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容璟主动向苏毓菀坦白了一切。
虽然早预料到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可听他亲口承认几年来一直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她还是着实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不止是招兵买马,凭借夏侯博彦在江湖上的影响力,更招揽到了一些江湖高手。若是有朝一日真刀真枪地打起来,这些人绝对能以一敌十,说是‘奇兵’也不为过。
这几年,表面上,容璟只是个手中并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远离朝政中心。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势力,蓄势待发。
难怪容华一直把他当作潜在的‘对手’。或许别人都被容璟刻意营造出的‘假象’蒙在鼓里,包括梁帝,可容华心思之缜密毕竟非常人所及,才会一早看穿了一切,并不遗余力地对付他 ……
“绿萝,你觉不觉得王妃有点不对劲?”
生怕吵醒软塌上睡去的人,蝶舞将声音压至最低,问话的同时还向软塌看了看。
“有什么不对劲?”
绿萝坐在桌旁,两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桌上一套描金茶具。看着看着,竟也有些犯困地打起哈欠来。
难道她是被王妃‘传染’了?怎么动不动就想睡觉 ……
“嗜睡,而且对吃食也变得挑剔许多。”
经蝶舞这么一提,绿萝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糟糕,会不会王妃生了什么怪病?”她腾地站起,脸色一变。
“应该不是生病。你看,王妃气色好着呢。我倒觉得王妃像是 ……”
“像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绿萝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别人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从前我在叔父家生活时,记得婶娘怀了孩子就像王妃这样。”
“怀 ……”绿萝戛然止住声音,瞪大双眼,看看她,又看了看软塌上依然熟睡的人,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
会吗?难道真是王妃怀上了小主子?如果是真的,那可是他们王府天大的一件好事。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应该把这个‘好消息’禀报王爷?”傻笑着,绿萝已等不及要把这个好消息传扬出去,好让所有人都跟着她一同欢喜。
“可要是……我猜错了怎么办?”
蝶舞的话,无疑是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浇在绿萝头顶,瞬间冷却了她的热切与欢喜。
绿萝一时犯了难。眼下,王妃是不是有了身孕还不能确定,总不能凭着她们两个胡乱臆测就跑去向王爷禀报。万一最后是空欢喜一场 ……
“我觉得我们不妨等几天……”
绿萝一心都扑在主子是否有孕的事情上,大脑一时转不过弯来,“什么等几天?”
“再过几天就到了王妃的‘小日子’。只要王妃没有准时来葵水 ……”蝶舞害羞地说不下去了。
绿萝眼睛登时一亮,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好,就这么办!”
~~?~~
几天来,苏毓菀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恹恹的没个精神,饭也不怎么吃,唯一的兴趣就只有——睡觉!
容璟担心她身体出了问题,想请大夫,却被她一口回绝。她说,只是偶感风寒,不必大题小作。
其实,她自己的身体,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
他们去见师父的那一天,苏沫儿把过她的脉象后说了句话,让她印象深刻。
她说:你果然是个麻烦!
当时,她不太懂苏沫儿此话到底何意。直到三天前,她在软塌上小憩,听见了绿萝、蝶舞两个丫头私下里的‘悄悄话’,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她最近嗜睡厌食的种种症状,都不过是有了身孕的具体特征。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以买补药为由去了一趟医馆。医馆里的郎中给她把过脉后,一语断定她这是喜脉。
骤然得知自己腹中有了胎儿,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愁思百结。并不是她不想怀这个孩子。事实上,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上天的恩赐,填补了她人生的匮乏。
几年以来,失去亲人的痛楚一直在她心间扰之不去。虽然玉衍的陪伴多少弥补了她被孤独缠绕的心,但这个孩子却是与她真正的血脉相连。
天知道她有多么想拥有他。可……他来得不是时候。
苏沫儿说:玉衍原本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他本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应付任何的挑战与威胁。
显然,她已成了玉衍的‘累赘’。这种时候,若再添个‘小’的,岂不更加缚住了玉衍的手脚?
