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的汉阳一栋别墅的地下室里，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正猫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上网，他身边堆砌了几层吃过了的饭盒，还有一地的垃圾。
此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从屋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个人，一人是冯美娟，另一个便是周峰，他正是吴云波的丈夫。这栋别墅便是周峰在武汉的房产之一，闲置了许久。
这别墅的地下室原来是周峰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改造成了一间简单的卧室。即便是在白天灯光也十分昏暗，而且闷热潮湿蚊虫飞舞。
这个正在上网的男子压根不回头看，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网页，似乎进来的人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峰对冯美娟说：“找到郑强的时候他藏在城中村里的黑网吧上网。他连饭都吃不上，拾荒得点钱也要跑去上网看消息。他还挺关注时政新闻，还喜欢去学术论坛里看帖子。”
冯美娟看了这里恶劣的居住环境，神态略带同情，向周峰询问道：“怎么给安排住在这里？”
周峰尬尴地笑了笑，解释说：“之前给安排在上面的房间住着，不过他坚持要搬到地下室来，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
冯美娟来到郑强身旁，平静地问道：“郑强，你还记得我吗？”
冯美娟一连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这个叫郑强的男人才缓缓转过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冯美娟问道：“不记得见过你？还有我的名字叫做刹那，不叫郑强。”
冯美娟从手提包中取出那份郑强的论文，递到郑强面前：“我读过你的这篇论文。”
郑强看了看冯美娟手中的那几页纸，皱了皱眉摇头哂笑一声，又转过头专心看着论坛页面。
冯美娟见他这样冷淡的反应，也不再多问，将论文摆在郑强身边。
冯美娟看着身旁等候着的周峰，问道：“你找到郑强的时候，他有什么特别反应吗？”
“当时他在汉阳城中村的黑网吧上网，用了别人的身份证。”周峰耸耸肩，向冯美娟描述着当日找到郑强时的情形，“他当时觉得自己是一个考大学失败的学生，想要进到高校读书。我告诉他我跟他的志向是一样的，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住宿的地方，他便同意跟我来这里。说服他的过程很轻松，没费什么周折。调查了下他的资料，他是名校毕业，怎么又分裂出一个连大学都没考上的人格？”
冯美娟摇头说道：“可能他近期接触过类似的人，于是就分裂出了这样一个新的人格。我和这位朋友好好聊聊，谢谢你能帮我找到他。”冯美娟此时心里也难以接受这样一个才华不凡、刚愎自用的郑强会突然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
周峰点头表示赞同：“之前他去科大学校里闹过几次，后面又销声匿迹，原来是藏在城中村里靠拾荒换点零花钱。还真可惜了，这样一个优秀的数学家。”
冯美娟神态十分凝重严肃，对周峰说：“好，你先出去吧，这里我留下跟他好好聊一聊。”
周峰会意笑了笑，将房门钥匙递给冯美娟后，随后便离开了。
待周峰走后，冯美娟便走到郑强身前，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郑强笑了笑，低声说：“人格分裂让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有些小习惯却藏在潜意识里，没那么容易改变。一个人再怎么伪装，都是建立在他已有的认知基础上，所以总是逃不掉自己本身的影子。”
正注视着屏幕的郑强嘴角略略上扬，目光里闪过一丝诡异的亮光，但仍然对冯美娟的话不做答复。
冯美娟环顾了下四周糟糕的环境，又继续问道：“怎么要住在这里？上面的房间不是住的更舒服吗？”
郑强仍然一言不发，仍然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时不时傻笑几声。
