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形宛若雷霆一般,快得令人一度有些恍惚。微微失神之际,丫鬟断在手上的托盘给她整个掀翻。
碗砸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格外地刺人耳膜。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苏毓菀停了动作,挑衅地看了眼面色怔然的丫鬟,撇了撇嘴,“打翻了,没的喝了。”
不过,她有她的张良计,难道容华就没有他的过墙梯吗?
早料到她不会乖乖就范,容华命人不停地煎药。也就是说,这碗打翻了,紧接着就会有下一碗送到她面前。如此一般,不间断地送药,直到她烦了累了妥协了,这样的角逐就会停止。
果然,容华就是容华!
面对她的‘任性’,他不会生气,却也不会一味的纵容,而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教她学乖。
结果,可想而知,一晚上,水月阁里的碎碗声就没有间断过。只可惜了那些珍贵的白瓷碗 ……
到了夜深人静,苏毓菀预备去雪竺走上一遭。
这几日,有事没事她就出去转悠,早把东宫内部的地形摸了个透彻。她得确定外公和舅舅是否被关在雪竺。
算时间,玉衍应该就快返回来了。一旦被他知道外公舅舅包括她都陷进了东宫,指不定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在那之前,她得想办法先救出外公舅舅。以免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至于她自己 ……既然来了,她就没想离开!
趁着夜色浓重,苏毓菀溜到了雪竺。
然而,一片大亮的雪竺诡异中却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菀菀,你果然还是叫我失望了。”
随着这声怅惘轻叹,容华从暗光中走出来,一双眸子漆黑幽沉,有种不见底的邃暗光芒闪烁,隐隐的带了几分戾气。
苏毓菀丝毫不感到惊讶。事实上,那一日,两个小厮‘无意中’向她透露了雪竺这个地方时,她就已经预感到是容华提前做了这样的‘安排’,其用意自是为了引她露出‘狐狸尾巴’。
而她,索性也就‘将计就计’ ……
“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隐瞒。没错,我来到东宫的确是另有目的。”
听她亲口承认别有目的,容华非但不怒,眉角反而晕染开了一丝浅笑。
“人,我不会轻易放掉。你也该知道,抓住这两个人就等于捏住了容璟的命脉 ……”
就知道他会如此说,苏毓菀的神色突然冷冽起来,连说法的声调都散发出幽幽寒气。
“我来交换他们。你该知道,玉衍是真心喜欢我的。如今,我更有了他的孩子。我和孩子,换外公舅舅,你不亏!”
“的确没吃亏,但于我也没有更大的益处,我何必多此一举?”
她就知道不会容易 ……
容华这个人,向来利益优先。除非她提出的条件对他有莫大的吸引力,否则,就像他说的,用外公和舅舅一样能挟制住容璟,他何必再多此一举地换人?
“我答应从此留在你身边,这还不够吗?”除了她自己,她实在拿不出更好的‘筹码’。
容华看着她,薄薄的唇向上勾起一个绝艳的弧度,一双黝黑子瞳敛含着几许深沉,似笑非笑地说,“菀菀,承诺有的时候一文不值。”
苏毓菀何尝不知‘空口白牙’的承诺根本难以说服人心。就是两个彼此信任的人也未见得就会相信对方口中随口说出的诺言,更何况她和这个人之间早已无‘信任’可言。没有事实保障的承诺,毫无意义。
“你说吧,要我如何做你才答应放人?”
在她看来,容华故意泄露外公和舅舅所在的位置引她来此,绝不仅是为了探知她真正的目的。
“我要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果不其然——
苏毓菀静静凝视着他,知道他的话还未完。
容华微微偏过头去,用眼角虚光扫了眼站在身后的初一。后者与他默契十足,立刻对他的心思有所意会,举步走到苏毓菀身前,将一个描绘着精致纹线手指长短的小瓷瓶递给她。
苏毓菀一头雾水地接过。打开瓶塞,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掌心上。
“这是什么?”她冷冷地问。
“毒药!”他回的坦诚。
骤然一丝刺骨的寒意兜头而下,迅速渗透进她的骨髓血液里。抬起头,苏毓菀看着男人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故,此刻看在眼中却像极了曼陀罗花灼灼盛开,潋滟瑰丽中含了剧毒的残酷。
“我猜,你应该不是想毒死我。”
她语声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低头看着掌心上的黑色药丸,纤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窝处留下两排好看的剪影。
“毒死你?我舍不得!”
