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张主任,我哪天不来这么早啊,您可别表面夸我,实际给我扎针儿啊。"四师傅笑着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所新来实习的学员林楠,以后和我一起管东里。"四师傅说着就把我推到了前面。我一时还没准备好,就只好傻傻地笑了几下。
"啊......这小伙子多好啊,好好好,以后咱们东里就更安全了。"张主任说。
"嘿,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合着人家一来,东里就安全了,要是不来就不安全了?您这不是说我没用吗?"他这么一说,大妈们都笑了起来,气氛也变得更轻松了。
"来,林楠,我也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居委会的张主任,这个是李大妈,那个是王大妈......"四师傅逐一把她们介绍给我。我一边谦和地微笑一边点头,分明还是一个学生样。
彼此认识之后,四师傅转入了正题。他带着我给大妈们开了一个短会,内容是学习分局最近下发的一个"群防群治"的文件。大妈们开会颇为认真,每人拿着一个小本做记录,那样子远比派出所点名时四师傅的昏昏欲睡要正规得多。文件宣读完毕,四师傅又给张主任布置了一些新的工作,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离开了居委会。我随着四师傅骑车向南边进发。
"林楠,要想当一个合格的片儿警,必须和居委会的大妈们搞好关系。"四师傅语重心长地说,"要管好片儿,必须处理好与两种人的关系,一种就是片儿里的治安危害分子,一种就是片儿里的治安积极分子,居委会的大妈们就属于后者。你可别小看了这些老太太,她们拿起红布就能扭秧歌,把红布系在胳膊上就能管人,她们可是管界里最重要的基础啊。"我一边听一边点头,吸取着点点滴滴的片儿警经验。
"对了,小子,还有个重要的事儿要提醒你。"四师傅突然严肃起来,"以后你在外面可不能叫我四师傅,得叫我范师傅,懂了吗?"
"嗯......我一定叫你......范四儿师傅,哈哈。"我笑着回答。
"呵呵,你小子,就没正形吧。"四师傅笑着说,"快中午了,第一天下片儿师傅得请你撮一顿啊。那么......咱们的下一站就星皇大饭店吧。"
"好啊好啊,还是我师傅好!"我赶忙拍马屁,"我早听说那里的鲍鱼鱼翅不错,您是不是准备让我尝尝啊。"我坏笑。
"啊呸!还鲍鱼鱼翅呢!"四师傅笑骂道,"再跟我这儿臭贫,咱们中午就南坝河东里的大排档吃拉面去,这徒弟,一点儿不和师傅客气啊。"
我吐了下舌头,不再多说。
我们在位于东里繁华地段的星皇大饭店门前停了车,本以为四师傅会直接带我去宴会厅,没想到却直接进了保卫部。
星皇大饭店里面金碧辉煌,四星级的标准设施让一切都显得非常高级,我就像一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左顾右盼,一点儿没有警察的威严。我心里不禁想,这难道就是警校师兄们说的 "腐败"吗?我拭目以待。
保卫部里,一位年迈的老者正在玩电脑里的纸牌游戏,看四师傅来了,笑出一脸褶子。
"哎,四儿,你小子怎么想起看师傅来了?"老者说。
我一愣,没想到四师傅用在我身上的专有名词,也会被别人安在他身上,我看了看面前的老者,难道他是四师傅的师傅?
