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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受牵连,林蓝相亲

这个周末,王丽琴打电话给林蓝,说好久没见面了,怎么两姐妹都不到家里来,她叫林蓝带着孩子,周末上家里吃个饭,热闹热闹,林蓝答应说好。王丽琴又说,我再给林茵打个电话,叫她们家三口也过来,我去买一只土鸡煨汤给你们喝。

“嗳,妈……”林蓝本想拦着她,但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出借口来,只能停顿在那里。

“嗯,有事?”王丽琴应着。

“啊,没,我是说,茵子最近挺忙的,可能没空,要不?你别打了,我问问她好了。”林蓝支支吾吾地说着。

“她忙她的,青平和甜甜总归是有时间呗”王丽琴笑呵呵地说。

林蓝闭上眼,无奈地皱着眉,不忍面对现实。少倾,又睁开眼,东拉西扯地跟母亲扯闲天。她说“妈,最近天气挺好哈,干脆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好啦!我带你 上东湖,去看菊花,我们去东湖划船好吧?乐彦最喜欢划船了!哈哈,上次我跟他两个人去划船,划完了,他还舍不得下来。”

王丽琴本想:下了几天雨,今天才停歇,天还低低的,雾霾沉沉的天,怎么就成了好天气呢?被林蓝密集的语速说得来了出去走走的兴致,转眼,忘了天气的事。正在林蓝松一口气,以为母亲好骗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差点没把林蓝给气死,她说:“叫上茵子家那三个人一起去,热闹点!”

林茵的事还是在她自己这里露了馅。也是,她一向没什么城府。当妈妈王丽琴打电话来邀她这周末带着青平和甜甜一起回家吃饭时,她当时就慌了神,说不去了,周末她们有别的安排。

王丽琴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安排?”

“朋友生日,要请吃饭唱歌。”林茵脱口而出。

王丽琴就笑了,“你中午过来我这边吃饭,又不影响你出去玩,过来呗,叫青平来帮我炒菜。”

“他忙,他走不开”林茵赶紧找个借口搪塞母亲,又一想这样的借口未免显得苍白,她又补充道:“他加班。”

王丽琴挂完电话,总觉得林茵的语气有那么些慌、急促、小心翼翼。

此时她还未作复杂的联想,随手一通电话又拨给青平,一样的意思跟他说了一遍。青平的语气有些干涩,他说:“妈,林茵现在住在她姐姐家。”

“为什么?”王丽琴瞬间懵了,像似有一只蜜蜂在耳边嘤嘤嗡嗡地喧扰,她的心跟着就“扑扑”跳了起来。她意识到又有些什么事,比上回林茵离家出走更严重些,连林蓝在电话里也不敢透露半个字。

“你去问她自己吧!”青平想了一想,挂了电话,不想多说,万一失言再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王丽琴毕竟处处向着他。

王丽琴当时就坐车赶来了,去服装店里揪回了林茵,打电话叫回了林蓝。林茵反抗,不肯跟她走,王丽琴语气生硬地说:“不想在人前让我出你的丑,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在林蓝家的客厅里,三人呈“品”字形落座,一人占着一张沙发,彼此之间眼角都能扫到另外两个人的表情。

王丽琴冷着一张脸,厉声喝道:“谁来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蓝和林茵对视了一眼,都难以启齿,谁都不愿张这个口,都想等对方来交待其中的前因后果。

空气凝滞了,“突突”地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要不我再把青平也叫来,三头抵六面,好好地说个清楚”王丽琴睁圆了眼睛,沉着脸,故意激林茵,也有试探她深浅的意思。

果然,林茵扛不过,豁出去了。干脆一股脑,直筒倒豆子地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兜给了母亲。事情讲完,她倒轻松了,一幅无所谓的态度,这就是我,我就这样,爱咋咋地?

王丽琴听着从林茵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难以置信,愕然张着嘴,半晌,才闭回去。一股悲凉的怒意从心底升腾起来,翻江倒海地四处横溢着寻找出口,刹那间便会喷薄而出。当她的脸色由苍白转红再转为酱紫的时候,她脸上青筋毕露,像一条条深蓝色的怪虫子爬上来,盘旋在面部狰狞可怖。她迅敏地跳起来扑到林茵身上,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空出另一只手在她后背用力地捶打着,边打边带着变了调的哭腔骂道:“你个婆娘,你么事都做得出来哦!你还好意思?还说得出口?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么事?”

