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拎着包走进办公室时，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八点。还没有吃早餐的她长叹一声，幸运自己今天没有睡懒觉没有迟到，现在可以在魏书记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时间观念是多么的强了。
县计划生育检查组上午要来检查工作，魏书记安排检查组的同志去女人山村参观，顺便去看看女人洞，要她作陪。
方方进门就见办公桌上堆得很乱，放资料的橱柜门也开着。周密的头发都是怂怂的，胡子乱茬茬的也没刮，埋着头在电脑上打印着东西。她走进来也没顾得上看她一眼，便挑起了话题问，怎么，你不会昨晚一晚上没睡吧？周密说，下半夜睡了一会。有这么悬呼，挑灯夜战呐？方方有些奇怪。周密说，这你就不懂了，一碰上计划生育检查，那就是打仗，最紧张的了。方方问，为什么？周密说，一票否决制。一票否决制？在学校方方听说过这个词，觉得有点危言耸听。现在临场一琢磨，她似乎看到了这五个字的威严所在。周密看了她一眼，还没睡醒？
在你手下，能不醒吗？方方顺便夸了他一句，这才知道了今天这个检查的重要性，怪不得魏书记要亲自作陪，还要她八点必须赶到办公室。她好奇地问，那为什么要安排去我们那个村参观？我们那山里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天黑就上床，生三个四个的……哎哎哎？周密习惯性地门外望了望，指着她嘴巴说，你嘴巴找个把门的好吧？你现在不是个普通老百姓，你是乡政府的秘书，这要让别的人听见了，我这报表不白做了？啊！方方大吃一惊，小声地说，原来你加班加点，是在弄虚造假？你……周密怒视着瞪她一眼：少说两句没人说你是哑巴，这要让魏书记听到了，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方方一吐舌头，做了个怪相。
面壁、面壁。周密指了指他桌子墙头贴的那幅字说，沉默是金，懂吗？好好好，我面壁思过、面壁思过。方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怕惹周密不高兴，连连笑着小声问，哎，这大概又是你们的潜规则吧？你是存心要逗我玩是吧？周密纠正着说，不是你们，是我们。方方连忙说，对对对，我们、我们，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藤上的两个瓜。她看了看钟，着急地望了望窗外，哎，魏书记咋还没到？还要我准时来的……不是你等领导还要领导等你？周密反驳一句。
方方又吐了一下舌头，在这个时候的，她才觉得自己的阅历太少了，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妞。他啥也不说了，拿起一张报纸在办公椅子上安心地坐了下来。她的办公桌与周密的办公桌面对面，常常是周密忙得团团转，方方坐那儿没事，她有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就想帮他一点什么，可往往这个的时候，周密就会说，我这些事谁也插不上手，你要帮那只会越帮越忙，弄不好还要出乱子。方方自然不会明白他这说的越帮越忙是什么意思，更不懂怎么会出乱子。今天听他这样一说，她明白了他一直不要她帮忙的原因了。
魏书记的车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开进乡政府大院，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擦得油光净亮的。方方是从窗户上看到车子开进来的，可许久没见魏书记下车，她正猜测着，忽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小车的喇叭声。
叭叭、叭叭……
这时，心领神会的周密拎起包对她说，走，上车吧！
周密来到小车边，熟悉地拉开了后座车门，把包递给坐在后座的魏书记说，魏书记，您要的东西和资料全都准备好了。
魏书记问，都在里面……怎么，你不去？
周密反问，我也去？
魏书记又反问一句：谁说你不去？周密不哼声了。只听魏书记在说，你坐前面带路，方方你坐后面。好，那我去锁下办公室的门。周密又屁颠屁颠地往回跑。方方看后心里不知是个啥滋味，直到周密锁门回头后，才同他一道上的车。
车子朝女人山驶去。
