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麻酥酥的痒让老鬼头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眼睛被血液粘在一起,费了些劲,他才睁开一条缝。月光下,他朦朦胧胧看到一只狗正在用舌头舔他的脸。一阵麻酥酥的痒过后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努力想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可刚一动脑头部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痉挛。他赶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想了。一会儿他感到狗温热的舌头舔向自己的眼睛,粘在眼睛上的血被清理干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费劲了。熊的整张脸迅速映入了他的眼帘,耳畔一片杂乱的狗叫声,仿佛炸了营。老鬼头动了动四肢,感觉它们还有知觉,抬起胳膊摸了摸头部,头部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他一下想起了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想张口呼喊同伴,可是嗓子眼像塞进了棉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想呼喊出来的声音都被压进了胸腔,让他感到无比的憋闷,他想爬起来,可是浑身酸痛,身上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劲,他彻底绝望了,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任凭熊和其它几只狗舔食他脸上的血,心里却在咒骂山猫子他们是一群笨蛋,看他如此长时间没回去,又有狗震天地叫,他们却不知道来山上救他!咒骂声在他的胸腔冲撞,就是不能冲出喉咙,把个老鬼头气得心跳血脉都加快了许多,引起头部的又一阵疼痛。
“老鬼头,老鬼头,你在哪?”
“老鬼头,老鬼头……”
他终于听到了人声,心情平静了下来,躺在雪地里静静地等着。
惊天动地的狗叫声终于惊动了山下等待老鬼头的人们。山猫子在山下早已等得不耐烦,两锅子烟都抽完了,身上也没了热和劲,可就是看不见老鬼头下来,他正一边跺脚,一边嘟嚷着,隐约就听到山上传来一阵阵杂乱地狗叫声,大家意识到老鬼头可能出了事,急急向山上跑去。
狗吠声越来越大,这声音引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老鬼头。灯光下,他们眼前是一片血腥,几根原木已经滚落山坡,雪爬犁歪斜着深陷在雪窝里,拉爬犁的狗儿们挤成一团,已溃不成军。英雄和黑花受伤最重,英雄腹部的肋骨折断了几根,骨茬扎破外皮支楞在外,鲜血流了一地;黑花已是奄奄一息,也不知是怎么受的伤,肠子肚子流了一地,头压在阿古拉的身上,瞪着一双曈孔已经散大的眼睛,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阿古拉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后腿被一根原木的一端压住,身上又被黑花压着,头前又横着一根粗重的原木,它整个被挤在一个缝隙里,不得动弹,难受得它嗷嗷叫唤。
熊一点儿伤没受,拽着缰绳正在老鬼头脸边,为他舔伤,缰绳绊住了几只狗的身子,让本来就很乱的场面更加乱成一团。其它几只没有受伤的狗也因为缰绳缠绕在一起,不能移动,各个急得互相嘶咬狂叫,看到有人来了,它们的叫声更加急切。
老鬼头眼看山猫子他们来救自己了,急得直想叫喊,可声音就是出不来,憋得他只能怒睁两眼。
刘文运、黄成亮、山猫子制止了狗叫,急急向老鬼头奔去。他们看到他圆睁着两眼,头下一片血红,都以为他此生完矣。老鬼头看到他们心急火燎地奔向自己,憋在心里的那口话终于喊出了嗓子:“你们这群没心肝的,现在才来救我,我都死了一回了!”
