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突兀开口之人。
凌越此前并不曾见过苏毓菀,故而神色之间多是迷茫。
夏侯老先生声色不露,倒是急脾气的苏沫儿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你?你能做什么?”
苏毓菀并不因她带有轻蔑之意的话而心生愤懑。沫儿姑娘对她的怀疑源于不了解。不仅仅不了解她这个人,还有她的过往。
如果说现如今谁还能去容华那里救出人来,非她莫属!
“你还是省省吧。”听完她的计划,苏沫儿觉得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她以为容华是谁?那家伙心思难测,即便是师父和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凭她,能做什么?没的再把自己陷进去,加上肚子里的孩子,等于是有四个‘人质’攥在了容华手心里。那这场仗,还没等打,师哥就已经输了!
“我有把握救他们出来。师父,就请让我试一试吧。”
扫了眼女子恳切的目光,夏侯老先生抿唇不语,良久,似在沉吟计划的可能性。
苏沫儿实在没什么耐性等下去,干脆扯着苏毓菀的胳膊将从房间里带了出来。
“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火都要烧眉毛了,你能不能不添乱?”
苏毓菀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人,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微浅的弧度,“谢谢你关心我。”
“谁……谁关心你了?”苏沫儿下意识想否认,脸却不争气地红了。她其实很讨厌这个女人,真的很讨厌。管她自告奋勇去救人还是什么,与自己何干?可是一想到若这个人真的去了可能要面临的危险,她还是心软了。
“沫儿姑娘,如果我回不来……请代我照顾他。”她知道,沫儿是喜欢玉衍的。
“谁要管你的闲事?他是你相公,爱照顾自己照顾去。”说完,想想又不对,“我照顾我师哥,还用你‘拜托’?”
苏毓菀笑而不语。沫儿姑娘虽心直口快,却不失善良天性。若是玉衍真能和她在一起,也挺好。
“喂,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苏沫儿忽然有些不安。这女人又自告奋勇去救人又把师哥托付给她照顾的,分明是抱着一去不回的决心,她该不会是想做什么傻事吧?
苏毓菀依然只是噙着一抹淡笑,不言不语。
当夏侯老先生说出他的决定,苏沫儿差点惊掉下巴。要是换成别人,她几乎要怀疑他脑袋是不是进水了?
可这个人是师父,运筹帷幄、思虑缜密,她从不会怀疑师父的任何决定是错的。
“师父~”
老先生一个简单的手势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目光落向神色一派从容的苏毓菀,淡然问道:“孩子,你准备好了吗?”
苏毓菀重重点了点头。想说的是,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不仅仅是为了玉衍,还为了她含冤惨死的爹娘以及那些无辜的亲眷 ……
她和容华之间早该做个了断!
疯了疯了,都疯了!
苏沫儿看看她,又看了看师父,到最后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便是要救人,也不一定非得她去不可。凭她们这几年积蓄下来的力量,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羽翼未丰的‘太子’?
追上苏毓菀,苏沫儿试图做着最后的劝阻。
“你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说不定你和孩子都会 ……”
苏毓菀顿住脚步,却未回头,背对着她,唇角牵出一个浅薄的弧度,莫名的凄楚悲凉。
或许这样,对谁都好。
苏沫儿早知道挽留不住她,可看她走得决绝,心中不知缘故地泛起一阵酸楚。
会让她作出这样的选择,难道是因为自己那番话?
若真是如此,日后师哥知道了真相,还不得恨死她!
她忍不住敲打起了自己的脑袋。对一个一心一意待师哥好又怀了师哥孩子的女人,她何必要苦苦为难人家?说到底,她只是爱上了师哥,这有什么错?
~~?~~
东宫
书房里,容华听到门房的人来报,说是有个蒙面女子要见他,几乎立刻变想到了她。
我的菀菀,你终于来了吗?
苏毓菀在初一的引领下,走进容华所在的书房。在男人面前站定,她缓缓摘去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并不是‘白念瑶’的伪装,而是真真正正的她。
“我来,是想与你谈一桩‘买卖’。”她语调不高,字音平静,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一丝薄凉。
看样子,菀菀还是没有‘原谅’他 ……
容华怅惘地幽幽一叹。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们有的是时间。他有把握能让菀菀找回当初对他的那份感情。一定能。
“什么‘买卖’?你且说来听听。”
“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难他。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留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了。”
他?
