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棵枝杈横生的大树,轰叫着倒地,被锋利的砍刀剥削为一根根裸圆的原木,被原始的爬犁运到山脚下,跨过河流进入另一个国度,转化为阿古拉它们这样一群爬犁犬无法认识的金钱。
山猫子、老鬼头们阴沉的脸,在越来越多的金钱面前,时常灿烂得如雪后初晴的阳光一般。他们更加疯狂地驾驭着阿古拉所在的爬犁,夜以继日地穿梭在莽莽丛林中。
这繁忙而又繁重的劳动无形中却给了阿古拉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在冰天雪地之中它迅速成长起来,四肢在奔跑中变得越发粗壮有力起来,爪子上的肉垫也在不断的磨砺中变得愈加的厚实绵软,锋利的指甲瞬间可以将它的猎物撕得粉碎。没有人可以理解它的思维,但在丛林里的不断奔跑中,它的思维变得极其敏捷,且成熟了。它已开始不断地应用自己的头脑去处理身边的每一件事情。
对于貂婵的位子,它已经窥视已久,虽然它想顶替貂婵的想法,屡屡被老鬼头和熊的威力给一次次地粉碎,但它始终没有放弃,而是改变了自己的行动方式。它不再选择在它们每天出发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硬性抢占貂婵的位子了,而是慢慢寻找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时不时对它实施自己的抢占计划。
一段时间以来,每次在它们劳累了一天,回到营地感到疲惫不堪的时候,阿古拉却总是打起精神不断地骚扰貂婵。当它刚想卧下休息的时候,阿古拉绝对会冲上去,撕咬它的脖子向它发起挑衅。一向温雅的貂婵被激怒,汪叫着追赶反击着挑衅者。两只狗一前一后在营地来回兜圈子,惹得整个营地犬声一片,让本已疲惫不堪的老鬼头他们烦躁之极,而等到老鬼头提着木棍,刘文远呵斥着冲出屋子的时候,阿古拉已经一溜烟跑进自己的洞中躲藏了起来,留下貂婵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燥舌,往往被老鬼头擂一顿,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阿古拉的骚扰没完没了,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向貂婵发起攻击,让它不得片刻的安宁,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它总是有意无意地抢走它的食物,让它时常处于半饥饿状态。刘文远渐渐觉出了它的鬼主意,忍不住窃笑它的狡猾,也发现它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劲,预感到爬犁队里很快会发生一场内战。一股子好奇让他忍不住开始观察起阿古拉,倒要看看它怎样行动。
貂婵被阿古拉纠缠地总是烦躁不安,神经紧绷,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它就会神经质地狂叫不止,再也没了原先的温雅,时常会暴躁地与别的狗 厮打起来,跟阿古拉那就是一见面就打,在拉爬犁的时候,只要一停下休息,它俩就又会纠缠在一起,熊都无法再制止它俩的争斗。在争斗中它们俩谁也看不到熊了,它们的眼中只有对方。这样的争斗,依然只有刘文远的鞭子和老鬼头的棍棒才能让它们结束。
整个爬犁队的秩序被一种潜在的力量打乱了,在不间断的死缠烂打下,貂婵渐渐显现出了弱势,在体力上它已敌不过年轻体壮的阿古拉,耐力上就更不能与阿古拉相提并论。它越来越疲惫,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对周围的一切事情,尤其是对阿古拉的纠缠变得厌倦麻木起来,而且人人都看出它已经从内心深处对阿古拉产生了惧怕的心理。
老鬼头第一个看出了这种迹象,没好话地对山猫子说:“你带来的狼,要成为真的狼了,凶险。爬犁队要变天了,如果它耽误我运材,我会处理它的,到时你站远点!”
