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漫长却又迅速地流去了半个月,在9月底的一个闷热的午后,我睡眼惺松地蜷伏在巡逻车里,看着窗外那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困倦与麻木不时侵扰着我,让我显得有气无力。刚刚过去的一上午异常的琐碎而忙碌,我们抓了三个票贩子,收容了五个"三无人员"(无有效证件、无经济来源、无固定住处),移送了一个小偷,此时我们正在车里享受着短暂的休息。而享受这个词在此刻实在显得有些牵强,"依维柯"里十分闷热,空调毫无作用,胡师傅、那大侠和麻雀还在不停地冒烟,让车内的空气更加污浊,真是可怜我这个无辜的二手烟吸食者了,被迫吸进了这么多致癌物。正当我神情恍惚之时,我却意外地看到了小蔓。
此时小蔓正从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里走出来,她依旧留着齐耳短发,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清澈的光芒,一身牛仔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十分婀娜,小蔓更漂亮了。而此时的我呢,一脸疲倦、满身臭汗,就连身上的制服也被压得皱皱巴巴。我刻意地缩低了身子,装作没看见小蔓。不料麻雀眼尖,他小眼一瞪,大声喊着:"哎!那不是小蔓吗?"
胡铮、那大侠和麻雀一起跑下了车,大家兴奋地向小蔓招手。小蔓也看到了我们,高兴地拍了拍桑塔纳的后窗,秦天如我意料之中的走了出来。
"小蔓......"麻雀蹦跳着跑了过去,"你们怎么来了?"
小蔓微微一笑:"你们今天不是移送到刑警队一个小偷吗?我们看了材料,觉得证据有些软,所以师傅就带着我们准备再给超市售货员补一个笔录。"
"啊,就是那个小矮个吧。"麻雀把手放在胸前,示意那小偷的身高,"那小子还是双木林抓的呢,你们可一定得给收了啊。"
"啊,是吗......那林楠呢?"小蔓顿了一下说。
"丫不是就在......"麻雀说着向身后指去,却发现我并没有在胡铮他们中间。
"那就是......在车上呢,双木林!下来啊!"麻雀诈唬着。
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再避而不见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走下"依维柯"。
"音乐家,好久不见啊。"秦天虚伪的语气让人心烦。
"呵呵......不久不久,刚两个星期。"我回答说。
秦天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显得笔挺而帅气,刑警在平常工作中是不穿制服的,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
"瞧你那衣裳,该洗了啊......"秦天半开玩笑地拽了一下我的制服,"怎么这么皱啊......"
"嗨,这有什么新鲜的,我们可不像你们刑警队的每天都能换新衣服,派出所天天都得着装,又得在车里执勤,跟你丫说了你也不明白。"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麻雀抢了先。
"啊,我说的呢。"秦天笑着说。
我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取笑我,一同生活了3年,秦天有什么小伎俩我当然了如指掌,但此时碍于小蔓在一旁,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不发作,但秦天那一脸的优越感把我气得够呛。此时的我满脸疲惫,身上还有一股汗馊味,那样子确实符合麻雀所说的"抱着大枪车里睡"的三等警察形象了,而秦天却西装革履,让我更感到自惭形秽。我尴尬地看着小蔓,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到了派出所之后,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着与小蔓见面的场景,想象中我应该穿着崭新笔挺的制服,正在精神百倍而又沉着老练地处理着一个大案,那神情应酷似欧美大片中的主人公一样潇洒有型,而当我见到小蔓后会立刻转变为绅士般的笑容,之后我会谈笑风生地给小蔓讲述我破获大案的细节与巧合,让小蔓听得如痴如醉,那感觉又应像日剧里男主角一样浪漫温和。我甚至厚颜无耻地设想,小蔓会因此而对我吐露情怀,而我就会在秦天面前,视他为无物地揽着小蔓走向远方,之后......
但现实却总与梦想有天壤之别,此时的我不但没有实现想象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反而被秦天在小蔓面前羞辱了一番,我没能成为那些欧美大片、日剧里主角,倒是踏踏实实地当了一回配角。
"林楠,那个小偷是你抓到的吗?"小蔓显然看出了我的尴尬,转移话题说。
"嗯......"我不自然地笑了笑,"倒也算不上什么,那个小偷是我和一个内保一起抓的......"