林茵“嗷嗷”叫着,侧扭着涨得通红的脸仰面望着妈妈,向她求饶:“妈,快松开!痛啊!痛!头发都揪掉了。”王丽琴并不理会她,她越挣扎,越想逃开,妈妈反而揪得更紧,抡下去的拳头也更有力。林茵试图推开她,越推,头发在她手里攥得紧紧地越发拉扯得疼。林茵忍不住哭了,边哭边叫嚷着:“妈,我倒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可真下得去手啊!”

“不是!不是!你们都不是我生的,都是我从捡垃圾的人那里抱回来的,我亲生的不能这么气我!”王丽琴咆哮着,仿佛时光又回到一二十年前俩姐妹小的时候,总是不懂事,总是做错事,常常招惹得她暴跳如雷。

林蓝也扑过来,抠开妈妈紧紧扯住林茵头发的手指,她劝慰王丽琴说:“妈,你放手,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王丽琴松开了林茵,两只手又抡向了躬身横陈在她面前的林蓝身上,她骂骂咧咧地叫嚷着:“好好说?都这样了,我还能好好说?都是你,都是你,不好好管着她。她的事,你都知道,你就由着她,你不管,也不告诉我一声,由着她胡作非为。”

林蓝承不住雨点般落在肩膀、手臂、后背上的拳头,被打得单腿跪在母亲面前。只需使一把力,挣起来,便能躲开。但一想能让母亲解恨,她干脆不动弹了,如泥塑般任由母亲拿她出气,她咬着下唇使劲忍着,泪水溢满眼眶,眨巴着,倔强地回旋在眼窝里,不肯滴落下来。

“你就代她受过吧你,你就知道代她受过,你还能代得了一辈子啊?”王丽琴看穿了她的心思,停了手,用手罩住双眼,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一个在黑夜里摸不着路又盼不到天明的人,她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悲愤。

王丽琴一哭,林茵也窝在沙发上,蜷曲着,双手环抱着躬起来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盯着乳白色大理石地板发呆。林蓝站起身来,去泡了几杯绿茶过来,放下茶水,紧挨着她母亲坐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婴儿那样,帮她平复心情。

王丽琴哭着哭着,思维却活泛了起来,脑子里想着别的事的时候,哭声便机械了,有故意让两个女儿难堪的意思。

她左右各扫了一眼她的两个女儿,那曾经令她骄傲的两朵金花,如今还跟孩子似的不懂事,活一把年纪了还叫她蒙羞。她做足了戏,又把哭声延续了近十分钟。

当她哭声渐渐微弱的时候,林蓝在一旁柔声哄着她:“好了,妈,不哭了,还没有那么糟。”

王丽琴便顿住了,像沉溺之前搂着根救命稻草似的又重燃起些希望,聚精会神地望着林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没那么糟?”

林蓝看了一眼林茵,她有些慌乱,她怕林蓝说出的话还是之前的老调调,如果多个母亲加入进来做帮手的话,她怕她处境更加艰难。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别说!”

王丽琴回过身去横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不容置疑地命令林蓝赶快说下去。林蓝倒底还是以母亲为重。她开口说:“我是说青平,妈,你没发现青平留着余地,他没吵没闹没到处跟人诉苦,这说明,他可能在等茵子回头。”

王丽琴眼里亮了,瞳孔也放大了,脸上漾出些笑意来。蓦地,想起了些什么似的,脸又沉了下去,问林茵道:“你不是说借跟青平吵架跑出来的吗?为什么他会知道你外面有人的事呢?”

林茵的眼睛像失了母亲的小鹿一般,怯怯的,知道妈妈可能会再次打她,她往后挪了挪,抓住身后的毛绒熊过来挡在身前作为屏障,添了几分勇气。王丽琴一声断喝“说呀!”林茵吓得抖了一抖,哆嗦着说:“我自己跟他说的,我跑出来,他打电话来叫我回去。然后,我就说了,我说我喜欢上别人了,跟他的缘分走到头了。”

王丽琴果然又扑了过去,挥起双手,又朝林茵劈头盖脸地招呼了上去,林茵眼明手快地擎起大熊护身,王丽琴拳拳都挥到了软绵绵的毛绒熊上,更增了些火气,更不管不顾了,照着林茵的头直撸了几下过去。