容华的答案一如她的猜想。之所以逼她服下含有剧毒的药丸,不过是为了控制她罢了。若她猜得不错,每隔一段时间,她身上的毒就会发作,需要他‘恩赐’解药才能保住小命。
不得不说,容华对人心的揣摩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吃下毒药的她即便自己不想活,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着。而活着的代价,唯有留在他身边 ……
原来,他命人给她送去的堕胎药不过是一种‘试探’罢了。
眼看着她为了保护孩子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也就进一步确认了这个孩子对于她的重要性。如此一来,为了保住孩子她必先得保住自己。而保住自己的前提,就是他的解药。
“菀菀不必忧心。只要你每隔三个月按时服下我给的解药,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听了这话,苏毓菀忽然很想笑。她也的确笑了。
“知道吗?我觉得你很可怜!”
对着这样的容华说‘可怜’,也许会有很多人觉得荒唐可笑。堂堂一国储君,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几乎已经拥有了一切,怎么会可怜?
或许吧……他拥有了权势、地位,站在遥不可及的高点,俯瞰芸芸众生。可在这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贫瘠枯瘦的灵魂。贫瘠到,甚至要用‘逼迫’的方式去乞求其他人的相伴。这难道还不可怜吗?
那些对他俯首称臣的人,那些口口声声唤他太子殿下的人,那些表面恭敬的人……暗地里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谁又知道?在这些畏惧与恭敬里,又有几分真心?
“有你在,我便不可怜了。”容华并未否认她的话。或许在她看来,像他这种为了权力地位而失去自我的人就是可怜的。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到最后,她依然属于他,不是吗?
苏毓菀缓缓地闭上眼。纤长羽睫轻轻颤动,如振翅的蝶翼一般。垂于身侧的手握紧了松开,松开再握紧,一再重复着这种纠结的循环,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
仿佛过去了一世纪那么久。她不作出回应,容华便就耐心地等候。由始至终,在他岑薄的唇角始终勾勒着宛然的微笑,似乎早已经‘胸有成竹’。
他知道,菀菀会答应的,因为她太想救那两个人了。
“我要看到他们平安离去 ……”
闻言,容华唇角翘起的弧度倏然一深,“好,我答应你!”
虽然放走了郑氏父子于他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大损失。但是若能得到菀菀的倾心陪伴,他偶尔吃亏一次又如何?
容华果然说到做到!
在他和苏毓菀达成协议的第二日就安然放了郑氏父子离去。
苏毓菀不方便露面,所以只是在背后远远看着那两个人离去。虽只是远远的一瞥,但她确定他们就是玉衍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两个人。
容华这个人固然阴险狡诈,总归是兑现了他的承诺。而她……能为玉衍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
玉衍,今生你我注定无缘,便期待来世吧。
来世,我与你都要生在普通人家。你一定要把我找到。那时,我将再不负你!
~~?~~
“师哥,你……回来了?”
看到携风尘归来的人,苏沫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里却一个劲地打鼓。
“外公和舅舅呢?”容璟满心记挂着亲人,以至未曾发现她神色有异。
“哦,在里面。”
苏沫儿用手一指。话音未落,容璟已大步跨入房中。
直到看见他牵挂的人就安然坐在那里,与师父谈笑风生,容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归回原位,面上紧绷的神色也有所缓和。
“外公,舅舅,到底怎么一回事?”
看到外公和舅舅平安归来他固然欣喜若狂,可再一忖思这整件事,仍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显然,这是容华的又一个阴谋,企图利用外公和舅舅来牵制他。但是以他对容华的了解,此人心狠手辣,既已定下此计,断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容华居然主动放了外公和舅舅,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玉衍,你外公和我确是被太子的人抓进东宫,关进了密室里,过了近一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至于他为何又放了我们……老实说,我也很想知道!”
郑楚仁脸上有着与容璟相同的困惑。这事说来的确有些蹊跷。太子大费周章地抓他们爷俩,甚至不惜放毒烟也要逼他们出林子,为的不就是抓了他们好挟制住玉衍吗?那他为何会中途放弃?究竟在他们被关在密室的期间发生了什么?