容华嘴角牵起的弧度莫名一深,站起身,缓步走至窗前。
阳光透过半敞开的窗洒落在他的身上,隐约勾勒出玉颜如兰,贵气内敛。
这样的一个他,本该是所有年轻姑娘趋之若鹜的对象。可偏偏也唯独在她面前,别说痴迷,就连一丝丝的暖意他都浑然无觉。
她对他,真的就只有恨了吗?
良久,他驻足窗前,不言不语,像是在思索沉吟她所谓的‘买卖’究竟值不值得做。
末了,就在苏毓菀已隐约有些失了耐性的时候,他笑了,笑声里透着一丝从容:“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不与他为难。不过,若是他反过来要找我麻烦,我也绝不能坐以待毙。这点,你该是明白的。”
他明显感觉到面前的女子微微松了口气,神情也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呵,这样她就满足了?还真是个天真的小女人。类似于他和容璟这样的死敌,是至死方休的。除非有一方死了抑或彻底的销声匿迹,否则,他们之间的争斗将永远不会歇止!
不过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说。
如今是她肯主动来到自己身边,他求之不得,哪里还有把‘艳福’往外推的道理?至于以后……
就这样,苏毓菀留在了东宫。
容华待她是极好的。
知道她喜欢清静,他特地让人把东南一角的水月阁收拾了出来,又拨了两个不多话的丫鬟给她。除此外,但凡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一一应承下来,绝不含糊。对她,可谓宠溺纵容到了极点。
容华不是喜好女色之人。这一点,东宫上下无人不知。皇上几次欲为太子殿下选亲,都被他婉言推拒。在这种前提下,苏毓菀的到来无形中更增添了几分‘趣味性’。下人们无不跃跃欲试,想要一睹据说‘降伏’了他们殿下的女子的绝色真容!
当然,他们也只是想想罢了。
为了看一眼‘美人’,说不定连小命都丢了,这笔买卖可不太划算。
一天下来,容华常常有大半时间都在宫中处理这样那样的政务。也就给了‘一些人’机会可趁。
翟天逸悠哉游哉地走在东宫里盘根纠错的小径上,背着手,嘴里还哼着小曲。
轻车熟路到了水月阁外,却被守在阁外的十五给挡了下来。、
“翟少,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
翟天逸翻了个白眼,二根手指指了指十五的眼睛,牵引着他的视线,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看清楚,我是‘任何人’吗?在这东宫,就没有本少爷不能去的地方!”
十五仍然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看样子是不打算妥协让步,气得翟天逸真想狠狠给他一脚。
这么不懂得变通,一点都没有他哥哥可爱!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和十五‘干一架’,顺便松活松活筋骨,水月阁里这时却有了动静。
苏毓菀推门走出暖阁,隔着月亮门,视线刚好撞进翟天逸略显错愕的瞳眸里,清清冷冷地吐出一句:“让他进来!”
一声示下,十五还真就给翟天逸让了路。后者顿时不忿起来。
想他与容华多年的好友了,为容华出生入死,如今说的话还不如一个‘女的’ ……
“哼!”
瞪了面无表情的十五一眼,他冷冷哼哧一声,决定以后再跟他算这笔账。至于现在……当然是看‘美人’要紧了。
从前,翟天逸见到的,都是做了‘伪装’之后的苏毓菀。已经看惯了那张脸,如今乍然换了面容,难怪他方才会有一瞬间的闪神。
不过,不得不说,她此时的样子可比从前顺眼多了。当然,也漂亮多了。
难怪,容华那厮会被这‘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就这销魂的小模样,还真勾人 ……
由着他肆意的打量,苏毓菀面上沉静清冷,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如蒲扇一般,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扇形阴影,让人一时之间窥探不出其他心境。
看够了,翟天逸一屁股坐在廊间的栏杆上,翘着腿,脚还一颠一颠的。
“我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毓菀看着突然对自己发出质问的人,粉唇轻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嘴角笑意却忽然有些深不可测,“你觉得我会有什么目的?”