"呵呵,老东西,我就不能看看你,外加蹭顿饭啊。"四师傅回答。"嗯,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林楠,是来派出所实习的警校学员,现在是我徒弟。"四师傅表情夸张地说。
"哎呦,没想到你也收徒弟了?"老者笑着说,"咱们刘所是不是糊涂了,让你当师傅,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你行你行,今天中午非吃死你!"四师傅笑骂,又转头对我说:"对了,林楠,我给你郑重介绍一下,这位老同志姓魏,国民党时期的伪警察出身,后来被我党收编,成为分局的第一批警察,以后你叫他魏老就行了。嗯......还有,魏老曾经带过我,自称是我师傅。"四师傅边笑边说。
"嗨,什么叫自称是你师傅啊?小林,你问问你们刘所去,看我是不是他师傅。"魏老像孩子一样据理力争,看得我也想发笑。此时的四师傅与魏老哪里像是一对师徒,倒活像一对活宝。
魏老笑着同我握了握手:"小林啊,到了咱们派出所就是一家人,你这个师傅没正形,是我没教育好,以后跟他多学好的,坏的就别学了。他有什么不对的,告诉我,打他屁股。"魏老说得十分搞笑,弄的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行了行了,您老就先别教育人了,快12点了,我看今天按老规矩,我请客您结账,咱们随便弄点鲍鱼鱼翅就行了。"四师傅嘻笑着说。
魏老皱了皱眉头:"我就知道你今天来没好事,又拿你师傅开刀是吧。今天看在小林的面子上,师傅就出血了,要是你啊,只配到东里的大排档吃拉面。"
我听了差点乐出声来,不愧是师徒,连说的地方都一样。
在饭桌上我才得知,魏老原来曾任南坝河派出所的副所长,许多年前就退休了,现在在星皇大饭店当保卫部部长。魏老性情幽默,毫无长者的严肃与刻板,简直就是一个当代的老顽童。而四师傅在他面前,也好似小孩一样的嘻皮笑脸,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相互挤对,让人听起来忍俊不禁。
菜上了满满一桌子,虽然没有我盼望的鱼翅鲍鱼,倒也十分丰盛。一上午的溜达让我确实饥肠辘辘,我借着他们俩聊天侃山的机会,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看得魏老连连点头。
"四儿,你还记得你刚来派出所的时候吗?"魏老说,"那时你也和小林差不多大,留个傻中分的汉奸头,我当时带你到了南坝河最好的一个饭馆,咱爷俩点了三菜一汤。"
"嘿,那哪能忘啊,我记得当时点的是溜肉片、糖醋排骨、红烧带鱼和三鲜汤。"四师傅摇着脑袋回答。
"行,你小子还真记得,那时候我一月工资才80多块,你小子没几顿就给我吃穷了,还好意思说。"魏老说。
"嗨,您老不是一直比我有钱吗?"四师傅转头冲我说:"林楠,你可不能小看魏老,现在魏老这个保卫部长,每月4000 多块,待遇都赶上咱们局长了。要不怎么让他请咱们呢,呵呵......"
"行了,菜还堵不住你的嘴。"魏老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肉。
我听了只是点头,并无插话之意。就这样,我们边吃边聊,不一会儿桌子上便只剩残羹剩菜了。
"范师傅,我原来在警校里听说,有的警察挺腐败的,到处白吃白拿,有这种事吗?"我好奇地问,语气里充满了学生腔。
"嗯......这个吗......"四师傅想了想说,"这种问题其实不光出现在警察身上,任何拥有特权的机构都有可能出现,但这事也得两方面说,就拿魏老来举例子,他要不是我师傅,咱们吃他这顿饭,就算是白吃、腐败,但他是我师傅,那咱们这就算杀富济贫理所应当。"四师傅说到后来就忍不住笑了。
"你小子啊,就会没大没小的臭贫。小林,你刚才说的不错,咱们这行的有些警察是有白吃白拿的臭毛病,甚至有个别的人为了赚钱谋求私利,暗地里搞权钱交易,索贿受贿。这些问题,你在以后的工作中也一定会遇到。"魏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我觉得啊--对不对你听一下就行了--当警察要是索贿受贿,搞权钱交易,说难听了就跟男盗女娼没什么区别。什么叫男盗女娼啊,男的要是没了钱走投无路了,最愚蠢的办法就是拿自己的身体去换钱,男的身体能干什么啊?就是去抢去偷啊。而女的呢?走投无路的时候,最愚蠢的办法就是去卖淫,也是拿自己的身体去换钱。而如果当警察的要拿自己的权利去换钱的话,那绝对是和男盗女娼一个性质,那时候你就不再是老百姓的警察了,而是一条别人的狗!"魏老越说越激动,早没了老顽童的感觉。
魏老的一番话让我不禁从心底暗暗佩服起面前的这个老者。没想到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警察都能如此两袖清风,看来传言归传言,腐败分子毕竟还是极少数。
"哎哎哎,行了行了,师傅,别激动别激动。"四师傅拍了拍魏老的肩膀说,"老同志还这么爱冲动啊,你放心,你徒弟腐败不了,你徒弟的徒弟也不会腐败,来,吃口菜。"
魏老也笑了一下,觉出了自己刚才的激动。
为了缓解气氛,我也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傅,派出所里的人为什么总叫你四哥啊?"
