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一句‘人是不会改变的’似乎已将白家的‘下场’交代得十分清楚。
容璟和苏毓菀心里都明白,一个为了皇位不惜发动宫变生生气死父亲的人,他的狠,非常人所能想象。
苏毓菀缓缓扯了下嘴角,笑容里却荡着一丝淡淡的哀凉。她想到了郑皇后……既然她也是白家人,为何白家倾覆,独她一人活了下来?可见,皇上挺喜欢她的吧?可纵使再喜欢又有何用?国破家亡,她却不得不委身仇人……
“郑皇后……她知道这一切吗?”
此时,苏毓菀问出的问题也恰恰正是容璟想问的。
郑天橙却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想,她不知道吧?当年,白家遭此灭顶之灾,被说成是麒麟王朝皇族轩辕氏所为。轩辕氏为了报仇,合情合理。而她侥幸活了下来,许是对皇上动了情,才会不惜入我郑家,只为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可以入宫。”
容璟和苏毓菀相视一眼,想法与郑天橙恰恰相反。
不知道吗?不知道又怎会偷偷换掉孩子?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心机之深令人咋舌。恐怕她一早就断定皇上不可能让有白家血统的孩子沾染皇权,才会狠心把自己的孩子送走。
不仅她知道,想来容华也知道这件事。母子俩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来日能一举夺得这大梁的天下!
其实,梁帝当年之所以急于除掉白家,其初衷,他们都心知肚明。
白家手握他的‘污点’,梁帝唯恐白家以此作为要挟,从而越发膨胀了欲望,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试问,哪一个帝皇能够容忍臣子凌驾于他之上?
而更精明的还要属郑皇后。宫中多年,一直隐忍不发。殊不知,她的儿子早已成了一国储君,而她也成了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她没有选择暗中刺杀皇帝,以求一时的宣泄痛快。而是一步步在架空皇权。单就这份隐忍,足以叫人刮目相看。
比起让皇帝死,让他亲手把大梁的江山交到她儿子手上,不是更加痛快?
“主子!”
狄修敲了门走进来,“宫中传来旨意,陛下要您即刻入宫觐见。”
皇上的旨意来得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容璟和苏毓菀的表情如出一辙,脸上除了平静还有微许复杂显露出来。
“外公,舅舅,请先在府中休息,我去去就来。”
郑楚仁点点头,“去忙你的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梁帝看着与容璟一同进来的女子,目光里有一丝不悦漫了上来。
“朕是叫你来,而没说让你携带家眷。”对这个女子,他仍不能尽信。且不说他和苏家之间的恩怨,他不确定这女子是否已经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单就她在他两个儿子之间来来去去、纠缠不清,就足可说明这女子心思不纯。若是放任她纠缠玉衍,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菀儿与我形同一人。我知道的,她必然知道。所以,父皇无需避忌着她。”言下之意,就算她不来,回去后,他也会对她和盘托出。
闻言,梁帝不禁暗暗气结。
他就搞不懂了,究竟这女子有什么好?几分姿色而已。天下之大,好看的女子比比皆是,这小子怎就独独认定了她?
终归还是太年轻!
罢了罢了,人都来了,他总不能再将她赶出去。失了帝王颜面事小,若因此造成了父子之间的嫌隙,不是得不偿失吗?
“关于那日萧贵人所说,你可相信?”
梁帝直截了当地发问,倒是有些出乎容璟所料。那日的事是个禁忌。在那之后,萧贵人被勒令禁足宫中,她所说之事再不曾被提起过。郑皇后依然是郑皇后,容华也依然是太子容华。仿佛那天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
“那父皇呢?可信?”
原本是自己问出的问题,却又被他丢回给自己,梁帝脸色不由得一沉,“是朕在问你。”
容璟的表情由始至终都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只那份从容淡然背后,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漠与距离。即使如今的梁帝对他的态度已大为改善,但似乎……要想在一夕之间就把淡薄多年的父子情修复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儿臣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信不信。”
梁帝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闪,心里没来由的感觉到阵阵沉重。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个是他的皇后,一个又是大梁储君,未来的天子。一旦被认定郑氏当年真地交换了两个孩子,那么,且不说要如何处置她,容华的太子之位势必得废黜。历朝历代,废罢太子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它牵扯到方方面面,很可能让整个朝野都为之震动。
的确。玉衍信或不信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皇帝是否相信那日萧贵人的一番说辞。
这几日,他想了很多。这些年来,郑氏一直对玉衍极其冷漠。曾经,他只当郑氏生性凉薄。这么多年,她又何止是对儿子冷漠?对他不是也一样?可即便是再冷漠无情的人,当初在他决议要把玉衍送去北兴做质子的时候,她怎会一字未言?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她真的就一点也不关心?还是这其中根本另有隐情?