"啊,那也很厉害啊,你怎么知道超市里有小偷啊?"小蔓问。
"我......"
"哈哈,你别问这么隐私的问题了。"麻雀又打断了我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双木林本来是要去上厕所,但厕所满员他就只能到超市溜达,之后......"麻雀还没说完就被我捂住了嘴。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秦天在一旁大笑着说。我顿时脸红到了脖子,低头不敢去看小蔓。
"对了,秦天,你们怎么不穿制服啊?不穿制服别人怎么知道你们是警察啊?"麻雀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这就是你不懂了。"秦天说,"为了破案方便,刑警队里的警察都不穿制服,他们出去办案只拿着工作证,按香港人说就是'便条'。"秦天颇为自豪地说,仿佛他也是"便条"中的一份子了。
"什么呀,大便的便吧......"麻雀嘻皮笑脸地回嘴。
此时那大侠也看不惯秦天的嚣张劲儿,他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所了。"我正好借坡下驴,便连连称是。就这样,我短暂地结束了与小蔓的相逢,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依维柯"里。
昏昏沉沉过了下午,我的心情仍然十分沮丧,头脑里不时重复着与小蔓、秦天说的每一句话,总觉得应该换种方式表达。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一样无法改变,所以我只能期待下一次见面的到来,但又同时对此充满惶恐。而就在这个下午,我们被靳所长叫回了派出所,开始了实习的下一个步骤:拜师傅下片儿。这当然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我们听到此消息,迅速恢复到了孩子般的激动与兴奋状态中,我们早已对治安组每天派出所、展览馆、超市三点一线的巡逻生活心生厌倦,下片儿当然意味着解脱,而且我们在校时听到过师兄们讲起许多下片儿的趣事,早就对片儿警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但治安组的张警长和胡师傅却为此唉声叹气,因为从此"依维柯"上就将少了4个壮劳力了,我们也曾为此忧心忡忡,甚至为展览馆与超市的秩序担心起来,但随后我们便发现自己的忧虑纯属多余,我们走之后,潘爷带着三名联防队员进驻到了"依维柯"以顶替我们的位置,展览馆和超市的秩序一如往常,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难怪那大侠会感叹:"地球没了谁都一样转啊。"
为了表示对我们辛勤劳动的表扬与感谢,那天晚上由张警长和胡师傅做东,特地请来刘所长和靳所长同我们一起聚餐,地点就在第一次聚餐的地方。同时也叫来了爱因斯坦,那意思再也明白不过,他的内勤生活也即将结束了。
饭桌上的气氛热烈,也许是高兴巡逻生活的提前结束,我们4个大口吃肉,没有一点拘谨,半个月的巡逻生活让我们长进了许多,也初步有了派出所的作风。这样一来就又把爱因斯坦显出来了,他依旧腼腆有加,那模样颇似一位待嫁的黄花闺女,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一些面前的菜,既不说话也不张罗。而刘所长和靳所长也明显有了第一次聚餐时的阴影,每次敬酒时都躲着爱因斯坦,可此时爱因斯坦却又犯了大错,一向滴酒不沾的他竟然在所长集体敬酒时连连满饮,而且在几杯下肚后还脸不红心不跳,俨然是一副"酒精"沙场的样子,这下可让我们傻了眼。
上厕所的时候,那大侠语重心长地劝爱因斯坦:"你上次已经说自己不喝酒了,怎么这次又开始喝了?你这么做让两位所长怎么想啊......"
爱因斯坦呆呆地看着大侠,思索良久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喝酒,再说我也不能装得不能喝欺骗他们啊?"
一番话气得那大侠差点摔倒:"领导加菜你转桌,领导敬酒你先喝......"那大侠不禁感叹道:"爱因斯坦啊,你丫错的太多了。"那大侠一脸的怒其不争。
回到饭桌上之后,爱因斯坦便为刚才那幼稚的表现付出了代价。微醺的刘所长借着酒劲,开始长篇大论地例数起爱因斯坦在内勤工作的不良表现来,首先说他对群众不够热情,常常对待群众有"冷横硬"态度,其次是对内勤的老同志不够尊敬,不仅不自觉打扫卫生还见面不打招呼,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工作的态度不够认真,常常能见到他在内勤室里看杂书。总之刘所长让爱因斯坦好好地向我们几个学习,说得爱因斯坦几乎掉泪。
事后爱因斯坦特委屈地向那大侠诉苦:"我没有看杂书,我看的是成人高考的教材......"