“得……得……别说的那么可怕,什么狼不狼,它早就被驯化成狗了,你看看它现在哪一点不像狗,再说你处理不处理,对我没有,现在这畜生只认刘文远一个人,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过,我警告你,咱们可没有那么多的狗,少一只就少一分力量,你最好别胡来,到时你自己冲到队伍里拉爬犁吧!”说完,山猫子哈哈大笑着走了,气得老鬼头想从后面踹他两脚。
貂婵的疲惫与麻木给了阿古拉信心和机会。
大兴安岭的雪下了一茬又一茬,将丛林里的沟沟坎坎、枝枝蔓蔓都掩盖的了无踪迹,整个丛林通透的可以一眼望到头。气温一夜之间骤降了好几度,冷得人只想永远呆在被窝里,连头都不愿意伸出被子,宁愿被一夜的臭屁味、臭脚丫子味熏着。这样的日子永远是伐树的最好时机,树木脆得,吹口气似乎就可以倒掉,满林子里时时可以听到树枝在风中断裂的咔嚓声。这样的时候爬犁队的人是不会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的。
天际刚刚有了一抹亮光,爬犁队所有人就已收拾好一应器具,摸出了压箱底的狗皮帽子。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可不想让自己的耳朵也像脆生生的树枝,一个风吹草动就咔嚓落了地。黄成亮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一顶比他正戴的这顶刚下乡时发的,如今已经脏兮兮,棉絮翻漏在外面的军用棉帽更好的。外面的寒冷他非常清楚,他不想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想找一顶好的,可是根本没有,结果他想到了老鬼头的。一大早,他就絮絮叨叨跟在老鬼头身后借帽子,他知道他还藏着一顶非常棒的狗皮帽子,因为他已不止一次向他们炫耀过。
老鬼头前一晚就把自己这顶非常爱惜的狗皮帽子准备好了。经过长期的丛林生活的锻炼,他懂得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可没想到自己刚带上新帽子,黄成亮就来借自己那顶旧帽子,打心眼里他不想借,那也是上等的狗皮做的,他怕这个毛头小子给他戴臭了。可看着他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样子,又想起他平常戴得那顶帽子,在这样的天气下还真扛不住冷,冻坏了,可没有其他人可干活了,想着回屋拿出了那顶旧帽子,嘱咐他别把自己的帽子戴的汗唧唧、臭烘烘。
几句话逗得蹲在那里正在整理爬犁的山猫子拍着大腿夸张地大笑起来,取笑道:“我的老鬼头,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就你那帽子,是不是喷了山下哪个臊娘们的香水,十里外就能闻到那臊气,呸!还别汗唧唧、臭烘烘!”山猫子最后几句话捏着鼻子酸溜溜地取笑着老鬼头。
黄成亮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戴上帽子跑开了,他可不管有没有臊气味,保暖第一。其他人都哈哈笑起来。老鬼头也损了几句山猫子,两人的嘴战永远也停止不了,他们也乐于至此,使单调的生活有了一点情趣和生气。
在说笑中,一只只从雪窝中爬出来的狗,吃完刘文远给它们准备的食物,“汪汪”叫着跑到各自的位置上。刘文远给它们拴好缰绳,站在橇头,等所有人都坐上了爬犁,挥动手中的鞭子,抖动起缰绳,“驾”一声。
整齐的爬犁队欢快地向林子里奔去,坐在爬犁上的几个人,一身轻松地说笑着。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早晨,在即将看到的利益驱动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出快乐,即使再寒冷的天气也不能凝固他们心中的热浪。一路欢快的笑声,伴着一串清脆的铃声,在晨雾中慢慢荡漾开来。
洁白的雪面上移动着几个黑点儿,仿佛划过天际的流星。熊带着它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走在这浩瀚的林海雪原,成为了这原始丛林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貂婵紧跟在熊的后面与阿黑并驾齐驱,但惟有它没有那样欢快的心情,它精神涣散,条件反射似得一次次悄悄回头看身后的阿古拉,总感觉紧随其后的阿古拉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自己,由于它的不完全投入,带动着队伍放慢了速度,引起了熊的不满,在一个转弯的地方,熊侧身对它狠狠地狂叫了几声。刘文远看出貂婵对阿古拉的恐惧,害怕它们再纠缠到一起,影响他们的工作,就一路紧紧盯着它们。阿古拉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 好,几乎不看一眼前面的貂婵,它感觉到了貂婵对它的惧怕,因此,它在它的面前摆出了目空一切的样子,全然不去理会它,慢慢貂婵不再神经质地频繁回身看了,它渐渐进入了拉爬犁的状态。阿古拉感觉到了一点点的成功,但这并不代表着它已完全成功,它的成功是站在貂婵的位置上,取代它。它不能容忍时不时偷奸耍滑的它,总是站在自己的前面。