林茵急红了眼,尖叫着,大声抗议:“啊!妈,不要打我的头,打苕了。”

林蓝死命在后面用力地将母亲环抱住,连两只手也被她箍得紧紧的,将母亲按在沙发上坐好,令她不能再打人了。同时,她一迭声地柔声哄着她:“妈,您消消气,消消气。”

实际上,王丽琴并没有过多的去挣扎,今天两个女儿都被她打得差不多了,自己的手尚且还生生的疼得紧,更别提那两个挨打的人。她顺坡下驴不再动粗了,但是一张嘴却还不饶人,冲着林茵絮絮叨叨地喝斥道:“你还要打才苕?不打你你就已经是个苕!你还亲自把这样的事告诉青平,你没想过那个人有不要你的那一天是吧?半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现在好了,什么底都兜完了咧,你去叫那个什么什么远的人来娶你呀!你又不去,天天窝在你姐家算怎么回事?”王丽琴骂累了,又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清澈的眼泪爬上面颊,小河一般流淌。她边哭边怨恨地说:“你长不长脑子啊?你跟那个人八字都没一撇,你就敢什么都告诉青平,你要是没说,就这么悄悄地回去,他又不知道你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日子总还是能再继续下去。这回好了呢!那个人又不要你,看你找谁去?”

林茵打断王丽琴没完没了的埋怨,若无其事地说:“妈,你别为我担心,我还年轻,有什么好怕的?等我离了婚,照样找得到人,我又不丑,好找。”

王丽琴随手从茶几上抓起个香蕉朝她扔过去,冷笑了一声,骂道:“你听这个没脑子的人说的什么话?”

林茵侧身一闪,香蕉飞落在她身后,瓮声跌在沙发上。她扭过身子捡了起来,剥开皮,放进嘴里吃了起来。王丽琴看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直翻白眼,真是拿她没辙!少顷,她脑子里从千头万绪、紊乱不堪到渐渐清晰,一个主意跃然浮出水面。她笃定地说:“你回家去吧!就现在,马上收拾东西,我跟你姐姐现在就送你回去,由我这张老脸去跟青平陪个不是,相信他不会为难你的。”

林茵错愕地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她跳起来大声抗议:“不行!我不回去!”

“为什么?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有你姐一个离了婚的在那杵着,我已经受够了,你别想再离婚!是很光彩的事吗?一个一个比着离婚?青平又不是什么坏孩子,他蛮好一个人,你犯这么大一个错,他还真是一句难听的都没说过。”王丽琴说着说着,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林茵忿然说道:“你们就知道整天说青平什么都好,你们是不知道他一年要贴给他家里人多少钱?光他哥建房子,他就贴了四万块。更别说贴给他姐姐家孩子上大学的钱;他父母生病的钱,还有过年过节的钱,零零星星加起来又不知道是多少?我们自己房贷还没还清,我想要一瓶叫‘毒药’的香水,想了好几年也没舍得买。他倒好,每年大把大把的往老家贴钱。你们也不想想,我省吃俭用的跟他过日子,如果他一点错也没有,我哪会走到这一步?我有时候就是气,就是觉得心里苦,就是想做点出格的事情来报复他。”

王丽琴一时顿塞住了,倒没了判断。还是林蓝接了口,她语重心长地说:“茵子,就算青平有千般错,你一出轨,这错便只在你一人了!”

林茵白了她姐一眼,恨她的大义凛然,但倒底理亏,也不接话,只把头低着,想着事情。王丽琴还是主张回去,林茵退到一边说:“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管我!我已经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就这样回去,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今后怎么做人?我哪还有主动权?今后弯着腰做人,委曲求全地看着青平的脸色过日子,那样的日子比死了还难受!我宁愿离婚,起码还能跟一个陌生人重新开始。”

王丽琴听着林茵决绝的话,无力回天,恹恹地从林蓝家里走出来。林蓝不放心的跟着她,搀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回家。

在出租车上,王丽琴脸上的泪水就没断过,泪眼迷朦地望着车窗外那一幕幕闪过的繁华都市,在喧嚣的城市里独自心碎,一句话也懒得再说,两个女儿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进小区的时候,林蓝赶紧拿了自己的太阳镜出来替她戴上,遮住她那红肿得像兔子一般的眼睛。