大家一看老鬼头还能开口骂人,都放下心来,知道他没什么大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压在狗身上的原木搬开,松开了它们的辔头,被解救出来的狗撒欢似地向周围散去,阿古拉瘸着后腿也向边上跑去,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身体了。黑花瞪着的眼睛也终于闭上了,几只松快完肢体的狗儿又都聚拢过来,围着倒在血泊中的同伴,来回嗅着,阿古拉也挤在熊的边上闻着已被冻硬了的肠子肚子,用舌头舔那些肠子,刘文运把它们吼开,大骂着,“一群畜牲,同伴也不放过。”瘸着腿的阿古拉躲闪得慢了些,一下被身边强壮的熊撞倒在地,熊一脚踩在它肚子上,惹无其事地跑开了。
一阵疼痛让阿古拉裂开嘴角哼叽了几声,但还是一骨碌从雪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跟在熊的身后跑开了。
老鬼头没受大伤,只是头部被划了条口子,流了些血,头被木头砸得还有些晕。大家合力把爬犁从雪窝中拽出来,将老鬼头、英雄还有几只受伤不能动的狗放在爬犁上,让没受伤的狗拉着下了山。
休养了几天,老鬼头的伤就没事了。阿古拉的后腿有些轻微的骨折,刘文运给它打上了一副小夹板,可是它一点也不喜欢,它几乎限制了它所有的行动,后腿成了一条废腿。趁刘文运不注意的时候,它就用嘴把夹板嘶拽下来,惹得刘文运非常恼火,用木棍狠狠地教训了它几下,它才不再嘶咬夹板。然而年青好动的肌体并没有因为夹板的限制而停止运动,它蜷起后腿,依然在雪地里一蹦一跳的玩耍、逗闹。刘文运很想把英雄的伤治好,可是努力了几次都不能让那支楞在外的肋骨回位,而只能让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叫声惹恼了山猫子,他埋怨刘文运像婆娘似的心慈手软,救它实际就是让它活受罪,最后他一棍子结束了英雄的命,剥皮破肚,炖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把五脏六腑丢给了阿古拉它们打牙祭了,这让刘文运难受了几天。他是无法容忍吃掉自己亲手调养的动物,所以他强烈要求把死了的黑花就地埋在了山上,没让山猫子带下山吃了,这次死掉的英雄,山猫子说什么也不让刘文运再给埋了。他埋怨他假慈悲,活受罪,本来就是大冷的天,又没肉吃,吃顿狗肉解解寒,是件极好的事,偏就他不同意。这回没人再支持他,大家都抱怨他死心眼,把狗埋了简直是浪费。刘文运拗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英雄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热汤。
爬犁队瞬间锐减了两员大将,力量和技术都大大降低了。不过,眼看天气渐渐转暖,树木开始苏醒,不再像深冬时期那样嘎嘣脆了,老鬼头的伤也刚好没多久,他们就提前结束了伐树,下到山下找了地方住下来,人和狗都准备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但是老鬼头和山猫子都不再打算买狗了,如果再买几只回来,他们一冬天的劳动就完全白费了,这点儿经济账他们还是会算。
在大兴安岭的第一个冬天,爬犁队的运输生涯以老鬼头的急功近利,造成伤亡,而在春天还没有真正走进丛林时就提前结束了。硕大的爬犁摆在院子里,由老鬼头和山猫子找人忙着修理。爬犁犬们被解放了出来,它们被散在院子里,随意溜达着。
阿古拉的腿伤在整个丛林被墨绿色包裹起来的时候,完全好了。没有想到养伤的过程是它来到丛林后感到最快乐的时光。没有劳碌,没有棍棒,没有羁绊,只有自由自在。没人限制它的活动,它可以到处走动,所以即使是在它的腿受伤的时候,它也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呆在自己的窝里,其它时间,它都在院子或院子外面的林子里瘸着腿随意地到处溜达着。等到它的腿伤好了之后,它就不再只是溜达了,它渐渐越来越喜欢离开院子,跑到外面的林子里,在那里奔跑一阵再回来。时间一长,它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有好几次它跑进丛林,一呆就是整整一天的时间,直到晚上天黑才回来。这让刘文远非常的生气,一旦它在丛林里被别的大型动物吃了或是自己跑了,他们的爬犁队就又会减员,等到了冬天就基本不能再干活了。
思来想去,刘文远决定给阿古拉重新套上绳索,还是得把它栓在树上,不让它再跑进林子。然而当他拿着绳子向阿古拉走去时,聪明的它,很快又蜷起受伤的腿,在他面前一瘸一拐地转悠着,装出瘸了的样子,来博得同情。这让刘文远忍唆不禁,可等到他突然向它冲去,想一下抓住它的时候,它立马就不是瘸子而成了泥鳅,哧溜一下就跑没影了。看刘文远追不上自己,它又会一蹦蹦地回到他的面前,惹得他跑出一身汗也没能抓住阿古拉,倒把旁边看热闹的山猫子、黄成亮逗得哈哈大笑。
经过一个冬天的锻炼,阿古拉变得越来越聪明,拉爬犁的悟性也越来越高了。山猫子已不止一次听到老鬼头在表扬他的阿古拉,心里美滋滋地,还揶揄老鬼头当初差点儿杀了它,虽然他又开始看好阿古拉了,但它并不对他友好,在它的眼里只有刘文远是它的主人,其次是黄成亮,其他人包括山猫子在内没有人可以再召唤它,山猫子几次因为它不听他的召唤,想用木棍教训它,结果自己根本就连碰都碰不到它,自己反而被它耍的浑身是汗,气喘如牛。现在除了刘文远、黄成亮其他人都不愿去招惹它,招惹它的结果就是被它耍得团团转,最后连它半根毛都碰不到。
刘文远没能把阿古拉捆绑起来,也就不再强求,这本身也不是他的本意,就此,他就完全听任了它的自由,不再制止它进入丛林。慢慢丛林成了阿古拉最爱去的地方,它游走在那里,奔跑在那里,享受着丛林里的自由气息,这里的自由远远超出了那日松在草原上给它的自由,但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就又会回到刘文远的身边,围着他低低地吼叫着,把头扎在他怀里撒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