开始车上气氛有些紧张。魏书记问周密：你怎么会想着不去？
周密笑着说，我是说有方秘书陪……
魏书记说，哎呀！方秘书是方秘书，你是你，她能做的事你做不了，你能做的事她又做不了。再说，乡计生办王主任又突然生病了，你不去，有事我找谁呀？
魏书记，您放心，该做的我都做好了！那边我也给老村长打了电话，也做好了具体安排。周密怕魏书记不高兴，赶紧解释一通。
嗯。魏书记点了点头，还不是要你去吗？你办事，我放心！
周密又回过头问，哎，魏书记，这县计生委的车……魏书记说，在进女人山的河界头下车等，我已经同县计生委的尹主任说好了！
你也知道在河界头下车？方方惊讶地看着魏书记。
魏书记这下笑了，还不是听麦乡长说的，跟你说，你上次陪同县市领导讲解的本领今天一起要给我使出来！
方方说，我又炒现饭啦？
魏书记说，什么叫炒现饭？旅游的地方不都是这样，讲了一遍又一遍。他们这里也是第一次来，这个传说很多人不知道，没听过的就是新鲜的，神奇的。这也是在宣传咱们白云乡的文化。
是是是……周密连忙在咐和着，听说你讲得很好，今天我也要好好地学习学习！
方方笑道，看来这女人山的讲解，要成为我的专利了！
魏书记说，非你莫属，别人讲我还不让呢！那不是原汁原味的。再说咱白云乡也没有什么资本，就你这一讲，资本就有了。
方方和周密都笑了。
上午的天气很好，阳光普照。
开春了，从车里往外看去，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油菜花。方方是第一次坐这样的小车回女人山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的阳光，像油菜花一样的绽放。
两辆车从不同的方向几乎是同时来到了河界头。
方方此时在想，真佩服魏书记把这时间掐得这么准。一下车，方方就见老村长和好多村里的人在河界头迎接，有两个人还撑着一幅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县计生委的领导来女人山检查工作！”
这时，魏书记带着方方迎上了那辆车，握着一个戴眼镜的胖个子手说，尹主任，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乡政府的方秘书。
哦，方秘书！尹主任眼光一闪，推了推眼镜：大美女呀！
魏书记又对方方介绍说，县计生委的尹主任，尹相杰的尹。
哦，尹主任您好！方方正说着，尹主任已经伸出手来，方方还真没有见人就握手的习惯，估计是魏书记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立即明白了，赶忙伸出手来。还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计划生育的主任竟然是个男的？而且长得正像魏书记介绍的那样，还真像尹相杰。
尹主任望着方方，握着方方的手抖了很久才松开。
这时，老村长给方方递过来一只手提话筒：给你。方方一见甚喜：老村长，你想得真周到，什么时候还买了这个？老村长说，借的、借的，是周主任帮借的。方方心想，周密想得真周到。方方话筒一扬，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茅草堆的石碑上……在竹筏上，方方照例唱了一曲女人山的哭嫁歌，乐得那尹主任带头鼓掌，魏书记见尹主任那高兴劲，便出着主意对方方说，方秘书，都说这尹主任长得像一个歌星，你看像谁？尹相杰。方方脱口而出，引起了大家一片哄笑。魏书记又说，既然尹主任长得像尹相杰，我提议你们两个人来一首“妹妹你坐船头”，大家说怎么样？
哦！又是一阵起哄声……
走在村里的路上，尹主任问，老村长，你们村计生工作搞得好，有些什么成功的经验？
要说这成功的经验嘛……工作主要是在乡党委的领导下和县计生委的具体指导下进行的……老村长就是老村长，讲起话来有条不紊，让尹主任听了连连点头。
尹主任又问，你们村，最关键的是采取了哪些措施？
要说措施嘛……老村长计上心来，立即指着路边上的一条醒目的标语说，“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尹主任笑了：这口号提得，血流成河，跟上了战场似的！
老村长说，尹主任，其实这就是我们的战场，也是我们村里工作的重中之重。
尹主任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咱们搞计生工作的，不看过程就看结果，魏书记，你说呢？
魏书记说，是啊，我们乡的计生步调同县计生委是保持一致的。