“王妃大喜啊!”
陷入沉思中的苏毓菀不经意间听到管家的道喜声,微微挑起了柳眉,淡声问道:“何喜之有啊?”
“刚得到宫里传过来的消息,陛下将五万护城军交由王爷统御,旨意想是很快就下来了。”管家难掩激动地说道。总算,陛下眼睛里终于也能看得到他们家王爷了。不枉王爷豁出性命替他挡下那一剑 ……
对于管家或者王府里的其他人,也许看到的只是陛下对容璟的恩宠,想着他们主子终于可以‘出人头地’了。然而,被这样的消息突然砸中,苏毓菀更多感觉到的却是惊心。
皇帝有意恩赏玉衍,何尝不是对太子的一种制约?五万护城军,那几乎是和禁军同等重要的存在,如今却偏偏交给玉衍统御。皇帝眼线遍布各地,不可能对容璟和容华之间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全然不知。所谓对玉衍的‘恩赏’,不正是重重打了容华一巴掌?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她只怕,容华这便要有所行动了!!!
午膳时分,容璟回来了。
这两日,他因忙着护城军的交接工作,常常是天刚蒙蒙亮就走了,天黑方归。难得今日偷了这半分闲暇,回来陪爱妻吃个饭。
有他相陪,苏毓菀自是开心的。她没有让纠结的心思流露出分毫,边吃饭边与他闲话家常。一时间,岁月静好,让人几乎忍不住地幻象,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吃过饭,容璟就匆匆离开了。而苏毓菀终于也装不下去,脸色骤然一白,快步奔出房间,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她还不想让玉衍知道她已有身孕的事,唯恐他会因此分心。故而刚刚强忍着胃里翻搅的不适,吃下玉衍夹给她的一块鱼。
她几乎没怎么咀嚼就把鱼肉咽了下去,可即便如此,嘴里仍留着鱼腥味 ……
“王妃,您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来?”
绿萝递上漱口的水,关切地说道。
“不必,大约是吃得急了,休息一下就好。”
听到她如此说,绿萝和蝶舞相视一眼,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心照不宣了。
王妃有了身孕,王府即将迎来小主子,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可不知为何,王妃似乎有意隐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们两个虽然急,终归只是丫头,怎敢轻易做王妃的主?
苏毓菀回到房中休息。躺在床上,闭着双眼,思绪却混乱不停。
方才用膳时,玉衍提到皇帝有意让他介入‘中枢’。这便是要参与朝政的意思了。
大梁国的规矩,只有储君方可介入朝局。
容华还不是太子时,虽已开始监国,前提却是梁帝身体抱恙,且容华早已被所有人认定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如今,应了所有人的预料,容华入主东宫。梁帝偏偏在这时又有意施恩容璟。少不得会让人以为他是对容华不满,更甚者,梁帝有意更换储君!
这绝不是什么好的意兆!
辗转难以成眠,苏毓菀索性坐了起来。
用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知道是这两日思虑太多之故。
她也不愿胡思乱想,只是……心里还是被不安忐忑围绕着,混乱的思绪更是挥之不去。
她总是不停在想:容华会怎么做?
只是,容华那个人心机颇深,又岂是她能轻易揣测得出的?
以前还好。玉衍在暗,看上去不过就是个没什么实力的绵软王爷,容华即便要对付他,也不会使出全力。
可是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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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苏毓菀猛地坐起,被噩梦惊醒的她脸上布满了渗出的冷汗,下意识看向身侧,却是空空如也。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 ……
将散落在颊边的发拨至耳后,她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如同要吐进心里的不安与忐忑。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刚刚梦见玉衍浑身是血。她近乎疯狂地跑过去,伸出去想要触摸他的手却只捞到一团冰冷的空气。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她不想承认这是心里隐隐的恐惧在作祟。然而,这不是害怕又是什么?