没想到她会又把问题丢还给自己,翟天逸一时楞了楞。
“别搞这故弄玄虚的一套!子衿会被你骗,那是他傻。我可比他聪明多了。”他认定了这女人一定是别有目的。
苏毓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想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吧。”横竖是他的心思,她管不着。
“哼,你真以为子衿就信了你?”
苏毓菀直视着他挑衅意味十足的眼,平静无波地说道:“他信或不信,又岂是你能轻易左右?日久方能见人心,我们不妨走着瞧。”
翟天逸恨得牙根痒痒。不过数日未见,他怎么觉得这女子俨然像是变了个人?周身萦绕着沉定从容的气质,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左右影响她的情绪。
算是他低估了她。
不过她越像现在这般表现出一副从容坦然的模样,就越让他心生不安。
如此这般的不安定因素,还是早一点‘除掉’比较稳妥。否则,谁知道她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
想到自己那个冥顽不灵的好友,翟天逸忍不住就想叹气
天下之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比比皆是。放着整片树林他不要,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如今这情势,想让子衿主动把这女人送走几乎没有可能,他只有另想办法了 …….
不多时,看着走出水月阁的苏毓菀,十五隐晦地蹙了下眉头,“姑娘去哪儿?”
苏毓菀回视着他,脸上挂着清浅却略带讥诮的笑意,“四处转转。太子殿下应该没禁我的足吧?”
“这是当然。姑娘想去什么地方可以随意!”
十五奉命保护她的安全。只这所谓保护,却有另一层‘深意’。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至少就目前为止,容华还拿不准她的心思,自然不能放着她自由来去。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早在苏毓菀的意料之中。容华这个人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她突如其来的转变,不可能不让他心生疑虑。
说是四处转转,她就真的在东宫里这儿那儿地‘转’了起来。
偶尔会遇到忙碌中的东宫下人。虽识得她的人甚少,却没有人是不认得十五的。自然,猜也猜得出女子的身份。
于是,下人们纷纷停下忙碌中的动作,对她恭恭敬敬地见礼,唯恐得罪了‘贵人’。
虽然对这女子的身份来历他们一概不知。不过看太子殿下对其宠爱有加,又命令十五贴身保护,想也知道该女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不低,不日会成为这东宫里的女主子也说不定。总之,巴结着点没错。
转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苏毓菀面上神色渐有三分的阴沉。
东宫如此之大,要想知道容华将外公和舅舅藏于何处谈何容易?更何况,容华一定不会把人藏在明面上,应该是设于暗处的某个密室之类。那她如何能找得到?
“喂,你快些走,咱们已经晚了。要是被殿下知道咱们送饭送得晚了,说不定会挨板子。”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地在路上,边走,一边不忘还催促着身后的人。
“急什么?不就是两个阶下囚吗?给他们吃的就不错了。”慢悠悠走在后头的人显然要比前面的人从容多了,满脸的意兴阑珊,懒洋洋的语调像是刚睡醒一样。
前面的人戛然止了脚步,转过身,握起拳头的右手重重敲在同伴的脑门上,“你说那叫什么话?是不是阶下囚,那是你我能随便说的?若只是普通的阶下囚,咱们殿下还会像对待客宾一样地招待他们?让他们住在雪竺,还安排咱们一日三次地给送饭过去。你再看看,送的都是些什么?有酒有肉。哪里像是对待囚犯?”
“诶,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一说,倒真觉得有些奇怪了。既是抓来的人,殿下何必对他们这么好?”
“你就少说两句吧。也不怕被剪了舌头?”
“好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你倒是等等我啊!”
总算,两个絮絮叨叨的小厮离开了,苏毓菀缓步从园子里走出来,淡粉色的唇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线。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逛得有些累了,回去吧。”
不枉她在外面逛了快一个时辰,站得腿都有些酸了,总算是有所收获。
傍晚时分,容华来到了水月阁,称要与她一起吃个饭。
苏毓菀没同意也没反对。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轮得着她反对吗?何况,即便她反对,容华一意孤行怕也不会听她。那她何必多此一举?