不过，说法上可以文明点。尹主任指着另一幅写在石墙上的标语说，你看那一条就要温和点，“一胎生，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
老村长说，尹主任，农村里的计生工作难就难在温和了没用，像挠痒痒。听说广西在去德天瀑布的路上，有一幅标语写得更狠，“一胎环，二胎扎，三胎四胎杀、杀、杀！”
这时，随同尹主任来的也有人说话了：有时候农村的计划生育也要来点真格的，我们在省里开会，听四川一位农村搞计生工作的人说，他们那里呀，有的标语是这样写的，“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这一说，大家对农村计划生育工作如何开展，都纷纷议论开了……尹主任说，农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措施和手段缺一不可，另外，引导也很重要，就拿上次我在北京开会来说，他们那里的提法就很好，“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是是是，尹主任说得太对了！尹主任一随从马上接上说，在东三省，农村到处都是，“农村想不穷，少生孩子养狗熊。”
哈哈哈哈……这一句养狗熊，说得大家都乐哈哈地笑了。
哎魏书记，你们乡的计划生育报表……尹主任话还没说完，魏书记马上叫道，周主任，报表？
周密正在拍照，一见魏书记叫报表，立马把包递给了方方，说，你帮我把那份白云乡计划生育报表拿给尹主任。
方方从包里把那份周密连夜加班整出的报表递给了尹主任，尹主任接过去问道，这报表是你做的？方方还没开口，魏书记接上说，是她同周主任一块做的。尹主任说，哦，好好好，我们县计生工作又有人才了。
那是不假。魏书记说，尹主任，我们全乡镇总人口为51427人，其中育龄妇女14295人，已婚育龄妇女10109人。本统计年度内节育手术共2256例，其中，女扎443例，男扎9例，上环1905例，人流257例，引产11例……好了好了，这些你不用口头汇报了。尹主任把报表递给了手下，说，有这个就行，我们回去要好好研究核实，好的经验及时推广。
这时，老村长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路边上的一块宣传栏前，上面醒目地写着：计划生育宣传栏。方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村里还有这么个专栏，而且做得挺好，可以说是内容丰富、图文并茂，各种保健、避孕知识都有。显眼的地方还有计划生育三为主工作方针，三查一服务，计划生育手术等等等等。方方怕一问三不知，她还真的很认真地看了起来，说实话，像这样的东西，她还真是第一次学习领教。
这块宣传栏，在这山里头成了一个鲜艳的亮点。检查组的同志仔细一看，确实觉得做得蛮好，都很自然地夸起老村长来了，有的还拉着老村长在这里合影。
尹主任说，哎，叫个村民来问问。
问问，问什么？尹主任一句话，让方方有些莫名其妙，她正疑惑时，只见有人喊道，哎，那个……你过来一下！
方方抬眼一看，他们叫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老村长家的毛崽。她怎么会在这里？叫他来能问出什么来？她心里不由地一阵紧悚和担心，她不敢上前去见她，怕同她的过份随便，在这个场合会惹出一些什么不好的场面来。
毛崽一叫就走了过来。尹主任问，你是这个村里的？毛崽点了点头。尹主任问，你知道什么叫计划生育吗？计划生育……毛崽想了想说，计划生育就是，“喝药不夺瓶，上吊就给绳。”
尹主任大吃一惊：啊！
大家一阵哗然……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老村长眼睛直瞪着她。
哦哦哦，对不起，我说错了！毛崽望着老村长，突然改口说道，“一人结扎，全家光荣。”
哈哈哈哈……大家又都鼓起掌来。
要在平常，方方肯定要上去表扬他两句，或是给她一块口香糖，今天她没去。这时，只见毛崽冲着她做了个怪相：哇！忽地一下她又跑开了。方方开始以为他没看到自己，哪知道……见他这个样子，她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
魏书记，请尹主任他们到我们村里吃中午饭吧，绝对是绿色、环保……老村长很大的嗓门在说。
不用了，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见魏书记对尹主任说，尹主任，到吃饭的时间了，咱们走吧！