另外,容华对韦贵妃的态度也值得推敲。
韦贵妃死了,容华作为人子,由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伤痛。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身在储君之位需要隐忍情绪?母子之情取自天性,又岂是能全部掩藏的?
“你们回去吧,让朕再想一想。”
他需要想一想,细细调查当年的真相。又或者,再与萧贵人恳谈一次。看样子,萧贵人知道得不少。遥想当年,不就是因为郑氏,他才一怒之下将萧贵人打入冷宫?倘若那时的郑氏是故意为之 ……
“儿臣告退!”
容璟和苏毓菀转身正待离去,梁帝冷冷似带有暗示之意的语声再度响起。
“苏侧妃,别忘了你答应过朕的事。”
出了御书房,容璟立刻询问身旁的女子,“你答应父皇什么了?”
苏毓菀偏头看过来,眼睛里一层笑意漫了出来,“还能是什么?陛下要我好好照顾你。”
“只这样?”容璟显然不信。
苏毓菀叹息了声,佯作无奈地说,“就知道瞒不过你。好吧,陛下是希望我能劝一劝你。他急着想要修复父子之情,奈何,你这边始终漠然置之。”
“真的只是这样?”容璟将信将疑地问道。
苏毓菀不禁失笑,“不然还能是什么?你呀,皇上好歹是你父亲,见了他能不能别老是冷着张脸。”
“……”
苏毓菀目光微闪。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男人,知道他仍然未能解开心结,让她不由得心疼起来。
自己虽然早早失去爹娘。可每当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她总是暖在心田。
相形之下,玉衍的人生则要比她更为‘匮乏’。一个是对他不闻不问冷漠至极的娘,一个是可以轻易将他舍弃同样无情的爹,更不必说那些兄弟姐妹 ……
“其实,得知了真相,我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
回程的马车上,沉默良久的容璟徐徐开口,声音虽浅,却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淡然。
苏毓菀偏过头来看着他,知道他口中的所谓‘真相’正是先前外公和舅舅所说。也知道,他的‘平静’源自于一种对亲情的释然。
当初,梁帝以为他是白氏之后。为了彻底断绝其染指皇权的可能,这才将他送去北兴做质子。作为一个皇帝,梁帝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就在他选择了当一个‘好皇帝’的同时,却放弃了身为一个父亲的资格。
知道了这些,容璟反而不再怨天尤人。既然他的父亲选择了国家而舍弃他,那他自然也就不必违拗本意去做个好儿子。
这么一想,他反而轻松了许多。
“还好,我还有你。”
执过她一只手放在颊边轻轻摩挲,容璟醇厚而温暖的嗓音悄然飘荡,低低的呢喃毫不掩饰对她的情意,俨然要将她的心融化。
苏毓菀心中一紧,袖口之下的另一只手紧攥成拳,任由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皮肉里,用那微微的疼痛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被他看出异样。
只有她自己直到,她承诺梁帝会离开玉衍,并非只是一时的权宜之策。而是她真的打算这么做。
玉衍有他的宏图大志。她相信他最后一定能登顶皇位,并且成为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到了那时,玉衍的身边将不再需要她。
她是苏氏孤女,身负灭门之恨。纵使这一切都和玉衍无关,纵然她对玉衍只有爱没有恨。可别人会相信吗?何况,她曾经在容华和玉衍之间周旋,甚至与容华拜了堂,名义上已经成为了太子妃。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再去纠缠玉衍?一旦玉衍与‘弟妹’暧昧不清的逸闻传出江湖,玉衍的一世英名岂不全毁在了她身上?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玉衍,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请不要难过。尽管去走你的路,不要回头。没有我,你一样能过得很好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