冯美娟眉头微微一动：“通天塔计划中的量子智能关系到整个计划能否顺利实施。现在新疆的量子干涉实验室正在调试，我已经申请的课题会将量子干涉用于脑电波的研究。欧美那群人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要反客为主必须把握好这个机会。”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郑强一改方才冷漠的神情，右手食指停下了点击鼠标，稍稍侧过头看了冯美娟一眼，嘴角挂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冯美娟很满意郑强此刻做出的反应，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神智失常也是因为一次脑电波量子智能实验，据说当时在澳大利亚自愿参与实验的人中，只有你的实验结果与通天塔系统产生了一定的契合度。但在那次实验之后，不论通过哪种手段，都没办法让你说出所经历的实验过程，即便是最顶尖的心理专家也没能通过催眠手法唤醒你的潜在意识。但我相信你的意识在那次实验中一定经历了一场很特殊的旅行，那么多顶尖的医学专家和心理专家都对你无能为力，我猜是因为你这疯癫的样子都是你刻意装出来的，而且现在的你已经具备控制自己潜意识的能力。”
郑强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得意，虽然这一抹神色转瞬即逝，但仍然被敏感的冯美娟捕捉到了。
冯美娟意味深长地一笑，问道：“你也不希望一直受制于那群自以为是的西方人吧？现在能做这样实验的，除了澳大利亚的实验室，也只有国内的新疆的量子干涉实验室。我是灵语课题组的副组长，有这样现成的资源为什么不用？”
郑强脸上的颓废与茫然在此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他稍稍侧过头看着冯美娟，神神秘秘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住在楼上，因为楼上的房间里都有讨厌的监控，这个地下室里没有。”
冯美娟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平静，从容地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郑强哂笑着抬了抬眉毛：“经历过那次脑电波量子智能实验后，我对周围环境的感觉也变得异常敏感，楼上的房间里能听见那种监控独有的电磁噪音。看来你对这个周峰也不放心啊！哦对了，这个周峰是谁？”
冯美娟摊摊手，一脸淡然地笑了笑说道：“周峰表面上是个热爱环保的公益人士，其实就是个投机商人。他和我接触想借助几个公益环保项目拓展业务，他还没有资格加入Gaia，也不知道Gaia。不过他人脉倒是挺广，托他找到你也没费什么力气。”
郑强转过身，稍稍仰面看着身旁站着的冯美娟，轻声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想让你们找到我，你们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我。”
冯美娟浅笑着点头说：“当然，你隐藏自己的能力无人能比。”
郑强目光里带着得意，说道：“我看这个二维生命的小游戏董菲玩得还不错，她还是有点天分的。”
“我很好奇，你在那次通天塔量子智能的实验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冯美娟镇定沉静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郑强，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次量子智能实验的更多隐秘辛密。
郑强嘴角微微上扬，得意笑着说：“我想你还暂时不具备接受这种描述的能力，这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奇特经历。你要确定的是，我通过这个找到了董菲，她是通天塔计划的关键钥匙。”
“所以我更加好奇。”冯美娟的目光和语气都变得急躁。
郑强低头皱眉沉默片刻后才说：“这些我一时也说不清，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实进入了一种类似于精神分裂的人格解离的状态。不过我的情况与你们常说的人格解离症不同，我能清楚记得我那个分裂出的流浪数学家的人格当时在做什么，这种状态更像一个躯体里同时存在多个灵魂。但身体内的每个灵魂都是处于清醒状态，只不过在特定情况下会有一个作为主导人格出现。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这样的情况还真是特别。”冯美娟低头思索，继续说：“一般的人是为了在精神世界中获得现实中缺失的自尊感而分裂出其他人格，而你的情况刚好相反。你这么优秀的条件，偏偏要扮演底层的角色，不知道你这种自虐的方式是否能让你获得某种程度的愉悦感。”