走！尹主任握着老村长的手说，女人山搞得不错，我们下次还要来。
欢迎尹主任常来指导工作！老村长说完对跟在后面围观的村民说，我们大家鼓掌欢送！
哦——！掌声唏唏拉拉地响了起来……
尹主任一行走后，魏书记就对方方说，好，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们白云乡从来就没有这么光彩过，怪不得麦乡长一个劲地夸你……方方听了有些无言，她不知自己今天到底做了什么。
方方来到乡政府时间不长，就打了两个漂亮的仗，两次任务都完成得那么圆满，让魏书记、麦乡长是赞不绝口，这让周密很是高兴和羡慕。他见方方就说，你这一来就是不一样。方方说，什么不一样？周密说，你看，魏书记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以前对我们办公室的工作他是很不满意的，现在你来了好了，一好百好，我也跟着沾光了。方方问，你沾什么光？周密说，哎，以前上面来了人，工作没做好，领导就怪我们办公室。现在好了，连魏书记一进乡政府就要先进咱们这办公室，对我的笑脸也多了。唉！方方摇头叹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具体做了什么，得到了魏书记那么高的评价，受之有愧。
什么叫受之有愧？周密又神秘地对她说，这叫当之无愧，你知道，什么叫做工作吗，就是把工作做得领导高兴、满意，那就成功了！
把工作做得领导高兴、满意……那就成功了？方方在喃喃自语：报纸电视上不是常说要把工作做得老百姓满意吗。
周密说，你还在叨咕个啥呀！成功了自己感觉不到，可不知道我们这些想成功而成功不了的人的艰辛苦楚！怪不得人家说，美女就是生产力，这话真是说绝了！
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周密在收拾着桌子和橱柜，方方就坐在椅子上傻傻地望着他。见她望着他发愣，周密问，你又想什么了？方方说，哎，那天你怎么没去泡温泉？周密说，我哪有那个福气？方方说，你干什么去了？周密说，给他们检查组的准备一点土特产呐。啊！还连吃带拿？方方脱口而出。你呀你……一点土特产算什么？周密又在埋怨她，我说你们这些80后哇，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怎么什么都不懂？
方方又笑着捂着嘴说，面壁、面壁……
周密说，秘书秘书，很多事要秘而不宣，烂在你肚子里！
哦，秘书还有这一层意思？方方又小声问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周密说，应该说，是我照领导的意思去安排的，其实这就是惯例……方方说，也是潜规则的一种？
周密说，嗯，也算吧！你以后还要多学着点，别书生气太重了！
方方说，我……书生气？
周密说，当然喽！你以为秘书就是抄抄写写那么简单？
方方说，我已经领教到了！
周密说，这话你说早了，要真正当好一个秘书，掌握方方面面的东西还多着嘞！
方方说，那照这么说，老村长那里，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周密点点头，这样跟你说吧，乡政府的工作考核分，计划生育就占了大头，一票否决，弄不好书记是要掉“帽子”的。
方方说，你做得是滴水不漏，总结了很多经验吧？
周密说，那是，计生工作最重要的是把报表做好，让上级不发现问题就行。上级来检查之前，先沟通联系一下，看准备哪个村，做好事先的安排部署，绝对能过关。
哦……方方明白地点了点头，这也叫秘书潜规则？
周密说，现在呀，做哪行都有哪行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至于是不是潜规则，我也说不上，也许是吧！
方方问，你不觉得这叫村骗乡，乡骗县吗？
你……口无遮拦，你还想不想在这做了？周密门外看了看，又指了指墙上“沉默是金”那四个字。
方方立刻举起手，儿戏般地向他敬了一个礼：向你学习、向你学习，沉默是金，俯首甘为孺子牛。