先不去想容华诡辩难以揣度的心思,容璟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了苏沫儿身上。
刚好与他对视上的苏沫儿好似被他的眼光蛰了一下,急忙撇开了视线去,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怎么没看见菀儿?”
该来的还是来了……
苏沫儿在心里哀哀一叹,下意识看向夏侯博彦。
岂料,他老人家就只顾喝茶,丝毫没有插手此事的意思,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柜来,把这烂摊子全都丢给她。
苏沫儿暗地里一阵气急败坏,真想夺门而出,索性也不管这滩闲事。
师父真是老奸巨猾,知道烂摊子不好收拾就丢给她。问题是,她也很怕呀。万一师哥发起怒来 ……
见她神色间闪躲有异,容璟眼底光芒晦暗地一闪,声音急转直下,“怎么不说话?我临走前,不是交代过你代我照顾她吗?菀儿人呢?”
菀儿菀儿,一口一个菀儿,合着他惦念的就只有那个女人是吧?
“真好笑,她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我要照顾她?”一生气起来,苏沫儿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其实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冷不防对上容璟冷若寒星的眸子,她吓得心头一抖,声音也不觉弱了三分:“她那么大的人了,去哪里我怎么知道?兴许是去外面‘溜达’了吧?”
“苏沫儿!”
大掌蓦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震得茶壶杯盏无不颤动。
苏沫儿都想哭了。她这是得罪谁了?那个女人也是,走便走,何必要她这个烂摊子丢给她?不知道她最怕的人就是师哥吗?
也不知哪里冒出的‘勇气’,她突然冲着生气的男人大喊,“你吼什么吼?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又没‘逼’她 ……”
容璟的双手紧捏成拳,脸上颜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片,杀气腾腾的目光一度让苏沫儿感到快要窒息了。
下一刻,他如风卷残云,快步闪出房间,开始挨个房间地寻找起来。
当然,结果必定是落空。
“人呢?”
他再一次逼近苏沫儿,点漆似的双眸半点波痕也无,却莫名叫人心脏颤动。
“走了!”苏沫儿硬着头皮说,两只脚没骨气地向后退了退,唯恐这男人一发起狂来会六亲不认地对她下手,她可打不过他。
“走了?走去什么地方?”
“我……我怎么知道?”
“苏沫儿!”
被他念到名字的苏沫儿心脏又是一阵紧缩。再被这么吓下去,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会得心脏病了。
“师哥,其实……其实她走了也好。这样,你不也省去许多麻 ……”
话不等说完,蓦然,容璟已是闪电出手,巴掌扬起带起的风声扑面,吓得苏沫儿赶紧闭起了双眼。
所幸,男人的手伸到半空中就停住了,并没有真打下来。否则,这一巴掌抽过来,她就算不破相,估计一两个月之内也‘没脸见人’了。
呼,好险好险!
不过现在松一口气似乎为时尚早 ……
眼见着男人的脸面宛若锅底一样黑,面上神色更透着那么一丝丝的阴森诡异,苏沫儿的心不觉抖了抖,之前想好的‘说辞’全部忘光光,这会儿也只能强撑起几分胆子。虽然她更想做的是‘脚底抹油’,一个字,溜。
“是你赶她走的?”咬着牙,冰冷的字音碾过齿关,带出森森寒意。
苏沫儿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他会赖上她。
“师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是她自己要走,怎么还赖到我头上了?”
她很想理直气壮,但话一出口,还是带了那么几分心虚。谁叫当初她曾在苏毓菀面前说出那番话。苏毓菀决心要走,说不定正是受了她那番话的影响。如此看来,她还是‘始作俑者’ ……
容璟阴沉着脸,知道多说无益,迈开脚步即向外快步走去。
“师哥,你要去哪儿啊?”
苏沫儿想叫住他。奈何,人家根本不搭理她。
想也知道,师哥是出去‘找’人了。问题是,天大地大,他到哪儿寻人去?
“师父,现在怎么办?”