回到家,王丽琴去床上躺着,又是呜呜咽咽地哭了近半小时,直到疲惫不堪,方才静下来。

在客厅里,林蓝向父亲林健明详细道来林茵出轨的前因后果,林健明蹙着眉头,面色凝重地静静听着,偶尔插嘴问上一两句。在得知一切缘由之后,他只幽幽地吁了口长气,感叹道:“有钱的人,因为身边的诱惑愁;没钱的人,因日子贫贱愁。”

两种形态,道尽了他两个女儿的生活。林蓝静默着,并不接话。半晌,她走去房间看妈妈,王丽琴侧卧着,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的脸。柔声问了句:“妈,我晚上留下来陪你,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王丽琴气若游丝地说了句:“不用了,你回去吧!别在我眼前晃,我不想看见你们,眼不见为净。这样还能让我多活两年。”

“妈……”林蓝局促地唤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退了出来。

林健明正在客厅里抽烟,烟雾缭绕在指间,愁肠百结,难以舒展。林蓝的心又重了一层,看见父母难过的样子,她更感自己做错的地方更错,唉!早知林茵也走到家庭破裂的这一步,她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像咽下一只苍蝇一样把一口气咽下去。像张宸远说的,一时的伤痛总不会跟着人一辈子,何必太执着呢?

“爸”林蓝走过来,替父亲泡上一杯茶递过去,试探着问:“爸,我和茵子是不是都让你很失望?”

林健明吐出一口烟雾,沉吟了片刻,然后说:“人生就这样,总会有一些坎,挺过去就好了。爸不失望,你是个聪明人,爸不担心你。茵子,单纯些,你多劝着点。她性子拗,慢慢劝,别急,啊!”

林蓝的泪水扑簌一声滴落下来,她郑重地点着头,答应道:“嗳,我会的,你放心吧!”

王丽琴的情绪闹了一个多星期还没罢手,不出门,不怎么吃饭,不做家务,找着借口地跟林健明大吵大闹。林健明受不了她跟个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偶尔呛句嘴,讽她“神经病”。借着这句导火索,王丽琴在家里摔盆子摔碗,大肆撒泼便有了借口。

最后,林健明忍无可忍,只好向林蓝求救,让她过来好好地劝慰一下妈妈。

王丽琴见了林蓝虽不像对林健明似的那么寻衅滋事、呲牙咧嘴,但也没个好脸子。林蓝劝她想开些,少发脾气,好好吃饭。王丽琴就拿话堵她,说好好活得了吗?气也会给两个女儿气死。

王丽琴的每一句气话都绕不开个死字,林蓝听了总觉得有如根根细小的针在心里扎,恻恻地痛。最后,她下定了决心似地对妈妈保证说:“妈,我去相亲,我好好挑个人嫁了,你看,总有一个女儿能让你放心的,是不是?”

“你说真的?”王丽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的笑意。

“真的,我向你保证,行了吧?”林蓝笃定地说。

林蓝走后,王丽琴脸上重新红润了起来,生活在往好的方向迈进,这令她振奋。同时,那被激活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向她传导着一个信息——她饿了。她去冰箱里翻看了一下,好家伙,几天不理家,家里该空的地方全空了,剩两三样几天前买的小菜,被冰箱吸干了水份,焉焉的没了精神,看一眼便没了吃它的食欲。算了,她从林蓝买来的一兜水果里挑了两个苹果,洗干净,连皮也懒得削,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另一个苹果递给林健明,有向他休战和好的意思。

林健明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探究着她脸上的那团笑意。王丽琴被他异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她正在秘谋一件大事被人偷窥了似的,她有些脑怒地斥问道:“看什么看?”

林健明笑了一笑说:“你呀!你就是利用我演了一出苦肉计,给蓝蓝看。准确地说,是给两个女儿看,最后,只有蓝蓝上了你的道。”

“放屁!”王丽琴嘴上骂着,但分明语气温存了些,嘴角还隐隐泛着一层浅浅的笑意。

林健明摇摇头,厌倦她的粗俗和心计,懒得把话再接下去。

王丽琴又神游到了另外的天地,她在合计自己的社交圈里有哪些单身汉,有谁是和林蓝登对的?或者,她的社交圈里都有谁,能帮助林蓝物色到合适的对象,这些都要慢慢地筹谋;先梳理出来,然后看要怎样去实施。是打电话过去请求别人好呢?还是带着礼物,亲自上门找找人家合适呢?总之,一定要礼数周到,才能显得郑重其事。