周密说，你还别说，你这个样子还真要向我多学着点，在这里做了六七年，别的本事没有，如何当好这个孺子牛还真学会了。记得当年老秘书交班时，告诫我说，当好秘书没有其他诀窍，就是两句话：“撑得饿得，说话受得”。当时不解其意，后来在工作中才体会到，这个“撑得饿得”是指做工作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甚至包括来客陪酒应酬时醉得一塌糊涂。“说话受得”呢，就是能忍受来自上下左右的各种责难与批评，甚至领导之间有了矛盾，“借秘书说事儿，指着小秃骂和尚”，就是你比窦娥还冤，为了顾全大局，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方方一听他这番话，倒对这“秘书”二字产生了疑问，说，我原来还以为乡政府秘书很风光，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辛酸……周密说，反正你在这也呆不长的，实话同你说吧，乡政府办公室我等于是主任秘书一肩挑，写起材料来不分昼夜地加班，要搞好办公室工作，还要“头发噌噌长，胡子根根掉，喝白水，撒黄尿，省了老婆，费了灯泡”。
听他说着，方方“吃吃吃”直笑。
周密继续在说，有人为我们这种人画了张像，说是“一马当先，两厢站立，三餐无味，四肢乏力。”想想也是，上下不管遇到什么事，人家都是首先向办公室报告，然后由办公室再按轻重缓急、责任分工上报给领导。为了提供详细准确的第一手资料供领导决策时参考，你不“一马当先”做先锋、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行吗？“两厢站立”，说明了我们这角色的尴尬。别看你平时上传下达，“挟天子以令诸侯”像个人物。其实在公众场合你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幕后的小角儿，领导们场面上风光无限，你怎么也不能冒失地奔上前台，与领导抢镜头，出风头、争彩头，还得乖乖地呆在后面为每一个细节操心忙碌；不分白天黑夜，不分上班下班，随时有事随时到，大到工作任务，小到领导的家务，都要去操心操办。你会“三餐吃得津津有味，四肢发达强壮有力”吗？
方方听得津津有味。
周密还在继续：还有，我们这种人不似领导，胜似领导。有人说我们是，领导没行我先行，我看道路平不平——其实就是为领导事前外出检查工作勘查路线，为领导外出打前站的“马前卒”；“领导没尝我先尝，我看饭菜凉不凉”——还要看领导的胃口下菜，爱辣的你偏上酸，喜咸的你给上淡，这主任就是不称职；“领导没坐我先坐，我看位置错不错”——主席台上排座次、摆牌子，绝非小事一桩，它体现的可是一地一单位的政治风云与动向。稍有差池，计较起来，你就会吃不了兜着走；“领导没讲我先讲，我看话筒响不响”——人家铆足了劲儿准备做重要指示，话筒哑然无声不配合，这可是政治态度与工作作风问题。
方方今天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有人说，“是人当不好秘书，当好秘书的不是人。”给我们编了四句话，“像牛一样干活，像狗一样看家，像兔子一样奔跑，像王八一样憋气。”周密这样一说，让方方对“秘书”二字又有点毛骨悚然了。
周密说，其实呢，秘书这活，虽然处在风口浪尖上，但却是一个很锻炼人也很有前途的职业。干好了，像一只绩优股一样，嗖嗖地只往上蹿；干砸了，在仕途上消失得也快，像一只垃圾股一样。
方方真的收获不小，她很感激地说，你说得太好了，谢谢你传的真经，今天我请你吃饭。
周密说，你好好的请我吃什么饭？算了吧，别让人家看见了又莫名其妙。
吃个饭有什么莫名其妙……方方正说着，手机滴滴地叫了起来，短信来了，她打开一看，竟笑出了声，对周密说，刚接到朋友一个短信，转发你了，笑一笑，十年少。
周密打开手机一看：哄领导开心就做做假，哄群众开心就做做秀，哄老婆开心就做做饭，哄朋友开心就做做东，哄自己开心就做做梦。
方方本以为周密看后会哈哈大笑，哪知他脸色都变了，赶紧说，删掉、删掉！千万不要让魏书记看到了！从周密那紧张的脸上，方方似乎意识到了此事如让魏书记看到后的严重性，没想到魏书记在周密面前如此有威慑力，她立即就把这条信息给删了。
哎，请问，方方在……方方一抬头，见办公室走进来一个人，还拎着大包小包的。
她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在三岔路口邂逅的袁一平，他是接了方方的电话来的。哎，你好你好！方方高兴地迎了上去，然后给周密介绍说，这就是我上次说的来女人山承包的同学，叫袁一平，这是周秘书。
周秘书你好！袁一平热情地伸出了一只手。
周密握着手摇着头惊讶道，哇，没想到这么年轻就会经营投资啊！
袁一平谦逊道，那叫什么投资，学校要我们结合实践去体验、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