反正她是没辙了,师父总得拿个主意出来才行啊。到底要不要把那女人的去处告诉给师哥?告诉了,少不得师哥那里又要折腾。可瞒着不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师哥这么没头苍蝇一样毫无方向地找下去?
哎!
苏毓菀啊苏毓菀,你还是真是丢了一个大难题给我!
夏侯老先生无视徒儿类似求救的眼光,依然是那副清微淡远的神色,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活得久了,有些事情老先生自然要比苏沫儿这黄毛丫头看得更透彻些。
感情的事,根本不是他们轻易可插手的。终归还要那两个人自己解决。他只希望,所谓‘情劫’不要成为玉衍的魔障才好。
~~?~~
一天、两天、三天……
容璟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寻找,疯了一样。他几乎把可寻找的地方都寻遍了,却依然连那个女人的影子都没寻见。
为此,狄修自责不已。
当时,主子放心不下王妃,留了他近身保护王妃的。可,王妃一句让他去守护主子的话,轻易便把他支开。如今想想,莫非那时王妃就已决心要离开?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主子和王妃不是‘两情相悦’了?那她……怎么还舍得离去?
“师哥,别找了,她根本不可能回来。”
终于,看不下去的苏沫儿站了出来。
容璟蓦地一道凌厉眼风扫射过来,苏沫儿心里顿时一阵慌乱,掐着手心勉强让自己定了定神,她梗着脖子说道:“就算你生气我还是要说。那个人根本不值得师哥为她倾心付出。依我看,她根本是看出师哥前途多舛,这便去寻别的出路了 ……”
听了这样的话,未等容璟作出反应,倒是狄修这个一向不多话的人先开了口。
“沫儿姑娘想是对王妃有所误解,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他也像沫儿姑娘一样对王妃存在许多误解,甚至险因此酿成大祸。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眼见着王妃对主子一往情深,主子落难之时她更四处奔走相救。试问,如此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又怎可能会抛下主子自己走掉?
“不是这样的人?”苏沫儿冷哼一声,神色间充满了对那个人的鄙夷轻屑,“现在就让我来告诉告诉你,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罢,她拽过容璟的胳膊不由分说便走。
几个人策马驰行,在苏沫儿的一路引领下,他们来到了东宫附近。
“你这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容璟不解地问她。
苏毓菀,对不起了。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如此纠缠下去,不如师哥与你挥剑斩情,一次断个干净。这样,师哥就可以心无旁骛去完成他的大业了。
心里这样想着,苏沫儿适才还有些游移不定的表情忽而沉定了下来,目光落向黑沉着脸的容璟,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是要找苏毓菀吗?她就在那里!”说着,用下巴弩了弩东宫方向,是何用意一目了然。
“你说什么?”容璟遂然一惊。
就连狄修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也难得现出了一丝慌乱:“难道……太子把王妃抓去了?”
“抓?”苏沫儿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根本是她‘自投罗网’的。”
自投 ……
狄修脸上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王妃明知东宫与主子是‘死敌’,躲还来不及,又怎会自己送上门去?这不太奇怪了?
见狄修一副懵懂不知的表情,苏沫儿暗暗叹息了声。横竖这个恶人她已经做了,索性就一次来个彻底!
“师哥,你还不明白吗?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你了!她眼见着如今的东宫如日中天,反观你,却被东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许是担心来日会遭池鱼之殃,这便去另谋出路了。”
“不可能,王妃不是这样的人!”狄修想也不想地脱口道。
苏沫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人心隔肚皮。她苏毓菀是什么样的人,又岂是你能看得出来的?”
呼,拜托拜托,千万信了她的话吧。天知道要她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就为这个,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失眠了 ......
撇头,看了眼骑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男人,苏沫儿一度急的手心冒汗。
师哥到底是信了她还是没呀?
“狄修~”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狄修立刻肃整了表情,“属下在!”
“去东宫报备一声,就说,本王特来拜访太子!”
~~
“姑娘,还是让奴婢去向太子殿下禀报一声吧。您这样不吃不喝的,万一伤了身,奴婢们实在担待不起!”婢女莺儿近似哀求地冲着苏毓菀说道。
虽然这姑娘身份尚不明朗,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最擅揣摩主子的心意,仅从太子殿下对这姑娘的爱护就足以看出她在殿下心里的地位必定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