“每一个不同的人格所具备的思维方式也截然不同，但又彼此知道对方的观点和思路，就像是并联的关系。”郑强笑容轻松地回答着。
冯美娟的眉头动了动，心里泛起无尽疑惑，她等待着郑强继续解释。
郑强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仰面看着地下室顶部斑驳的水泥顶，拉长了语调说道：“可以说，是我身体里的这个流浪数学家找到了董菲，所以我比你更加好奇更想知道上次实验后对我造成的影响是什么。”
冯美娟得意地浅笑着，目光深沉，颔首点头说道：“也许我有途径帮你解开疑惑，灵语课题组也参与了新疆量子干涉实验室的建设调试，我新申请的课题很快也会批下。”
郑强会意，笑着说：“Gaia的通天塔计划还差最关键的这一步，我们要好好利用新疆的量子干涉实验室，所以必须将董菲带入你的课题组。所以我故意让徐崇辉留意到董菲，按照目前大的形势，我们必须冒这个险。正如你说的，我们谁都不想再受那群自以为是的欧美鬼佬的气。只有把握这个机会，我们才能获得在Gaia中的主动权。”
冯美娟双手环抱于胸前，神色略显焦虑：“只是那个常钧言是个障碍，但他是国内量子物理方面的顶尖专家，现在我们还需要他帮我们才能完成关键实验。”
郑强镇定地望着冯美娟，点头说：“带我进灵语课题组。”
冯美娟微微一惊，随后平静下来问：“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郑强泰然自若地笑着说：“既然都决定冒险了，为什么不更进一步？你是个很有手段很有魄力的人，胆量上再大一点会更好。”
冯美娟眉头微微一动，她已经猜到了郑强的用意，点头笑了笑，继续说道：“的确，这次是我们的机会。”
“把这篇论文给常钧言，我相信他会有兴趣的。”郑强将手旁的论文递给冯美娟，微微眯着眼自信地笑了笑。此时郑强眼神里都是期待，他又已经完全将自己代入了那个幻想的角色之中。
灵语课题组的组长常钧言此时已经从新疆量子干涉实验室回到位于北京郊区的高能物理研究所的办公室内。他正坐在办工桌旁仔细阅读那篇名叫《数学与自然语言》的文章，文章的署名为郑强。
郑强在里面列出的问题和数据，在寻常研究者看来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却处处戳中灵语课题的要害，尤其是这篇文章中对弦理论中量子尺度空间折叠概念的解释，更加让常钧言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这位郑强的观点论断之独特，远超乎常钧言的意料。
常钧言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叫做郑强的人一定和Gaia有莫大的关联——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以这样疯疯癫癫的流浪数学家的形象出现？常钧言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郑强随一行人来到常钧言所在的研究机构，走进来的时候郑强显得十分开心和好奇，忍不住四处张望，还不停地问这是什么大学？是不是清华？
对于郑强这些疯疯傻傻的问题，冯美娟也懒得应付，也就笑笑敷衍了之。冯美娟对郑强其实也不是十分放心，所以在来常钧言这里之前，特意为郑强做了几项精神状态测评。
常钧言见到郑强的那双看似呆滞却又十分深邃的眼睛，心里微微一震。随后常钧言示意冯美娟与郑强就坐，吩咐其余人暂时离开。
郑强还是在忍不住四处张望，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冯美娟察觉到常钧言才几天未见，竟然憔悴了不少。随后冯美娟向常钧言介绍：“郑强的那篇文章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一份，不过现在他的解离症状比较严重，身体里藏了好几重人格。看来如果想要从他这里了解更多的话，我们得费不少功夫。”
常钧言将那叠论文递到郑强面前，扶了扶镜片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疯疯傻傻的郑强，问道：“你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
郑强用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看着常钧言，小声问：“你是大学里的老师吧？我能来读书吗？”
常钧言向郑强点点头，解释说：“我看了你的文章，你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决定破格让你进入我们研究所做相关课题研究，这里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而且每个月会给你发放一定补贴。你从武汉过来，需要好好休息，过几天再开展正式工作。”