那好那好，那你们聊吧！周密说着有意识地看了他们俩一眼，笑着就朝外面走去。周密这一有意识的眼神里看的是什么，没有逃出方方的眼睛，她完全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方方也就一笑而过。
方方问，哎，你怎么今天才来？
袁一平如实说，这么大的事，我还要同我老爸商量商量，做些准备工作。
方方说，我说呢！原来是有你老爸在做你的坚强后盾？
嘿嘿……袁一平有些不好意思了，单我一个没毕业的学生能做什么，也没有资本，这还是我老爸鼓励我来的。
哎，这东西都是你的？方方故意问，怎么还大包小包的，送礼呀？
对，送礼。袁一平笑着说，不过不是为了这次谈女人山洞的承包合同送的礼。
那……为的什么？方方有些奇怪。
嘘……袁一平用手指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外面的周密，他小声说道，等会跟你说。
那……方方在想着如何安排。
袁一平说，我们还是先去女人山吧。
方方想想也是，来到了周密跟前，请教于她：周秘书，你看他这……周密知道了方方的意思，说，我看这样，这事魏书记是同意了他找麦乡长、老村长去谈的，现在麦乡长去县里开会了，你就先带他去见见老村长，让他跟老村长先去谈，然后你再给麦乡长汇报。
嗯，谢谢你的指点。方方由衷地在谢着周密，那我这就带他去了。
方方带着袁一平刚走出办公楼，只见一辆小轿车开进了院子，方方一看知道是魏书记回来了。
果然，车停了，魏书记从车里走了出来：你这是……哦，魏书记，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我的同学，叫袁一平，来承包女人山那旅游点的。方方说完又给袁一平在介绍：这是我们乡的魏书记。
魏书记好！袁一平很有礼貌地给魏书记弯腰敬了一个礼。
哦，就来了，好好好！魏书记见了袁一平连连点头，看着他们拎的大包小包，笑着说，你不说呀！我还以为你们这是去哪里送礼呢！
不是送礼……方方怕魏书记误会，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说清楚，显得有些尬尴。袁一平看出来了，马上接上说，这是我父亲要我带给他两个老朋友的。
去吧去吧！魏书记笑笑挥挥手，理解了他们的意思。
谢谢魏书记！方方说完带着袁一平刚走出乡政府大院门，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
方方驻足回头：魏书记，您还有什么事？
拎这么多东西怎么去？叫我司机送送你们吧！魏书记说着只见他在给司机打手势：你把她们送到女人山去。
那……这不好吧！方方在犹豫：那书记您呢？
魏书记说，我现在不要车，走吧走吧！
谢谢魏书记！方方弯腰毕恭毕敬地给魏书记敬了一个礼。
车上因为是魏书记的司机开车，方方还是有所顾忌，所以车上也没说什么话。到了女人山一下车，方方就问，这大包小包的礼，到底是送给谁的？袁一平说，我不说了，是我老爸要我带给他两个老朋友的。方方问，哪里的老朋友？袁一平说，女人山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爸在女人山还有老朋友？方方奇怪了。我开始也不知道。袁一平笑着说，是这样的，我上次从女人山回去就给我老爸谈了来女人山承包的想法，没想到他不仅大力支持，而且还叫我这事要抓紧。
说说那两个老朋友是谁？方方有点急。
袁一平说，哦对了，方姐，我爸要我先打听一个人。
方方说，叫什么名字？男的女的？
袁一平说，一个叫和尚，以前是这女人山的生产队长，这个不要打听。
方方说，哎呀，不要打听的说什么，说打听谁？
袁一平说，一个女人，叫方赛男。
方赛男？方方听了大吃一惊：你爸怎么认识她？
袁一平说，我爸他以前就上山下乡在这里当知青。
啊！方方恍然大悟。
这个方赛男你熟悉吗？袁一平问。
熟，太熟了！方方笑道，马上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那好。袁一平把那大包小包分开了说，这是给和尚的，这是给方赛男的，你说，咱先去哪一家？
先去方赛男家怎么样？方方故意这样说。
袁一平赶紧点头：行行行，一切都听你的。
当方方带着袁一平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屋的时候，母亲惊道：你这是给谁买的？
给你买的。方方笑道。
是你给我买的？母亲追问。
方方摇摇头，是他。母亲这才注意方方后面跟着的这个小伙子。方方郑重地在给袁一平介绍：这就是我妈，叫方赛男。
方赛男就是你妈？袁一平一听彻底惊愕。