相亲,如同一件摆上货柜的商品,任人挑选,然后,看你值多少钱,才会有自认为跟你同等价值的人,来把你带走。

显然,林蓝还是自视甚高了。这些,她先前并没有意识到,她总以为她能合理的看待自己。当她作为这样一件商品出现在货架上的时候,她才了解到就行情而言,自己是多么卑微,渺小,不值一提。

这是一种非常要命的情绪,守得住内心骄傲的人才能活得自如,洒脱。林蓝本就是个内心脆弱的人,拉了骄傲做外衣。如今,连这层外衣也叫人生生剥了去,如同卸了壳的蜗牛,只剩下一团软弱。

当她坐在大龄青年的对面,听别人凛冽地向她问东问西,她总是按耐着自己随时准备逃跑的冲动,像个柔美的淑女般耐心回答别人的提问。她不自夸,把自己夸成朵花也未必有人肯信。因为每个人都会问“你这么好,为什么要离婚咧?”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歧视!好像被周淳抛弃就一定是因为她做人失败。每当这个时候,林蓝都好想骂人,“孙子,有本事,你一辈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永远别离婚!”

和看得顺眼的大龄青年相亲,林蓝总抱着一种窃喜,总以为韩剧中的奇迹能偶尔降临到她头上。一位有着温和的笑容,修养良好的帅哥能像中彩票一样砸在她手里,那样的话,连作梦也会笑醒的吧?

可是,那样的人不怎么出来相亲,就算偶尔来了,眼角的余光扫一眼林蓝,已经不屑于再看第二眼,人家有无数的选择,没有人肯坐下来,慢慢了解林蓝不华丽的外表下面有着怎样一颗柔软的心。

林蓝最后就有些堵气了,自己跟自己堵气。她想:这是嫁人,又不是商品买卖,你不屑于我,我也不见得就瞧得上你呢?这么一想,她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相亲。这样的时候,更多的是她在嫌弃别人。嫌弃别人的理由也五花八门起来——人太瘦小、长得不合眼缘、修养不够、品行不端、个性不好等等。

做媒的人无不是挑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家的孩子来跟林蓝相亲,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如今让林蓝这样不往眼里放,在人前失了颜面,两头不是人,气得想骂娘,纷纷在王丽琴面前说坏话——“一个离了婚的人还挑三拣四,拿自己当个宝,真是不识抬举!”;“人家还没嫌她,她倒嫌起了人家,人家起码是没结过婚的男孩子,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这样的话听上两三回,王丽琴就再也绷不住了。她近乎恳求地哄着林蓝说:“差不多就行了,啊!再挑下去只会越挑越差。”

“知道了妈”林蓝回回都这么说,也尽力让自己忘了不愉快,让自己美美的,精神饱满的,光彩照人的去见下一个人。

见的人当中,有离过婚的,有年龄偏大的,更多的是大龄青年。前前后后拢共见了整整十八个人。也有几个人多见了几面,聊着聊着便没了话题,彼此之间磁场不相融,也就不再见了。喝过大概二三十杯咖啡,喝到后来起了腻,约莫有半年的时间,再也不想闻见咖啡那馥郁醇香的气味。后来,她母亲透露给做媒的人知道,林蓝离婚分得了一些家产。一些人便打起了这方面的主意,想知道婚后能不能一起花钱?房产证上能不能加上他的名字?这个林蓝当然不会同意,老公可以不再要,但下半辈子赖以为生的根本,却是不能丢的。

王丽琴为了林蓝相亲的事,求了不少人,人前陪尽了笑脸,听了不少冷言冷语,把一辈子受的奚落都受尽了。事到临头依然没个结果,之前下尽功夫,倒底陡劳,在她看来,这一切还是怪在林蓝不够配合。不然,十八个人里当真挑不出一个好的来?

