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郑强跟董菲聊起通天塔的故事和世界的基本语言后，董菲就将郑强的那个叫做“刹那”的企鹅号给拉入黑名单了。
这一天下午郑强坐在新疆实验室里的宿舍的电脑前，查阅着电子邮箱里的收件。
董菲很快将这几天的学习记录和记忆力训练的情况整理好文档以邮件形式发送了过来。郑强仔细阅读董菲发过来的文档，随后又模仿冯美娟的语气给出了相应的学习指导。
这时的郑强一改以往疯癫形象，在给董菲回信里的语气风格都与冯美娟十分相似。此时郑强所表现出的严谨的逻辑，连常钧言都不免感到诧异。
这时候，身在北京的董菲在工作时间除了按照冯美娟给出的学习计划进行理论知识学习和记忆力训练之外，也就是研究那个二维的生命小游戏。
董菲虽然也不太明白玩这款游戏的意义在哪里，但她莫名地对这个看似无聊枯燥的生命小游戏渐渐有了兴趣。当然，在董菲闲下来的时候除了和李尉明约会，也要努力完成她那还未写完的武侠小说。
莫名的，董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立刻写到了小说之中。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遒劲的胡杨树生长在已经干涸的古河道边。主角秦云，一人一马一剑，站在胡杨树下，眺望天边尽头的落日红霞……
董菲尽量细致的去幻想着笔下的这一幕，为了让描写更加真实可信，董菲尝试着将自己的思想代入到文章中，也随着秦云一同来到了古河道旁的胡杨林中。
沥血残阳，漫漫黄沙的尽头，酷热未退的空气仍然翻腾着热浪。
“景色很漂亮吧！”董菲微眯着眼，怅然地笑着，随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秦云。
恍惚中，秦云的脸，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影响董菲对他的欣赏。
秦云并没有回应，背手迎风而立，衣袂带裳翻飞。
耳边的风声呼啸着吹过，带着西部戈壁独有的苍凉和严酷。夜色逐渐降临，清冷的星空又笼罩在穹顶。
星河灿烂，辉光熠熠。恍惚中，董菲的精神也变得迷离起来。星光下，秦云原本模糊的身影也被夜色吞噬殆尽。
这时，一阵熟悉的铃音想起，在董菲脑海中碧夜戈壁的空间内回荡。董菲的灵魂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麻木的躯壳内，定神之后，才接过电话。
“小菲，学习了一天也累了吧？过来吃晚饭！”电话那头李尉明的声音，让董菲原本恍惚的思绪又渐渐回归正轨。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董菲心满意足地乘上地铁，赶往李尉明工作居住的地方。
今天晚上，李尉明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晚饭。此时李尉明一手拿着锅铲，另一手拿着手机接听董菲的电话。
董菲听见电话里油烟机轰轰的声响，联想到了李尉明现在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也十分幸福。
“好啦！你也不用来接我了，我待会就到，一会见。”还在地铁上的董菲将电话挂断后，望着手机屏幕幸福地笑着，屏幕壁纸是她和李尉明在沙湖边的合影。联想到与李尉明一同旅游的时光，也不禁联系起刚才想象的残阳沥血下的苍凉的隔壁荒漠与月夜星辉笼罩里的胡杨林。回忆，果然是一种很美妙的过程。
就在这个时候，董菲瞥见地铁窗子上映着自己不太清晰的影子，突然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侵入骨髓。就在那一瞬间，董菲似乎暂时停止了思维，原本嘈杂拥挤的地铁车厢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这一刻时间停滞，似乎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原本拥挤的人群在这一刻也没有了踪迹。只留下孤零零的董菲像一个雕塑一样木然的矗立在这空荡荡的车厢里，诡异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时空隧道的错觉。