四师傅瞥了我一眼,表情迅速转化为不屑一顾:"这个你还不懂,我问你,咱们所有几个所长啊?"
"咱们所?两个所长啊,一个刘所,一个靳所。"我回答。
"啊,那有几个政委啊?"四师傅又问。
"一个啊,齐政委。"我又答。
"这下你明白了吧......"四师傅边点烟边说。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啊......原来那意思是您是老四啊。"
"呵呵,还算你小子聪明......"四师傅又笑了。而此时魏老却发出了几声坏笑,让我不禁对四师傅的答案有些怀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一会儿等四师傅上厕所时,我从魏老那里得到了真实答案。据说四师傅刚来派出所的时候干事总毛毛草草的,特别糊涂,所以不知从哪天开始被称为了"四儿",那意思是比两个"二"都"二"。如此解释听得我捧腹大笑,如同窃取了他的隐私一样兴奋,此后每当我喊他四师傅的时候,总要在"四"这个字上加重读音,那意思只有我自己明白。
就在我和我师傅以及我师傅的师傅就餐完毕的时候,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服务员匆匆忙忙地跑到魏老的身边,大声说出事了,魏老在问明情况后,才知道有6个外地人在餐厅吃霸王餐,正想不给钱开溜,被饭店员工堵在门口。我和四师傅随着魏老迅速赶到了现场,那6个人原本叫嚣着准备硬碰硬,但一看警察来了,也都不敢声张了。
"怎么回事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吃霸王餐,说说,你们怎么回事啊?"四师傅厉声问。
"大哥,我不是不给钱,我可不敢,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声音发虚地回答。
"有钱就给人家啊,费这么半天劲干嘛?"四师傅说。
"我这不是没钱吗?"刚才气势汹汹的那个人顿时犯了软。这时我们才发现,这6个人并不是同伙或同乡,只是为了凑在一起壮胆的临时团体。
"啊,那就跟我回一趟派出所吧,人家饭店还得做生意呢,有什么问题过去再说。"四师傅说着就要带他们走。6个人一看这架势可害怕了,从他们的眼神能看出来,他们随时做着逃跑的准备。
这时四师傅却出人意料地叫出了6个人中身材最壮的两个人,四师傅把他们引到了一旁,小声对他们说:"我看你们俩都挺老实的,说实话,是不是被他们撺掇着来的?"
其中一个人连忙点头:"是是,大哥,跟俺们没啥关系,再说俺们俩也没吃多少。"他显然听出了四师傅话里的意思,知道这是在给他们机会。
"嗯,那个什么......那一会儿回派出所的时候,你们俩帮我看好那4个人,之后......嗯......明白了吧。"四师傅前句不挨下句,含含糊糊的,让我听着也不禁犯晕。
"啥?大哥你说啥?"其中的一个人呆呆地问。
"那啥,我说你们帮我看好那4个人,之后回所......你们不就那什么了吗?"四师傅又含含糊糊地说,似乎并不想把话挑明。
那个人还想再问,却被另一个人用胳膊肘重重地顶了一下。"嗯,大哥,俺们明白了,明白了!"另一个人一边回答一边瞪同伴。
就这样,四师傅和我推着自行车顺利地将6个吃霸王餐的人带回了派出所,当然,这主要还得归功于那两个人的配合工作。一路上他们左拉右拽,显然成了派出所的"皇协军",而四师傅和我倒显得有些悠闲了。在顺利回到派出所之后,那4个人被联防送进了看押室,而那两个人却站在原地满脸堆笑地看着四师傅。
"哎,你们俩怎么不进去啊?"四师傅皱着眉头说。
"啊?大哥,您不是说我们帮你看好那4个人,之后不就那什么了吗?"他们问。
"是啊,我是说了,可是我说回所那什么了?"四师傅坏笑着说,"别废话了,联防,把他们也带进去。"
四师傅就是四师傅,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片儿警,他干出来的事我至今都没学透。后来我将此事转述给那大侠后,才得知四师傅使的乃是三十六计中著名的借刀杀人之计,计曰: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实在是高!
实习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初来乍到的羞涩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消失。我们逐渐成为了派出所中的一员,尽职尽责地完成着每一项分派的工作,无论是杀人越货的重大案件还是鸡零狗碎的邻里纠纷,我们都渐渐能够应付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