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狗有那么深的喜爱,从小我就特别渴望能得到一只狗,有一种无厘头的解释是我属狗,不过其实还真有这个可能。为了得到一只狗狗,我央求过父母很多很多次,在我的锲而不舍下,一只黄色的小土狗被父亲用一只编织袋子拎着带到了我家里。看到它的小脑袋从编织袋里探出来的时候,我开心得要跳起来了。谁也没有想到过,这只小狗骨子里就存有一种野性的桀骜,完全不像我期待的那般乖巧。
诺诺到我们家的时候,电视上的七频道会在动画片结束后播放《天线宝宝》。我对里面那只貌似是天线宝宝的宠物狗的吸尘器状物“诺诺”非常感兴趣,在发觉不能总是称呼已经到达我家好几天的小黄狗为“小狗子”的时候,我便把“诺诺”当做了它的名字。而事实上,全家只有我才会偶尔叫它几声“诺诺”,其余人在大部分时间里是会很随意地叫它“小狗子”。
父亲说过,当初在挑选小狗的时候,看到笼子里的小狗们都软巴巴地趴成一片,唯独这只小黄狗精神百倍地来回打转转,他便挑了这只看上去最活跃的小狗回来。现在再想起来,我不得不感慨父亲的眼光的确不错,这只小狗确实活跃,活跃得过了头,让家里除了我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大为头痛。
诺诺总是活力满满的。当我牵起狗链带着它出去溜达时,只要吆喝一声“哈哦,小狗子!”,诺诺就会立即条件反射一般的兴奋起来,人遛狗随即就变成了狗遛人。当时在那个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家属院里,人们经常会看到我抓着狗链,跟着一只瘦而活蹦乱跳的小黄狗来回狂奔,努力追上它的步子。偏我那时候似乎会被诺诺这只小狗的高昂情绪感染一样,一边追得气喘吁吁一边快活地给它加油鼓劲:“哈哦,小狗子!”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这兴高采烈的狗遛人式追逐游戏最后通常会因我的彻底腿软无力而宣告结束,我扶着膝盖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诺诺吐着长舌头,兴奋还没有完全减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会连半点小女孩的文静都没有了,仿佛在天性里一直暗暗隐藏的激烈一面瞬间被彻底释放出来,让我禁不住想跑,想欢叫。也许,跟着诺诺奔跑只是一个障眼的幌子,其实真正想跑的,还是那个总是畏畏缩缩安安静静的我自己。
但是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是不允许诺诺随便跑出去玩耍的。一是怕丢失,二是我们那边有个大垃圾坑,怕它去里面翻弄一些脏东西回来。但是我们顽劣活泼的诺诺怎么会满足于我家的小小院子,它会瞅准一切机会溜出去,而把它找回来的任务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也不用太费心,去垃圾坑那儿转转,它一定在那里,多半还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什么恶臭的东西。我是真的不明白,家里从来不会饿着诺诺,我们姐妹甚至还会偷偷把自己的火腿肠喂给它吃,为什么这只小诺诺还会那么热衷于垃圾堆里被人丢弃的腐败发臭的食物呢?难道这些东西就比我偷偷留给你的火腿肠还要具有吸引力么?而诺诺的不听话让我的父亲也甚为郁闷。比如说,怎么训练也教不好的在固定地点便溺,父亲吼过它,揍过它,它吓得耳朵紧贴在头顶,尾巴夹在中间,然而事后该随地便溺还是随地便溺,没有半点长进。
诺诺从来都像被身体里的一团火烧着一样,很容易便会陷入极度的激动之中。比如说在迎接我放学回家时,或者在院子里玩闹时,它的状态简直可以用“狂热”来形容,又蹦,又跳,又往人身上扑,那个热情劲儿简直叫人害怕。而这样的热情,也为后来家人忍无可忍地送走它埋下了隐患。
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我被诺诺咬了。
那是一个意外。在傍晚的时候,我去院子里逗诺诺玩耍,诺诺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不停地往我身上扑着。母亲看着感觉有点过头,就让我回屋里去,而我并不在乎,还在开心地躲闪着。一个不留神,我突然感到腿上一疼,跑回屋一看,腿上几个非常浅的小牙印在流出一点点血来。
家人吓坏了,母亲狠狠地教训了我后便带我去打防疫针。一路上,母亲的脸色都是铁青的,我害怕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里知道等回家后必然会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我。
一进家门,诺诺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过来。回应它的是母亲对它没头没脑地一通殴打,它尖锐地悲鸣着,夹着尾巴逃到葡萄架下面去了。等一进屋,紧跟着挨打的就是不听话的我,拖鞋,床扫把,恐吓,全都这样劈头盖脸而来。等到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抽抽搭搭地走到纱窗边往外看,看到蹲在葡萄架下面的诺诺在黑夜里莹莹闪亮的眼睛。我没有叫它,它也只是静静蹲着,望着我。
那一晚,诺诺分外地安静老实。
父母说诺诺是只傻土狗,决定要把它送走,换一只好的来。我静默着没有反对。于是在某一天,一只刚断奶不久的小长毛狗被带到我家里来,而诺诺则要被送到乡下亲戚家里去。那天诺诺又跑出去了,我跑到垃圾堆边找到它,它在吞咽着一条臭烘烘的鱼。我追赶着它,一直追到家门口,它就是把身子死贴在门上也不松开嘴里的鱼。我揪住它脖子上的赘皮想逼着它把臭鱼吐掉,诺诺死活不肯,那鱼的浓烈腥臭最终使我放弃了努力,任由诺诺继续吃了下去。
这居然就是诺诺留给我的最后回忆。
后来,父母告诉我,诺诺被送到乡下也依旧是只不听话的傻狗,被一再转手送养,它还吃掉了一户人家里养的鸽子。我听着这些并不令人愉快的消息,也不愿再说什么了。再后来,我便失去了与诺诺相关的任何消息,这样一条不惹人喜欢的狗的结局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了。它的名字,只在父母夸赞后来来到我家的小狗皮特的聪明伶俐时才会被当做反面教材偶然提到。我不想评价什么了,我能说什么?它给过我快乐,这快乐是那么的真实;它也给过我伤害,尽管这伤害也并不完全是它的过错。说到底,它只是一只桀骜不驯而又精力旺盛的小狗而已,对于它,我还能苛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