在林蓝家,故意当着林茵的面,王丽琴话中有话,指桑骂槐,杀鸡给猴看地把林蓝狠狠骂了一顿。话还是那些话,包括别人在她面前奚落林蓝的话,她再添油加醋一番骂给林蓝听。

类似的话,林蓝早就听她妈说过,之前也没那么大的反应。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下的心态起了变化,自己尚且觉得前路渺茫的时候,母亲的每一句话,都像锥进她心里的一根根刺,挑动着她的神经,伤得她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有一句话说“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林蓝的爆发歇斯底里的,倒吓了她母亲一跳,她尖叫了一声“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同时,她的眼泪肆无忌惮,放任自流地爬满了她的面颊。她双肩颤抖,声嘶力竭地说:“别人说这样的话伤我也就罢了,你是我妈,你为什么还要再伤我一遍呢?我知道我不够好,没有挑选的余地。可是,这是我的人生,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嫁人呢?我想找个喜欢的人过后半辈子不行吗?找不到喜欢的人,我一个人过日子也不行吗?你就知道叫我委曲求全,委曲求全的人就一定会得到幸福吗?”

林茵躲在房间里,倚在门背后,听着母亲和姐姐的对话,眼望着窗外那空洞无尽头的漆黑夜空,她的心就像夜空里的流星,一点点地坠落,坠落,坠向那茫然无际的方向。

王丽琴在林蓝的叫喊声中愣住了,林蓝的话也深深刺痛了她,她不由得潸然泪下,委屈地说:“你就知道你苦,你不问问妈苦不苦?为了你相亲的事,妈找了多少人?送了多少礼?费了多少口舌?又陪了多少笑脸?道了多少歉?你今天说这样的话,你有良心吗?妈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呀?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妹俩——日子过得好,嫁个好人,有人疼、有人爱,等妈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想到我的女儿有了好的着落,能放心地闭得上眼。”

母女俩彼此怨恨地对看了一眼,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不被理解的心事,越发的难受,但又不忍多说话,更伤对方的心。

林蓝抓起常用的小包,走了出去,她心里憋闷得难受,不想留在家里跟母亲吵架,她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吹吹冷风,虐待自己。在马路边拦了辆车,径直去往江边。在青山区的江边,深秋的夜里人烟稀少。到了江堤边拾阶而上,再拾阶而下,下了江堤,穿过一大片游乐场,来到江边。高高的防护林外长江霍然眼前,夜色下,黑黝黝的长江水就在脚下滚滚东逝。在凹凸不平的花岗岩斜坡石堤上,寻一处光线明亮些的位置坐下。不远处有几家不中不洋的酒巴和一处露天舞场,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或缓或急的音浪里翩翩起舞。悠扬的旋律,顺着冷飕飕的夜风飘荡过来,触着历尽千年沧桑的长江水,陡然变得伤感。想哭的心又涌上心头,只有那苍凉的江水愤怒地陪着她哀嚎,只有点点凄清繁星,和江对岸那如梦幻般摇曳的灯火陪伴着她。偌大的江滩除了远处寻找浪漫的情侣,和一两个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以外,只落下她一个单身女子,形影相吊,在辽阔、孤寂的夜空下独自哭泣,心伤。

难得有这么一个地方,让你可以哭得如此畅快!恣意!

不合时宜地出现一对十七八岁的小情侣打断了林蓝,她总不想教人听见大晚上的一位单身女人坐在江边哭泣,收小了声音,肩胛骨却仍在不能自控地抖动。那两个人竟如此不识趣,站在林蓝身后四五米远的地方看着她窃窃私语。蓦地,又大声了起来,仿佛故意要说给她听到似的,“那个人是不是想跳江啊?”女孩说,男孩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地低声喊着:“不会的,洪水凶着呢!水中,有旋涡,下去了,就起不来!危险着呢!”

林蓝听了好气又好笑,回过身,冲他们嚷道:“你才跳江呢!我想坐在江边哭一哭,也不行吗?”

那两个人也不理她,女孩又说:“她还蛮不识好歹”,男孩接口说:“想死的人都不识好歹”,林蓝哭笑不得地冲他们挥挥手,“去去去,边上玩去,别理姐姐。”那两个人却并不敢走,很有责任感似的生怕他们一走开,会酿出一桩惨案来。

两个孩子正活在热血汇腾的当口,生怕,因为淡寞,看一条鲜活的生命殁于你本可以施以援手的地方,只怕终生都须要背负这沉重的十字架。

林蓝也不走,任风卷起她的长发,她其实已经有些冷,双手抱在胸前。但,就是想让这股冷风吹进她心里,去冻僵她的每一根神经,她想让自己的心冻硬一些。这样,下一次受伤的时候,她便不会再哭了。

昏黄的灯光下,面目清秀的两个孩子想走,又不放心离去,女孩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林蓝是来轻生的,对男孩提议说“要不我们报警吧?”男孩有些犹豫,说“那万一闹了乌龙,怎么办?”女孩说:“怕什么,反正,警察劝她回去也是好的?”

