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预报说有寒潮来袭，赖在家里喝点热茶，读喜欢的散文最舒服。
最近重读林夕旧字，又翻雪小禅的新书，男子犀利现实，女子婉转素雅，讲的都是寻常事：吃饭、喝酒、搬家、散步、写字、音乐、气味、颜色、聚会、亲朋、记忆……
但男女两种表达，方式截然不同。由此可见各人眼中自有一片天地，我说的白未必是你眼中的白，同样的事件即使亲历，回忆起来恐怕也是版本各异。
这种思维的多样性构成了我们独特的世界，不至狭隘自我，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越多，就更多一个角度去理解现实的一切，也会活得更坦然、更沉着，到老了还有一颗好奇心。
所以我喜欢同时看好几本书，这种不停交换大脑的过程是会上瘾的。
夜晚与工作上的朋友小聚，他们住在一家年代久远的五星级酒店，地段很好。我们约在大堂吧里喝了茶，交换对一些事物的意见和看法。
路上出奇畅通，略微早到了。进去后仍坐靠窗的位子，点了一壶茉莉花茶。置身旧城区内，落地窗外即是外白渡桥，周围老建筑林立，冬夜的灯火忽明忽暗，往来车辆都开得慢，街上行人锦衣夜行，陌生男女披着大衣在酒店门口抽烟，微微侧过头去借火，似足老电影镜头，摇摇欲坠恍如隔世。
驾车经过外滩，万国建筑犹如午夜梦回，每一寸金色轮廓下的明暗凹凸，精致得叫人心惊。不禁放慢车速以目光流连，好在夜深城空，没人在后方急按喇叭，真好，整齐的街道也平添几分慵懒笃定的风雅。黄浦江边人群散尽，只见对岸一尽高楼，巨大显示屏上写着“我?上海”，灯光在江面上泛出绚丽倒影，起伏不定，稍纵即逝。愈发衬出空无一人的长街，天光寥落，难得孤寂。
年幼时住豫园附近，常常和父母来外滩闲逛，彼时不懂欣赏建筑之美，只觉得一江春水有甚看头，不如吃冰淇淋来得愉快。后来搬了家，更是鲜少来旅游景点，大概是年纪稍长便不爱热闹，总觉得会被汹涌人潮淹没，于是避之不及。
最近一次是和朋友来看Mark Bradford的展览，名叫“树的眼泪”，都是大作，隐隐有哀伤陨落的意味。外滩美术馆本身亦是不动声色的历史，漆黑狭小的电梯和迂回的楼梯，留下极深刻印象，也会想起张爱玲。看完展后散步到外滩，一贯怕冷，但日头薄暖，低低照耀在眼眉，闲散地聊着天，在江边站了一会儿，才回去。
在曾经走过的小马路前等红灯，想起林夕书里的话，“一切若即若离，眼前纷扰面目，转眼轮回。还说什么持久短暂？”
绿灯亮起，车子如箭般窜出去，留下红色尾灯余烬缠绵数秒。
叫人想起午夜飞行。
有一次午饭之后，坐朋友的车去另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谈一项工作，路上我们聊起得不到的爱情。那个朋友说，男生如果表白被拒绝，大概就会很快放弃，然后转向下一个目标，而原本那个没有追到的女生就会变成单纯的朋友。
我十分惊讶。我身边的女性朋友大都情深意重，不爱则已，若爱上，绝不可能应允朋友的方式相处。所以，也会有失恋的时候，静静看着她颓废沉沦，口口声声都是那个人，一贯温和的女子忽然喝起烈酒，一根接一根抽烟，独自看电影，熬到天明。
“但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呢？”我曾问过一个刚刚失恋的女友，“如果不说出口的话，也许就可以永远保持现状了。”
像朋友一样，却又比朋友更亲密，不可以吗？对方是不是喜欢你，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打破呢？
“——因为即使是被拒绝，也希望从那个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啊。”她哭着对我说。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先走开，所以才想通过对方，来给自己迈开脚步的勇气吧。
但那真是很痛很痛。如果无法拥有那个人，那个空洞恐怕是用尽世界上所有的方法都无法填补的。像胸口积压了巨大的岩石，很长一段时间如影随形，做朋友恐怕是不能的，有种退而求其次的将就，反而显得落魄了。更别说马上翻过篇去寻找下一个。
而那位朋友只说，男女有别。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建筑物，忽然觉得，能够随时随地果断走开，其实也不失为一项天赋吧。
恋爱的能力，恐怕不仅仅是判断如何去爱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判断何时应该放手，才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
有句话说，“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或许有些关系发生于萍水相逢，机缘巧合相遇，彼此欣赏，燃烧殆尽后，转身又踏上各自旅途，相忘于江湖。也有些关系，冥冥中因缘际会，出现时或不经意，但伴随岁月深厚，渐有体量懂得，照亮一小段人生，令彼此成长，哪怕终有一天告别，却真正与生命连结。
这恐怕不是男女的差异，而是感情的差异。你需要的是有人填补空缺抚慰寂寥，还是精神情感的共鸣，得以前行，得以精进。
爱情真是一个人的事情，而长情的人总是伤得更重些。
但无论如何，放手，恐怕是爱情的必修课。
我原本是讨厌冬天的。除了雪，实在没有更好的乐趣。
除了上面说到可以读书，与喜欢的、志趣相投的朋友出去也是好的，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挑一家有质感的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下午。食物竟和文字一样，看似不搭调，却因内心喜悦变得灵动，简直是锦上添花。
去电影院也好，暖气足得可以穿薄衫，不喜爆米花的热闹幼稚，可以买一大杯甜饮，奶茶咖啡柠檬茶，3D眼镜下不必在意周遭，放肆流泪感动，一时间这样走心。
还有，钻进被窝是好的，洗热水澡是好的，买到一件心仪的军绿色带毛毛的大衣是好的，圣诞节元旦春节情人节有巧克力吃也是好的。
那些夏天里觉得不屑的小事情，放在冬天竟能带来如此奢侈的幸福，这样想想，怎么还讨厌得起来。
深夜，从地下车库出来，抬头忽然瞥见一轮冬夜里的圆月。周身被薄雾笼罩，低垂而硕大，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脸无辜，我们对视了几秒钟，心中一片澄澈。
这样走走停停，要走到哪里也未可知，而前路漫长，不如一本书、一壶茶、一点俗世的暖来得安稳妥帖。
如此，便是人间好时节。
薄荷
于2015年3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