“这几****就着手为苏伯父平反。等到你不是罪臣之女,我们就成亲,可好?”
苏毓菀闷头吃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事实上,自从她住进水月阁,就一直是这样的一个状态。虽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却也没表现出一丝热络。明明她就坐在眼前,却往往让他感觉遥不可及 ……
暗叹了一声,容华放下筷子,站起,走到她身旁。俯下身,作势要拥住她。
忽然这时,原本吃饭吃得好好的苏毓菀开始一阵阵的干呕起来。
容华动作一滞,眼底划过一抹忧色,“怎么了?不舒服?”
苏毓菀不言语,嘴里只是不断发出干呕声。
“初一,去传太医!”
没用上一盏茶的功夫,两名御医就匆匆地走入水月阁。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两位大人不必多礼。请来看看这位姑娘。”
两个御医本以为东宫急着传召是太子身有不适,听容华吩咐给个姑娘看诊,一时都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这毕竟是太子的私事,他们哪敢轻易置喙?闻言,赶紧着就上前给苏毓菀诊脉。
姓杜的太医率先上前,诊脉时,身体却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震了一下。抬起头,飞快看了眼靠坐在床头的女子。生怕诊错,手指在女子腕间又有片刻的停顿。
再三诊过之后,他仍有些不相信自己似的,又让同僚孙太医上前给姑娘诊脉。
结果,如出一辙,孙太医也似受到了惊吓,双目微瞠,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苏毓菀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分毫不显,依然维持着云淡风轻的从容与泰然。
容华见两个太医相继诊过脉后,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为难之色,遂主动开口问道:“两位大人诊过了,她的身体可有恙?”
“这……”姓杜的太医似有难言之隐,始终低着头,连对视容华的勇气都没有。
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诡异。没听说太子殿下娶妻抑或纳妾了呀。可看太子殿下对这姑娘关怀备至,想是有意要将其纳入东宫。如此看来,这位姑娘应是云英未嫁。可问题是……问题是她……
“怎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眼见两位太医吞吞吐吐、面露迟疑之色,容华一双深幽的黑眸微微眯着,温润如玉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悦。
“回太子殿下,这位姑娘并非身体抱恙,她只是……只是有了身孕!”
杜太医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气质尊贵的男子冷如利刃的目光落在身上,惊出了他一身的冷汗。
赫!难道说这姑娘腹中所怀胎儿不是太子的?
“多谢两位太医走这一趟,慢走,不送!”
容华一句‘慢走,不送’,两位太医如蒙大赦一般,刚松了口气,正打算快步离去时,紧跟着传来的声音却令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今日之事,还望二位务要传扬出去。”
“是是是,臣等遵命。”
太子走后,暖阁中就只剩下容华和苏毓菀两个人。
“菀菀,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似笑非笑间,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声音不烦也不躁,然这听上去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人瞬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
苏毓菀看着他,目光始终如一地清冷淡然,“这孩子是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既然你接受了我,那么理当也接受他。孩子出生后,我会让他喊你一声爹。”
容华一字未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即转身离去。
不过,苏毓菀可不认为他会轻易‘妥协’。
果不其然!他离开不过一个时辰,就有丫鬟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汤来到了苏毓菀面前。
“姑娘身体不适,太子殿下特意命膳房熬了补药,姑娘请喝了吧。”
补药?
苏毓菀看也不看站在床前的丫鬟,只就冷冷甩出一句:“以后像这样的东西直接倒掉就好,我不喝。”
“太子殿下说,姑娘非喝不可。”丫鬟的声音骤然一沉。瞧那眉目间不加掩藏的冷厉架势,想来不是个普通下人那么简单。
苏毓菀挑眸看向她,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微一闪,璀璨之间更有种摄人的凛然,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我若就是不肯喝呢?”
“那就休怪奴婢无礼了。”言下之意,既然她敬酒不吃就只能吃罚酒了。
闻言,苏毓菀嘴角的浅笑镀上了一层冰冷,竟然先于丫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