这种奇异的感觉在一瞬间又没有了踪影，蓦然间耳边的嘈杂声和身边人的拥挤感觉又回来了，这让刚才还处于恍惚迷离状态的董菲不禁暗暗发抖。董菲握紧扶手回过神来看着到站的提示，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过了六站路。
刚才发呆的时间，董菲感觉不过一瞬间，但竟然过去那么久？董菲暗自心惊，手心不觉又冒出冷汗。此时的她却又不敢多想，只能匆忙下车，再坐上返程的地铁。
董菲赶到李尉明的心理诊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董菲浑身无力、显得一脸疲惫，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茶几上花瓶里的李尉明特意为她准备的鲜花插花。
董菲感觉到很疲累，连呼吸都感觉到压抑。她将头埋进李尉明的怀里，两手环抱揽住李尉明的腰，但却不说一句话。
李尉明抱着怀里的董菲，用平和的声音小声宽慰着，温柔地问道：“怎么会坐过那么多站？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董菲摇了摇头，将头埋得更深。待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之后，她才说道：“感觉很奇怪，我说不出来……”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回想。”李尉明用手轻轻为董菲捋着头发。
然后，李尉明搀扶着董菲在一旁的沙发坐下。
董菲仰面看着天花板，这才小声说：“那种感觉，好像在梦里有过，可是……”董菲欲言又止，她将头靠在李尉明肩头，努力抚平仍然惊恐的心绪，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让人害怕恐惧到骨髓里去。
恐惧的来源，很多并非因为已知的事物，恐惧往往是来源于未知。那种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感觉，正是董菲最害怕的。如海潮一样众多的零碎的片段信息时不时袭击董菲脆弱的大脑，这种感觉一旦袭来，会让董菲有种异样的“错觉”：这个世界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好在李尉明很善于疏导人的负面情绪，这毕竟也是他所擅长的专业。在李尉明的耐心开导下，董菲也渐渐从恐惧中走出来，开始尝试着思索描述她所经历的那种异样的感觉。
董菲努力整理好纷乱的思绪，皱着眉头，用疲累的声音说：“尉明，你说那种能感知未来的梦，到底可不可信？”
李尉明轻抚董菲的长发，温和笑着说：“小菲，正视这些也就没那么可怕了。有时候，不要因为世俗的目光而否定自己的一些特殊的能力。不要把自己跟其他人等同，你要正视自己的与众不同，要相信自己。”
董菲若有所悟地抿嘴挤出一个笑容，听着李尉明说出这样让她内心温暖的话语。
但此时她神情还是十分疲累，点头叹气说：“是啊！如果我真有这样的本事，我应该高兴才是对吧？如果没有这样的能力，我担心又是为啥？所以不管怎么想，都是我庸人自扰。”
“这么想就很好啊！”李尉明摸了摸董菲的额头，温柔地亲了亲。
董菲长叹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假装没事人一样问道：“世间的烦恼，除了生老病死没办法躲避之外，其余都是自寻烦恼。”
“今天为你准备了一些花，华桔梗和洋桔梗。”李尉明手捧着花瓶递到董菲面前。
“好别致的花啊！”董菲看着花瓶中的鲜花，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哪个是中国桔梗？”
“蓝紫色的这个。”李尉明指了指花瓶中的那一丛蓝紫色有五瓣单层花瓣的独特花朵。
“好漂亮，以前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见呢！”董菲仔细看着瓶中的插花，微微有些出神。
这时候，李尉明指着一旁茶几上用碗碟扣着的几只碟子，浅笑着说：“菜热过了一次，抓紧吃吧，再热就不好了。”
“尉明，谢谢你。”董菲微微低下头，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突然这么说？”李尉明微笑着将花瓶放在一旁，随后托着董菲的面颊，温柔地望着董菲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默契地相互对望着，这样的注视足以安抚董菲恐惧迷茫的内心。