已经经历了一次,让她一夕之间几乎失去了所有。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对眼前未知的将来更多了几分不确定,甚至是恐惧。
她分明是在害怕……害怕玉衍也会突然之间离开她。
怅惘地幽幽一叹,她下榻穿鞋,走到桌边,本想倒杯凉茶来压压惊。房门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打了开。
烛灯的昏黄光晕之下,晚归的容璟看到她这么晚还没睡,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回来了?”
看到他的瞬间,她即收敛了所有情绪,微微一笑,笑中是满满的暖意。
“怎么还没睡?”他问着,见她衣着单薄,连忙关上门,不让夜里的寒风更多地渗透进来。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将倒好的茶顺势递给他。
容璟接过茶碗,咕咚饮尽。随后看着近在咫尺她柔美的容颜,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落了细碎的吻在她脸上。
“菀儿啊菀儿,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轻轻将她拥揽入怀,他似喟叹地说道。
苏毓菀反手勾住他的腰,忍不住笑了声,“知道。”
“你知道?”他低头看她,微微错愕地挑眉。
“因为,我也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你。”对视着他的眼,女子一双潋滟着波光的眸子闪闪发亮。
彼时,她白皙的脸蛋上浮现彩霞般的晕红,恰似雪地里寒梅如嫣,美到令人眩目。
容璟心中一阵悸动,唇贴着她的鼻尖凑过去,一路摸索到耳后,轻嗅着她发间清香,然后张嘴含住了她小巧圆润的耳珠。
苏毓菀的身体微微一颤,经不住他这样的挑逗,嘴里发出一声低吟。
她酥软的声音在此时无异于催情剂,瞬间把男人的热情推向顶点。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往床榻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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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苏毓菀现在极易疲累。昨晚上温声软语地求了容璟,那男人才只做了一次就放过她。她真怕经不住他更多的‘热情’,给腹中胎儿带去伤害 ……
这不,连他几时离开的都不知道,她这一睡竟睡到午后才醒。
绿萝和蝶舞伺候她梳洗完毕,就去准备早午饭了。
“王妃,这几日您都胃口不佳,蝶舞特意做了些清粥小菜 ……”
有些事,苏毓菀不愿说,两个丫头却是心照不宣。在她们看来,王妃有意隐瞒此事必然有着她的因由。她们做丫头的,就只能更加用心地照顾她和她肚子里的‘小主子’ ……
这种时候,清粥小菜无疑正对苏毓菀的脾胃。连日来都不思饮食的她难得胃口大开,喝了三碗小米粥,看得绿萝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不由得暗暗对蝶舞竖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蝶舞平日里不爱说话、闷葫芦似的,到了关键时刻还挺有用。至少这做饭的手艺就是一绝。
吃过饭,绿萝见主子恹恹的没个精神,就提议去院子里看梅花。
苏毓菀纵然有些困倦,却也知道不能刚吃了饭就睡。
她双脚才迈出房门,就见狄修正大步流星走来,看上去脸色不佳,像是出了什么事 ……
“王妃,主子有命,让属下即刻带王妃出城。”
闻言,苏毓菀面色微微一沉。果然出事了!
她知道,玉衍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遂也没多问,只叫绿萝简单收拾了东西就随着狄修从侧门离开了王府。
“出了什么事?”
临上马车前,她终还是忍不住地问出口。
狄修微微眯起眸子,表情纠结,似在沉吟该不该对她说出实情。
见他还在犹豫不决,苏毓菀声音骤然一冷,“狄护卫,我可以跟你走,但前提是,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她总有知道的权利。
事不宜迟,狄修担心一旦自己有所隐瞒会激怒她,她一气之下万一不肯跟他走 ……
“是……郑老将军……”
闻言,苏毓菀心里咯噔一下,有那么一瞬,心跳几乎都骤然停滞。
“外公怎么了?”她绷直了声线,竭力保持泰然,然而声音里的几分颤意还是出卖了她。
“目前尚不知具体情形。主子担心这是有人在声东击西,会暗中对王妃不利,这才派属下尽快把王妃转移。”
“他在哪儿?”‘他’自然是指容璟。
“在城外!”
“带我去见他!”
