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心有不甘,又或心中仍有期待,狄修并未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客栈外又等了片刻。
当时,主子刺出那一剑时,看似主子和她已经决裂了。可如今,一切真相都浮出水面,主子是在误会之下刺出的那一剑。虽说这并不能抵消主子的过错,但总归是情有可原。
他是希望,苏家小姐能再给主子一次机会,不要因为这样就将主子对她的情意彻底扼杀。那样,无论是对主子还是对她,都太残忍了!
狄修等在客栈外的时候,每每看见有人从客栈里走出来,他都下意识以为是她,最后又化作失望。
如此情形持续了几次,在他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他期待了许久的那个人却冷不防闯入他的视野之中。
“王……王妃?”
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发现她还在,才终于肯定她的的确确就站在自己眼前。
破天荒,一向面色冷峻的铁面护卫露出了一抹惊喜的笑容。
忽然,他单膝跪地,忏悔起了自己的罪过。
“属下从前多有得罪之处,望王妃海涵!”
她能出现,足见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怪自己从前看事情只看表面,才对她有诸多的偏见,更差点……差点杀了她。
“你衷心护主,何错之有?”
平静的语声里透着丝丝冷漠。她不怪狄修从前的所作所为,毕竟,他对主子一片赤诚之心,令人动容。何况那时的他们立场不同。是她受人蒙骗在先,更险些伤了容璟。无怪乎狄修会那般憎恶她。
“话虽如此,可我……险些铸成大错。王妃不计前嫌,还肯去看望主子,狄修在这里谢过了!”
闻言,苏毓菀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闪,莫名就添了几分冷意。
“我去看他,只是出于道义。毕竟,他因我受的伤。所以……谢谢就免了。”
狄修听了这话,没来由的心里一抖。
他怎么听,这位都不像是‘原谅’了主子的意思。出于道义?难道她不准备回到主子身边?
暂时压下萦绕于心头的千般思绪,想起受伤的主子,狄修长长地吐着气,如同要吐尽心头的郁闷。
“主子骤然看不见,精神一下子就垮了,现在更是不吃不喝,连军医开的药都不肯喝。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找王……”
接收到女子骤然投射过来的冷厉目光,他立刻改口,“来找苏姑娘。还请姑娘劝一劝主子。他这样下去,只怕身体会垮的。”
闻言,苏毓菀不过冷哼一声,双眼流转的波光几分冷蔑几分讥诮。
这样就垮了?还以为他多有骨气 ……
不多时,到了大营外,即将进去时,她却是脚步一顿,冷冷对狄修说道:“念在他是因为我受伤,我可以暂时留下照顾他。不过 ……”
因为她前一句话而心中喜悦的狄修,听了后面的转着,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不过什么?姑娘但说无妨!”
“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
狄修先是一楞,随后叹了声气,点点头。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打算原谅主子了!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到了帅帐外,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叱吼声。语调不高,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森寒意。
果不其然——
下一刻,军医、帐前小卒纷纷跑了出来,脸上俱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看到如此情状,身后的狄修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想来,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把药给我!”
苏毓菀冲端着药碗的小卒如此说道。
小卒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狄修。在狄修点头后,方才把碗递到她伸出的手上。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因着她这句话,本欲跟进去的狄修在帐外止步。
苏毓菀掀帘而入。
里面的人眼睛虽盲,耳朵却依然灵光。几乎立刻就听到了脚步声,微微眯起了眸子,语声寒意森然:“不想死就滚出去!”
苏毓菀翻了翻眼睛。她怎么不知道,他脾气这么坏?
径直走到他面前,把药碗递给他,“把药喝了!”
虽然她刻意压低了语调,然而熟悉的声音还是让容璟眼睛一亮。
“你是念念?”
她心弦猛地一震,用力掐住手指,任由指甲陷进皮肉带出了微微刺痛。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冷静’。
“我不认识什么念念,是狄护卫请我过来照顾你的。”
下一瞬,男人眼睛里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向上勾起的唇角带出一个浅浅的弧线,却莫名透着苦涩。
“是啊,念念已经被我杀了,又怎会出现?”
苏毓菀不让自己的心动摇,只就语气平静地重复着:“喝药!”