常钧言吩咐工作人员将郑强带去他所住的寝室，郑强兴冲冲地跟随工作人员出门。郑强这一系列表现，与当日在科大里出现的落魄的流浪数学家的形象截然不同，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高考失利的学子。郑强随后就被安排住在这处位于北京郊外的戒备森严的量子物理研究机构中。
此时常钧言的办公室内，只有常钧言与冯美娟两人。
常钧言紧锁的眉头稍稍动了动，转头看着一旁的冯美娟，询问：“你在邮件里说，他曾经要求见丘成桐教授？”
冯美娟脸色严肃，解释说：“在科大图书馆有丘成桐教授的讲座，郑强因为要进去而与学校的保安发生了冲突。目前还问不出太多，不过通过功能磁共振成像查看他大脑的活动情况，在我提到Gaia和他这篇论文的时候，他大脑内侧眶额皮层会变得异常活跃。”
“你是说，他是在装傻？”常钧言心存疑虑。
冯美娟释然笑了笑，摇头解释说：“不是，他现在分裂出了多重人格，但是一些小习惯和潜意识仍然潜伏在大脑的某些角落里。我查了他的资料，郑强99年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数学系，大学里跟随导师从事孪生数猜想和弦理论研究，在美国有过七年的金融工作经历。他是单亲家庭，从小跟着他母亲生活。他之后加入了美国国籍，母亲也跟随他去了美国。他母亲前年去世后，郑强回国在上海一家外资集团从事精算师的工作，不过因为性格古怪孤僻难以和同事相处，后来就突然离职不知所踪。”
常钧言眉头紧锁，点头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郑强的事情交给你了。你申请的新课题是将量子干涉应用于脑电波研究的量子智能课题已经得到批准，说说你的想法。”
冯美娟蹙眉凝思片刻，解释道：“我想将脑电波研究用于量子智能和量子通信。”
常钧言神色显得十分严肃，点头说：“目前我们能做到的，是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的量子信息完整记录后再实施超时空传输。但之前以小白鼠做的量子传输实验，结果都失败了，目前还不能做到生物的量子传输。”
冯美娟表现得很平静，点头说道：“所以我申请的新课题要研究的并不是一个生命体的量子传输，而是脑电波的量子化与量子智能感应实验。从理论上，对测试者并没有危险，我会先以自己作为实验对象，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再进行下一步实验。”
常钧言微微一怔，略带诧异地看着冯美娟，问道：“你有把握？”
冯美娟泰然自若地笑了笑，摇头说道：“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有些牺牲是科学发展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实验失败，缺了我这个副组长自然能找到合适的替代人。郑强与董菲两个都是灵语课题的关键人物，现在还不能让他们两个见面，所以郑强暂时安排在你这里，董菲还住在我那边。他们两个暂时通过互联网保持着联系，进一步情况我会向你汇报。”
常钧言目光沉静严肃，沉默片刻后才回答：“你这个做法很冒险，意识的量子化并非传统意义的人工智能研究，而是将现有的人类的智能转化为量子智能，这个界限一旦模糊，很容易引起伦理道德层面的争议。”
“我这么做的目的一是为了验证‘惠勒延迟选择’这个思想实验的正确性，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解决海量信息接受储存与传递的关键问题。灵语计划的最关键步骤，便是高层空间的穿越。理论上，我们的身体无法摆脱三维世界，但意识与灵魂却有可能。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们研究到这一步，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唯心或者唯物来区分派别了。”冯美娟向常钧言解释自己的研究思维。
常钧言赞同冯美娟的说法，点头说：“Gaia这是一帮前所未有的恐怖分子，现有情报显示他们的空间武器研究已臻成熟。我们建立这个灵语课题组的主要目的就是破解他们的秘密继而摧毁他们的系统。哦对了，你去武汉调查有没有弄清楚这个郑强与老徐是否认识？老徐的死，有点蹊跷。”
冯美娟垂首点头说道：“我询问过徐教授的遗孀，这个郑强和徐教授有过几次交谈，不过具体内容暂时不得而知。目前的催眠治疗还不能完全解开这个郑强的秘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