“肚子饿了，吃饭吧。”董菲首先开口打破了方才的静谧。
“好，吃饭！”李尉明摸了摸董菲的头发，点头笑着，站起身去为两人盛饭。
“对了，尉明，吴云波最近怎样呢？”董菲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
正在为董菲夹菜的李尉明的眼神里闪过几分迟疑，但转瞬即逝。
“怎么突然想起她来呢？”李尉明温和笑着，平静地望着董菲。
董菲一边吃着饭，一边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她回了加拿大，我跟她也有一阵子没联系了。”李尉明平淡地回答道。
“哦。”董菲点点头，抿嘴冲着李尉明笑了笑。
两个人吃过晚饭，就坐在靠窗的小藤椅旁看着窗外街道上的流光霓虹。这种迷离的五彩光晕，似乎有种特殊的催眠效果，让坐在椅子上的董菲不由自主开始出神。
此时的董菲显得十分魂不守舍，恍惚间，她正在努力靠近内心中那种接近冥想和灵魂出窍的状态。
而李尉明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用温沉且深邃的目光注视着神游四海的董菲，并不打扰此刻的她。
突然间，董菲原本灰暗无神的眼睛闪起一缕特殊的神彩，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李尉明，诧异地问：“《易经》的第六十三卦是既济卦，按理说第六十四卦就应该是济卦，可为什么是未济卦？”
李尉明对于董菲的提问并不感到意外，耐心地解释说：“俗话是这么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所谓物极必反，达到了鼎盛却必然走向衰落。所以并没有‘济卦’这一说，从‘既济卦’到‘未济卦’，这是一套复杂的哲学思想也融合了古老的数学理论。当一个函数达到峰值，接下来必然是下降的趋势。还记得乾卦上九爻辞怎么说的么？”
“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董菲点点头说道，这一条在武侠小说里出现了多次，所以董菲记得很清楚。
李尉明欣慰笑着，点头说：“盛极而衰，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达到‘济’？留一点缺憾，反而是最完美的对吧？”
董菲皱着眉思考片刻，摇头说：“我感觉这里透露的是一种周而复始的意思，像一组复杂的波函数，也像我们之前聊过的一样。刚才我好像体会到了什么，不过清醒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刚才是睁眼做梦还是怎么了。”董菲现在表情十分忧虑，在思维逐渐从潜意识状态转化到显意识状态，方才的那些迷离扑朔的感悟，也迅速离她而去。
李尉明平静地解释说：“换个说法，可以说你是进入了一种禅修入定的冥想状态。触摸到了某些平时无法企及的感受，那种感觉很美好，却也很让人困惑。”
董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摇头说：“我不是佛教徒，用‘禅修’‘冥想’的这两个说法不合适吧？”
李尉明嘴角微微一扬，平静地说：“但是你读王阳明的书，也能算是心学门徒吧？王阳明也会通过打坐冥想来寻求内心中的真理，人最难理解的，其实就是他们的心。换而言之，这里的心，就是他们真正的本我思维。”
董菲点头笑了笑，“算是吧，不过我学得还很浅。”
李尉明继续说：“你觉得，王阳明的心学和枯禅的区别在哪里？”
董菲长叹一口气，歪着头看着李尉明深邃的眼睛，懒洋洋地答道：“知行合一。”
“还不够准确。”李尉明温和笑了笑，示意董菲继续说。
董菲整理一下头绪，继续说道：“枯禅是在逃避现实、逃避自身的责任，而王阳明的心学却提倡门徒入世，去做一番事业，就是王阳明先生说的要‘经略四方’嘛！”
李尉明赞许地笑着，点头说：“对啊！你很独特，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独特吗？”
董菲慵懒地傻笑着，耸耸肩说：“我的确挺自恋的，恨不得自己就是玛丽苏小说里的女主角，天下第一、天下唯一的那种，哈哈！”她方才的心结也因为李尉明的开导而被解开。
“你笑起来像个小孩，好可爱的。”李尉明的眼神和话语里都是宠爱。
见董菲的神情已经轻松下来，这时李尉明再将话题转向《易经》。他拿起身边的一张纸，画出了天地否卦，递到董菲面前。
董菲接过这张纸，皱着眉头看着李尉明问道：“我认得这个，乾在上、坤在下，是天地否卦。尉林，你是暗示否极泰来的意思吗？”