容璟却忽然在榻上躺了下去,闭眼,显然是不准备听她的话。
苏毓菀心里一阵郁卒气闷,倏地伸出手,紧紧抓住男人衣襟,竟是将他硬生生给拽了起来。
“你……放肆!”容璟厉喝一声。
苏毓菀撇撇嘴,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句:就放肆了,你能怎么样?
她可没忘记当初他也正是提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刑司大牢带了出去。
不是有那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喝药!”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容璟还是不肯喝,作势要重新躺回榻上。可他才一动,就再度被她揪住了领口,“喝药!”像是与他杠上了,她语调不高,声音平缓,却莫名透着那么一股子坚毅。
“狄修!把她给我赶出去!”容璟忍无可忍地冲着帐外大喊。
奈何,不知狄修没听见还是怎么,半晌过去了,胆大妄为的女人还在,狄修也迟迟没有出现。
他张嘴,欲再度喊人时,苏毓菀眼疾手快地把碗送到他嘴边,就着他张开的嘴,竟是将黑黢黢的药汤强行灌入他口中。
容璟一个不察,着了她的道,还冷不防被灌入喉咙里的苦药汤呛到,猛咳了起来。
见他咳得辛苦,苏毓菀眼睛里闪过小小的愧疚。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他那么倔 ……
取出帕子想要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药汁残液,却被他大手重重挥开。
显然,吃了亏的邺亲王很是恼怒,铁青的脸上满是愤恨的表情,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的字音凛冽而又森寒,“敢这么对本王,信不信本王杀了你?”
苏毓菀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忍不住讥讽道:“堂堂王爷,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小家子气?”
“你说什么?”容璟简直气炸了!说他像女人?该死的她……
不知为何,看到他此时恨得牙根痒痒的表情神态,苏毓菀心中竟有几分快意!
谁叫他从前那么欺负她?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他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
哼,活该!
看着小卒从帐房里取出的空药碗,狄修暗自松了口气。果然还是王妃有办法!
从这以后,帅帐里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次狮子吼的戏码。让林楚漄等人无一不感到惊奇。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可一直都觉得王爷是个‘泰山压顶不崩于前’的人,几时见他这么‘失控’过?
林楚漄忍不住好奇去问狄修时,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五个字:一物降一物!
可不就是‘一物降一物’吗?想来,也只有王妃才能制得住他家主子了。
到了吃饭时,容璟又上演和前两日如出一辙的戏码,坚决不肯吃。
饭比不得药,直接往嘴里灌就行了。得他自己肯吃才行。
不过,这似乎也难不倒苏毓菀。
“想死?”
她嗤笑一声,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蔑之意。
容璟背对着她,侧身躺在床上,如今听了她‘恶毒’的话语,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忿然了。好似习惯了一样。
苏毓菀端着一碗米饭走到床榻前,看着侧身躺在床上闷声不吭的人,唇角翘起,笑容可掬地说:“王爷一心求死,我也实在管不着。命是你的,想不想留都是你自家的事,与我何干?只是王爷就这么死,不觉得太憋屈了吗?也没什么价值。我看不如这样。我听说大牢里不是关着一些死刑囚犯吗?他们整天鬼哭狼嚎的求人放他们一条生路。横竖,王爷也不想活了,不如就去替一个人出来,也算临死前做一个功德。说不定下辈子投胎能投去一个好人家 ……”
“滚,你给本王滚出去!”
某人气急了,又开始大吼大叫。
苏毓菀向后退了两步,实在是他的吼声太刺耳。
她用手掏了下耳朵,表情无奈,“我也想出去。就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以为我愿意看是怎么着?可问题是,我收了狄护卫的银子,应承了照顾你。做事总得有始有终不是?你若真想让我出去,就把这碗饭吃了。只要你吃了它,我保证再不烦你,如何?”
见他没反应,她撇了撇嘴,认命地说:“不吃?那好吧,我就继续陪王爷您聊一会儿,横竖我有的是时间 ……”
“出去,给我出去!”某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你是没听清我的话还是理解能力有问题?我不是说了?只要你吃了这碗饭,我立马出去。不然,我实在没法向付我银子的狄护卫交代!”
“如何,吃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