林蓝这回真坐不住了,真是到哪儿都不得清静啊!她跳起来,往岸上走了几步求饶道:“求求你们了,别多事了好吗?你们放心,我不是来轻生的,你们要不信,我马上打电话叫朋友来陪我好吗?”

林蓝拿了电话出来,拨了一个号码出去,那二人将信将疑地走开了。电话一通,传来“喂”的一声,林蓝倒怔住了,她胡乱按的号,没想到拨给了宋沛霖。

她说:“你忙吗?我现在在青山区的江边,你能过来陪我吹冷风吗?”

宋沛霖穿了白色球鞋,深蓝色牛仔裤,灰色套头衫外面搭着一件黑色夹克,大男孩一般风风火火走到她的身后。

他气喘吁吁地笑着说:“喂,林小蓝,你是不是想整我?坐这儿多冷啊?”

林蓝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坐着的那两个小孩子,那两个人不时朝她这边张望,一直守着她,大概受不了冷,见宋沛霖过来,放了心,起身要回去了。

林蓝微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他们也挥挥手,宋沛霖看着,摸不着头脑,走过来,站在林蓝身边,怕冷,不肯坐。

林蓝抬起头笑着说:“不好意思哦,拉你来吹冷风,我本来想一个人坐会儿,那两个小孩子怕我寻短见,守着我不肯走,还说要叫警察来劝我回去,这才叫了你来。”

“哦,为什么你给他们留下这样的印象呢?”宋沛霖见林蓝眼睛肿肿的,脸上挂着未干的哭痕,关切地坐了下来。

林蓝一会儿看长江,一会儿看他,哭了许久倒冷静了,慢慢地向他诉说了一些这阵子发生的事,也包括今晚跟母亲吵架的事。

讲完,宋沛霖拉她起来,去前面的酒巴喝酒,他说这风再吹下去,明早就该起不了床。

这样麻烦他,林蓝有些难为情,连连说着客气话,宋沛霖笑着说:“没事”良久,他又说:“要不,我也帮你介绍一个吧?我记得我有个朋友说过,只要是懂得珍惜,懂得疼人的女人,哪怕离过婚的,他也不介意。介绍给你一定行,我那个朋友穷是穷点,但个性很好,活像个周伯通。”

“算了,应付我妈就够叫我崩溃的,你就别再添乱了”林蓝笑着说,眼睛还肿着,凛冽的夜风吹得脸色纸一样苍白。

“要不,把我,介绍给你吧?我也空着呢!”宋沛霖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玩笑开过头,脸倏地红了起来。

林蓝见他的窘态,忍不住好笑,故作镇定地说:“切,去你的,不许拿姐姐我寻开心!”话虽如此说,心底却暗暗地涌上来一股柔柔的暖意,这阵暖,够维持着她今晚不再悲伤的。

王丽琴再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林健明正守着灯火通明的房子一个人看足球赛呢!见她一回家就把困顿、萎靡不振的身子往沙发上一歪,阖上眼皮,不吭一声,一支手盖在眼睑上,想让干涩的眼睛能舒服一点。林健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你又是何必呢?活到老,操心到老。孩子大了,由她们去!”

王丽琴腾地坐起来,抓起身后的抱枕朝他扔过去,窝在心里的一股无名火一点就着,她冲自己的丈夫叫嚷道:“你就知道当甩手掌柜,你就知道说风凉话,跟你的一辈子,我真是忍受够了!”

“就你在忍?我没有在忍吗?我也忍够了”林健明没好气地抢白道。

“那好啊!离婚,离婚,我们也离,全家人一起离。”

林健明把抱枕递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大半辈子都走过来了,又不是不能过,还离个鬼呀?”

王丽琴听了他的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两个人不再说话。林健明继续看他的球,为自己支持的球队老也踢不进球干着急。王丽琴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电视,许多问题纠结在心里困顿着她,她很想知道作为一个母亲自己是否做错?但是,这一刻,她脑中没有思绪,一丝丝地,已全被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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