爬犁在雪地上快速飞驰,地上松软的雪花被快速的爬犁卷起,在后面扬起一团团雪粒在空中乱糟糟地飞舞。又是一个右转弯,熊指挥着内圈的狗,放满了速度,让外圈的貂婵和阿古拉它们加快速度,以保持整个爬犁的平衡。整个队伍有序地前行着,阿古拉拖拽着缰绳奋力向前加速奔跑着,忽然,自己的鼻尖就要碰到貂婵的尾巴,它知道前面的貂婵又在耍滑,它不愿出力,放慢了自己的速度,把重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阿古拉呼啦啦喘息着,为了保持平衡,它躬身拉紧缰绳,鼻子里喷出一股股热气和 愤怒地低吼声。刘文远也看出了貂婵的偷懒,扬起鞭子在它的头顶甩了一响鞭,它加快了速度,弯是顺利地转了过去,没跑多远,貂婵又放慢了速度,想把重力转移,结果被阿古拉从后面咬了它的尾巴。貂婵一阵疼痛,汪汪了几声,赶紧用力拉起爬犁。爬犁到达了目的地,刘文远给它们卸了装。熊回身对着貂婵汪汪地大叫着,似乎在训斥它,责怪它偷懒。貂婵耷拉着眼皮,夹着尾巴很快跑开,跑离熊的视线范围,把它的叫声抛在了脑后,自己开始在丛林里嗅着闻着,寻找着自己的领地,对跟在身后的阿古拉似乎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其实它早就知道它一直跟着自己,但对此它已麻木不仁。这样的跟踪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几乎没有间断过,现在它已习惯阿古拉跟在自己身后,某一天没有看到它跟着自己,它反而觉得奇怪,时间一长它就不再理会,不再防范,也不再害怕,一切都极其自然似得。
今天,阿古拉还跟过去一样紧紧跟在貂婵身后,还不时地对着它低吼几声,可貂婵不想回头,也不想理会它,只当阿古拉不存在一样,还是在一棵树一棵树之间闻来闻去。阿古拉感觉到了它的麻木,慢慢向它靠近过去。正当它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转着圈嗅着时,阿古拉猛然冲过去,对着它的臀部就咬了一口,不过下口不是很重,只是在它的皮毛下留下了牙印,那也让貂婵疼得嗷嗷叫着,跑开,躲在了远处,不敢正视它。它看到貂婵竟然没有反抗自己,心中有了数。远远站住,紧紧盯着有些战战兢兢的貂婵,没有再动,然后转身离开。貂婵看它走开,又没事人似得,到处溜达着,自顾自地寻找着雪下的东西,用后爪在地上挠刨着,从雪下挠出一块黑呼呼的东西,仔细闻着,正在这时阿古拉从侧面向它飞扑过来,一口咬在了它的脖子上。一阵汪汪的狗吠声随即响了起来,而唯独没有人听到貂婵的声音。被阿古拉死死卡住脖子的貂婵,一被阿古拉咬住,瞬间就瘫软了下去,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阿古拉拖拽着它瘫软的身体,在雪地上走着。熊看着这种场面没有吭声,远远走开。貂婵脑袋向后耷拉着,眼中布满了对死亡的恐惧,麻木地等待着。阿古拉将它拖出了又十几米的距离后,看到它没有反抗,甩头把它抛在了雪地里,自己抬头挺胸地向林子走去,身后跟着汪汪叫的狗。
貂婵倒在雪地里,急速地呼吸着,阿古拉没有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刺穿它的喉咙,因为它没有反抗,它完全瘫软在自己的脚下,它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它没有必要去咬死一只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对手了。
第一批树木很快就被砍倒,处理完毕,装上了爬犁。刘文远召集散在林子里的狗。每一只狗都站在了位置上,刘文远发现阿古拉又站在了貂婵的位置上,非常生气,他怕它又和貂婵、熊打起来,耽误时间。他把阿古拉拉回了它的位置,又来拉貂婵,结果他没有想到,貂婵直往后躲,就是不再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阿古拉很从容地又站到了貂婵的位子上,而且熊也一声不吭了。
刘文远担心阿古拉一时还不能在这个位置上控制方向,硬要把貂婵拉回去,可它却用爪子死死地扒住地面就是不敢向前走。刘文远知道阿古拉胜利了,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里一阵高兴,拍拍它的脑袋不再强求貂婵。爬犁移动了,向山下奔去,刘文远非常小心地驾着爬犁,可没有想到阿古拉在那个位子上表现地非常娴熟,控制力极强。他感到这不再是一只普通的狗,有一天它也许还会重新成为一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