大侠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看什么并不重要,刘所说的那些毛病也不能算是毛病,但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所有的问题都撞到了枪口上,这就没办法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4个如期被分配了师傅,而可怜的爱因斯坦却被安排到了治安组的"依维柯"上,从此开始了我们已经历过的巡逻生活。
所谓片儿警,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管界民警,根据靳所长的安排,我同大脑袋胡铮一起分到了第一警区,成了名副其实的实习片儿警。那大侠与麻雀被分别编在了二警区和三警区。
第一警区的辖区为南坝河东里与北里,居住人群密集,事情多工作量大,我们的到来正好缓解了各位"常任片儿警"的压力。对此第一警区的警长刘剑锋热烈地表示欢迎,刘警长是83年社招的复转军人,为人和蔼,一点没有治安组张警长的严肃劲儿。我的师傅姓范,大名叫范宗杰,35岁,在派出所被人称为"四哥",所领导们则都昵称他为范四儿,几乎没有人叫他大名,于是我们几个学员也都随着大流叫他四师傅,他也并无反对之意。大脑袋胡铮的师傅叫汪虎,90年从公大毕业,是派出所少有的几个拥有全日制本科学历的干警,汪虎今年正好30,与我们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我们虽然当着别人叫他汪师傅,背地里却亲切地叫他虎哥。
分配完师傅,片儿警的实习生活也就随之拉开帷幕了。我跟着四师傅推着一辆从治安组里找来的自行车,向我们的管界走去。
"林楠,咱们的管界是南坝河东里,也就是在展览馆东边的那一片楼区,管界里有5个重点单位和3个娱乐场所,居民4000人,分两个居委会管理,总面积4.5平方公里......"四师傅一边推车一边给我讲起管界的详情来。
我不住地点头以做回应,听着四师傅继续讲解:"片儿警的工作量很大,咱们不但要尽力保证管界里不发生违法犯罪和治安案件,还要负责大量的统计工作和其他周边工作,总之只有人家不来办的事,没有咱们管不着的事。上至杀人放火,下至婆媳打架,就连计划生育的宣传咱们也得参与。"说到这里四师傅坏笑了一下,"你小子有没有女朋友啊?师傅先给你普及普及这方面知识,呵呵......"
我被他说得一阵脸红,喃喃地回答:"什么啊,我没女朋友......"
"没有好办啊,让咱们居委会的大妈给你张罗张罗,到时候就怕你挑花了眼。"四师傅一脸的坏样儿。
"不用不用。"我赶紧推辞,"我还没想交朋友呢。"
"呵呵......"四师傅笑了一下,"别跟我扯这没用的,你小子一定是惦记上哪个警花了吧,人在外心在温柔乡啊......"
我一愣,心里突然有种被扯动的感觉。我看着四师傅,一时不明白他是真知道我和小蔓的事,还是信口胡说的戏言。
"哎哎哎,你小子怎么了?犯什么愣啊。"四师傅看着我说,"再过一条街就是咱们的管界了,到时候你小子给我把胸脯挺起来,也好给师傅我争点面子啊。"四师傅说话总显得有些调侃的意味,从那时开始我便失去了自己的大名,而屡屡被他称为"你小子"。
随着进入管界,四师傅逐渐忙碌起来,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断地向他打招呼。
"刚来啊,四哥......"
"好久不见啊,最近挺忙的吧......"
"四哥好。"
四师傅以轻轻的招手或微笑应答,那样子大方而不失稳重,平易近人而不嫌繁琐,他与住户的那种亲善融洽的关系,让我不禁羡慕起来,也许这就是常听人说的"吃得开"吧。在打招呼、问候的人群之中,除了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住户以外,还有一些人显得比较特别,而四师傅回答的方式也与刚才不尽相同。在几个打扮得像火鸡一样的青年同他打招呼的时候,四师傅马上变换了表情,训斥似地回答:"别废话,再惹事把你们头上的毛给拔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南坝河东里的第一居委会,我们锁上了车,径直向里边走去。居委会里正有几个带红箍的老大妈在忙前忙后,见四师傅进来,都笑着迎了上去。
"范警官,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一个大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