉得那是江沫寒唯一回去的地方。
因为那里,正是妈妈长眠的地方。
他还是给杜莎莉打了电话。接通的时候并不等她开口,自顾着说,“杜莎莉,我还是那句话。我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我找到他,你跟我走,这是交易,也是我的底线,你觉得怎么样?”
莎莉的方向感一直就不好,有车之后导航仪就成了手机之外另一个她怎么都离不开的工具。可是今晚的她,导航仪也没办法带她走出这样的绝望。
她双手捧着手机,眼泪扑扑的往下掉。
“谢谢你。”她吸着气说。
这一次,她无法不真心感激这个撒旦一样的男人。
一连好几辆车风驰电掣而过后,年轻的士司机终于忍不住嘟哝一句,“奇怪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都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车往这里边走。”
江沫寒倚在后座,闭着眼睛不说话。这一路上他都这样,有时候也会突然坐起来看看窗外,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像睡着了一样,并没有动静。
司机扭过头看了他一下,好心问他,“哥们,你好歹也吱个声吧。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要是晕的厉害,咱就再靠路边停停,也不急着这样赶过去的。”
“还有多久能到?”江沫寒扶着车窗换了个坐姿,问司机。
“很快了很快了。但这路越往里就越不好走,路面又烂又窄,不好开得太快了,还是安全第一,也免得颠的你更难过。不过原谅我说句实话,我开这么多年的出租车,你可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晕车晕的死去活来的客人。”司机咧着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江沫寒张开眼来看着前座司机师傅。他是个不错的人。在他之前,一连好几个司机听说他要来这里,就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载了。最后拦到他这一辆时,江沫寒也没抱什么希望,谁知他却极热情的拉他上车。而且这一路上对他照顾有加。
他心下感激,嘴上却并不惯表达,只好微微一笑,对他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又继续靠回到座椅上。
司机也不以为意,又找些话题来说,“我跑这一带也蛮多的,尤其是每年清明前后,来这里祭拜的人肯定多到爆。你知道不知道,这里可都是富贵人家的墓地呢,现在一平米都涨到上万块了。我就搞不懂这社会,人死都死了,却还跟我们这些活着的却连房都买不起的人争地。你觉得可笑不可笑?”
江沫寒勉强挂上点笑容。“可能人死了,也还是需要一个归宿地吧。”
人死了,到底也需要一个归宿地。他心里默念着这句话,心下一片黯然。哪怕是他这样的人,心里也未必不是藏着这样世俗的愿望。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如果真到那一天,人要走也就真的走了。最后无非也只是一捧灰一扬手一阵风,终究还只是尘归尘土归土。所谓归宿到底又为哪般呢。
“哥们你看,刚才那几辆呼啦啦开到我们前面去的车,也都在那边停着呢。这里就是山脚下了,你打算上去的话,就只能走路。还好天也快亮了,你先在我车里打个盹儿,等大亮了再上去也不迟。你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在这等你下山,然后再送你回市区。”
司机已经找了块开阔地,车停下来,车灯仍继续大开着照明。他推开车门出去,四处看了一下,才走到江沫寒的车窗边,探头跟他说,“可惜好像有点起风了。搞不好要下一场大雨。”
江沫寒也跟着探头往外看了看,点点头,对司机说,“可能真有大雨来。师傅不如你先走,不用等我了。我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可以打到车回去。”
司机却还是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这可是在山里啊,山雨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停的。待会雨一下,路难走,恐怕你就更难打得到车了。还是我等你一会儿算了。下点雨路虽说不好走,咱开慢点也不怕出不去。”
被山里微凉的晨风一吹,江沫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在车里坐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推开车门走下来。
他扶着车身,看看上山的方向,转头对司机说,“谢谢你,不过真不用等我。我可能要待很长时间,不怕下山了雨还不停的。”
他往驾驶位上塞了双程的车钱又多给了些现金,便催促着热心的师傅把车开走,一直看着车灯在山路拐角的地方消失,他才原地蹲下身去。
眩晕,劳累,还有一路颠簸过后尚未平复的头痛,几乎瞬间将他打倒在地。
他蹲在那里,低垂着头。晨风吹在身上,一阵凉似一阵。身体上的疲累像是到了极致,可心里却出奇的平静。原来以为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东西,比如感情,比如回忆,比如无尽的遗憾,等到真的不得不放手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原来,有时候放不开的,其实不是心里记挂着的那些人那些事,而是,平凡的人们总是在不舍中,渐渐习惯了那种放不开忘不掉所带来点滴隐痛。那感觉就像过量的药剂,让人沉迷。
他痛够了。这一刻也终究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