李尉明温和笑着说：“不做什么暗示和预测，就只单纯讨论这个否卦，结合你的那个生命小游戏一起说。”
董菲不得其解，疑惑地摇了摇头，尴尬笑着问：“李大帅哥又想到了什么？”
李尉明稍稍皱眉，问道：“你觉得这个生命小游戏里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董菲不假思索地立刻回答：“当然是稳定的负熵流啦！上次那个流浪数学家让我删除游戏里的负熵流，游戏一会就崩溃了。那个人故弄玄虚，其实出的都是馊主意。”
李尉明微微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问：“你看，根据你的意愿所输入的负熵流可以看做是这个三维世界输入那个二维生命游戏里的负熵流，是高维世界对于低纬世界的一种影响。那换个角度想，我们这个世界的生命能繁衍发展也是因为负熵流的输入。”
“是啊！太阳是万物之源嘛！地球生态系统就是通过太阳获得稳定的负熵流，从而才能从无序变得有序。所以生物开始进化，文明也开始发展。”董菲接过李尉明的这个话题，笑嘻嘻地说着。
李尉明目光深沉，继续问道：“你说那个人之前问过你‘这个宇宙是不是封闭系统？’”
董菲眉头稍稍一动，点头说：“那个人当时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奇怪。”
李尉明意味深长地一笑，摇头说：“你说我们这个三维的世界，存不存在从四维世界甚至是更高维的世界里输入的负熵流？”
“啊？！”董菲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李尉明，又看了看手中白纸上画的否卦，继续问：“那这个和你画的这个卦有什么关系？”
李尉明耐心地解释说：“否卦的卦辞是：‘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天在上，地在下。天地不交万物不通，上下不交天下无邦。小人道长，君子道消。”
董菲瞪大眼睛尴尬地抿着嘴笑着，摇头说：“得了，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还是说白话吧！翻译成我能听懂的那种，哈哈！”
李尉明拍了拍董菲的面颊，微笑着说：“用理工科语言说，就是没有负熵流的输入，而导致世界从有序变得无序，混乱程度逐步加深。”
董菲捂嘴笑着，点头说：“现在大概明白一点，我知道这个卦不是个好兆头，但是也有‘否极泰来’一说对吧？倒霉到了极点，也会有转运的时候。”
李尉明显得十分耐心，继续解释说：“否极泰来这个词里既包含了‘天意的成全’也有‘人为的努力’。古代的巫师，不论东西方，都是希望从和天神交流中获得指示从而预测未来凶吉。如果我们的世界是因为高维世界的负熵流输入而得以维持的话，那么古人心中的真神应当就是高维世界里的智能生命，就像你小说里的角色和你这个作者的关系。”
董菲心里咯噔一下，茫然地看着李尉明，自己却一言不发。
李尉明温和地望着董菲，稍稍点头继续解释说：“也许我们的肉身没办法突破三维时空的限制，但是灵魂意识却有可能进入高维空间，获得全新的维度感知，从而预测未来。所以我认为古人中一些人的意识或许真的能在突破肉身的限制后，与高维空间的智能生命智慧进行交流，从而成为了先知。”
董菲疑惑地问：“你这是在讨论宗教学吗？”
李尉明浅浅一笑，摇头说：“并不是讨论宗教，而是想用这个打个比方。其实很多经典的思想实验已经在理论上证明了意识对于结果的影响，也推测出‘因果关系’可能只是三维世界的错觉。意识，不仅能决定薛定谔的猫的生死，还能颠倒惠勒延迟选择实验里的因果关系。‘薛定谔的不死不活的猫’可以看做是两个平行三维世界的状态叠加。而‘惠勒延迟选择实验’中，却是意识通过更高维度从而影响了低维度的实验结果，也颠倒了低维度世界里的因果关系。”
董菲皱着眉头，小声说：“你是说，我的意识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具备了穿梭高维空间的能力？所以我才在梦里得知徐教授的死讯，也在梦里预测到会在王府井遇到你？说得玄一点，就是通灵了吗？”
李尉明此时的面容沉静谦和，用温和的目光望着董菲疑惑迷茫的眼睛，稍稍点头说：“对的，所以我才会说你很特别。你要正视自己的能力，主动面对才能克服内心的恐惧。善于利用自己的能力，让这个世界因你而有所不同，这就是强者的优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