他是……母亲疑惑地在看着袁一平。
袁一平立即回道，方大妈，我叫袁一平，是原来下放在你这里的袁海的儿子，这些东西是我爸带给你的……袁海……不知咋的，一听到这，母亲大脑“嗡”地一声，两眼一黑，方方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着：妈、妈……你这是怎么啦？
没……没什么……母亲用手撑着脑额，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睛还在直盯着袁一平。
袁一平弄得很尬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赔不是：大妈，您这是……都怪我不好，我不知哪里说错了什么？
你没错……母亲摇了摇头，眼圈里却闪着一种由于高兴而泛起的红润和惊异的目光。见母亲这般模样，方方很是惊愕，她又想起了母亲见到袁一平送给她那个傩神娘娘雕塑像时候的情景……这么多人说话，肯定是方方回来了吧！屋外传来了老村长的声音。
是是是！方方赶紧迎上前，又把袁一平介绍给了老村长。当老村长听说他就是袁海的儿子时，也同样惊呆了半天。方方心想，看来这袁一平的父亲袁海与母亲和老村长之间的渊源不浅啦。
母亲悄悄地到灶屋里忙着做饭去了。
方方陪袁一平同老村长在谈着如何承包这女人洞旅游的事。
好好好！老村长听说袁一平是来女人山承包旅游的，他显得特别爽快和高兴，一口连说三个好。后想了想又说，承包是好事，你赚钱我们也赚钱。不过，这女人洞这么大，你想过怎样去卖票吗？卖了票人家看什么？
袁一平说，这个我想过了，一、要看女人山和女人洞的文化。我爸也说了，女人山和女人洞有很多值得看的地方，特别是女人文化，很多传说是别的地方没有的；二、洞里有很多石头像傩神娘娘，有关傩神娘娘保佑女人的传说要整理出来；三、加上女人洞的外貌，不仅会吸引很多游客，来了他们一定会买票。不过，关键到时就要请一个好的讲解员来讲解。
说到这，老村长看了方方一眼：这讲解员咱有现成的。
袁一平问，谁呀？
就她。老村长指着方方。
她呀？袁一平一愣，摇摇头：方姐现在是乡政府秘书了，哪里能来这里当讲解员，那不是大才小用了？
方方笑着没有吱声。老村长乐呵呵地说，你的想法很好，这事还是你来计划吧！具体怎么做，要我们做什么，你只要说一声，女人山的人都会帮你的。
对，女人山的人都会帮你的。这是母亲从灶屋里传来的声音，显然她人在灶屋做饭，耳朵却在听着他们的说话。
谢谢您了！大妈。袁一平笑着对着灶屋里答应着。
母亲很快做好了中午饭，而且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老村长要回家吃，母亲硬是把他留了下来。吃饭时，母亲一直给袁一平在夹菜，当听说怕找不到合适的讲解员时，母亲开口就说，找不到，就叫方方给你去讲。一直要女儿离开女人山的母亲，今天反要她去给他当讲解员，方方心里却是有些奇怪了。
这时，方方的手机响了，是周密发来的信息，说明天县里有领导下来，魏书记要她今天晚上赶回去。
就要走……这怎么办？大家都没说什么话，母亲有些急了。
老村长说，没有关系，让她去吧！当秘书就这样……唉！秘书这活儿……方方叹了一口气。
袁一平安慰着方方说，方姐，没事，你去吧！这里有老村长和大妈在，我不怕。到了这里，我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他说这话时，母亲看了看袁一平，又看了看方方，她点头笑了。
方方说，我看你和老村长合同要订细一点，具体要办什么手续，就让老村长出面，他上上下下人都熟，面子大。
老村长说，你放心吧！做这事我还是比你有经验，他是袁海的儿子，还能让他吃亏？
母亲说，那是那是，有事就打电话，你们不都有电话吗？不知咋的，一说到这，母亲特兴奋。
这时方方的手机又响了，一接电话，原来是魏书记的司机打来的，问几点钟来接她。一听说来接她，方方连声说不要，可司机说这是魏书记交待的，还说魏书记说的要她给他带一罐霉豆腐去，说女人山做的霉豆腐特好吃。做霉豆腐可是方方母亲的拿手活，一听说魏书记要吃女人山的霉豆腐，这下她可高兴了，立即给找了个大罐子满满地装了一罐，完后在上面还洒上了一层香麻油。
临走时方方对母亲交待说，妈，小袁是从城里来的，今晚上你就让他睡我的房间吧！
这还要你来说？母亲嗔了她一眼，说，今天晚上我让他睡到外面野地里去！
一听这话，方方笑了，母亲笑了，大家都笑了。
方方第一次发现母亲的脸笑得竟是这样的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