狄修没料到她会突然提此要求,一时为难,不知该作何抉择。
主子的意思是,尽快把王妃转移到夏侯老先生那儿去。有老先生和一些江湖势力保护着,王妃的安全自然不必担心。可偏偏,王妃又有她的想法……
“我必须见他一面。”她语气坚定,倔强中透着丝丝冰冷的神情让人很难当着她的面说出一个‘不’字。
狄修终是没拗过她,带着她赶到了容璟所在的地方。
然而,他们还是迟了一步 ……
“已经走了!”何冲对他们耸耸肩。
走了?
苏毓菀心里顿时一阵怅然。
她这么急着赶过来,就是想告诉他,她有了他的孩子。希望不论遇到任何危险,他都能为她、为他们的孩子保重自己。
没想到,她还是来晚了。
冥冥之中,像是老天刻意做了这样的安排。
良久,她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仿佛翻涌着滔天巨浪,没有片刻的平静。
容华还是出手了!
只希望,外公和舅舅能够经得起这场骤然而来的风波,平安度过险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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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狄修送苏毓菀来了这么这儿,苏沫儿嘴上虽喋喋说着不欢迎,到底也没赶苏毓菀离开。
想也知道,狄修一定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他主子就是她师兄,更是她除了师父外最亲最近的人。她又哪能真把他‘媳妇’往外赶?
不过话说回来,她真没看出这苏毓菀有什么魅力,竟能让师兄对她这么‘神魂颠倒’ ……
“师哥知不知道你怀了孩子?”
似乎没料到苏沫儿会主动开腔同自己说话,苏毓菀先是一楞,随后摇了摇头。
“我就说嘛。他要是知道你有了孩子,顾虑就多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说走就走?”
看到苏毓菀因她的话而面色沉郁,苏沫儿非但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反而继续说着:“我师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但若想功成名就,他势必得舍弃掉一些东西,包括人性。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苏毓菀当然知道。当他的志向和雄心最终指向最至尊的那个宝座时,除了必须拥有绝对强者的胆识和气质,他还要逼迫自己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踩着血肉堆积白骨垒成的阶梯,一步步登上那座至尊之位。
“看样子,我的话你是听懂了。这就意味着你还不算笨。不过,让我感到费解的是,聪明如你怎就做起了糊涂事?爱情?那是个什么东西?它能当饭吃吗?能当水喝吗?答案是不能。非但不能,它还会成为我师哥的绊脚石,让他好不容易冷硬起来的心肠变得柔软、甚至不堪一击。”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假,苏沫儿去取了两样东西过来。一样是石头,另一样是鸡蛋。她把两样东西同时摔在地上。结果,可想而知,脆弱的鸡蛋瞬间摔得粉碎,石头则纹丝未动 ……
苏沫儿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见她面色始终平静淡然,也不知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
反正,该说的她说了,能做的她也都做了。要是这个女人真的在乎师哥,就应该悬崖勒马,走的远远的,不要成为师哥的负担和牵绊。
这时,站在窗前的苏沫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入院中,正是他们安插在容华身边的‘眼线’。
估计是有重要的消息,否则,他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想到此,苏沫儿快步朝外走去。
“凌大哥~”
凌越是个江湖人,曾受过夏侯老先生的恩情,立志跟随老先生,任其驱策。
老先生安排他接近容华。凌越就装成了哑子,还真就成功混进了容华的东宫。
“恩公呢?”
“在里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房中,简单打过招呼,凌越就说起了在东宫的发现。
“什么?你说郑老将军父子被容华秘密关了起来?关在哪儿?你可打听了出来?”苏沫儿一听到消息,立刻急了。郑老将军父子是师哥最最在意的亲人,若是他们出了事 ……
“我还不能确定容华抓住的两个人是不是他们。容华这个人行事素来谨慎,我又不敢冒然行动,生怕暴露了身份,所以行动起来难免缚手缚脚。”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万一那个丧心病狂的混蛋对郑老将军父子下手,那师哥他 ……”
“让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