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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演员

有一天,K君问了我一个很好的问题。她说,你梦里的你自己是健康的还是残疾的。我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无数次梦到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不能动的情景。那短短的几分钟,在空间跟时间上都无限的放大,延伸。每一个细节都被在梦境里填充跟赋予了新的意义与感情。其实,说来悲惨,竟然也不全然是悲伤地梦境,有时候居然还有一些欢乐的成分在。其实我现在还是困惑在其中,全然没有我看到的别的残疾人表达跟思考的通透。我还在一片混沌中找寻自己的路线。

有人给我发豆邮问我说,你觉得这种生死大劫带给你的改变是一次性的还是渐渐的一点点的。我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回复。其实说实话,不论是对于我,还是其他残疾人。来自于世界的恶意是无处不在的。这并不是说,每天走在路上都有人向你竖中指,而是有太多预料不到的困难。当你想,哼,我已经可以把持所有事情的时候,总有崭新的“惊喜”等着你。我一天天,一分分,总会发现更多恐惧的东西,需要我面对的东西。

可是,无奈的是,人总不能止步不前。有些恐怖,出现的多了也变成了笑料。我跟K君说,诶呀这也太好笑了哈哈哈,一点都不能伤害我们。拜托,世界弱爆了好么。我就像一个过关的游戏人物。一关一关的过,才能嘲笑被我甩在后面的困难。可惜,没有开挂的玩家是不是永远也没有打通关的时候?

我豆瓣上有两个总在加班的友邻,一个是做设计的饺子,一个是做PR的轻轰。有时候无所事事的问他们,你们干嘛呢,他们都会回,加班。说来滑稽,如果你们俩看到也不要说——切,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们,他们有自己要完成的工作,有具体内容的加班。

虽说我已经不可能跟大家在一个轨道上生活,上学上班,但是生活中需要克服的事情倒是真的大同小异。既然生活要慢慢走上正规,难免要开始处理一些杂事,包括自己反复思考到底要做什么。我希望自己有自己想做事情,并不是为了——就算想也未必能,有什么具体的了不起的,令人佩服的成就。只是想有点底气,有点专业内容,也算是有一片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是杀时间,也不至于太空虚。

我像一个60岁老太太学电脑一样需要从开机开始一步一步的学习怎样处理生活中的事情,列下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再在旁边注明如何处理,先沟通哪项,再联络谁。不敢轻易马虎。晚上再反省,那些是自己没有预料到,但是发生了的,自己处理的够不够好,如果不够,如何提高。我小时候语文课有一个东西叫读后感,或者反省。我最讨厌了。心想做完了就完了,还想个毛。可是现在没有人查作业了,自己却极其认真的记录,一步也不敢漏掉。自己的书写能力还是差劲,写几个字费劲的厉害,就只能用手机的画图功能做成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示意图。说服了自己,完成事情的时候会自己自动按照自己的规划走。

有时候也会苦笑着觉得自己还是习惯于规划跟实践。估计如果上班也只能做安安分分的上班族,连个合伙人或者股东也做不成。虽说连专栏都写上了,但是完全体会不了作家的随性跟洒脱,随遇而安或者听从内心的脚步。太自由让我觉得不安。根据以前写过的,如果没人给我排时间表,我基本就是个废物。

跟K君说,瘫痪以后,所有人把对你的期待放到最低。你所做的就是活着就行了。至于你是传销还是拉皮条,谁也不管。只要你还在喘气,安安静静的呆着,大家都开心。

我不能说我完全的讨厌这样,只要活着,什么也不用做,岂不是日子过的很快活。其实,这样的低要求,其实也会让我不自觉的放松。反正我是残疾人,我不论做什么,也还是可以找个借口吧,不论我怎么样,大家还是可以理解吧,谁都不应该怪罪我吧。毕竟我是一个残疾人啊。我年纪轻轻就遭此横祸,我多可怜。其实我也明里暗里的求助过,企图通过朋友宣传一下,占点不用排队之类的便宜,有很多好心人帮我,可是回家以后,心里却是满满的愧疚跟后悔。用自己的弱点来让别人关心,可怜,这是我所不齿的。

其实我经常收到这样的豆邮,诉说自己的可怜,希望我帮一把。作为一个残疾人,我理解那种身边没有一个人理解你,像一叶孤舟,没有丝毫安全感,自觉深陷黑暗的感觉。但是我也真的是无能为力。如果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或者说,乐于享受着“特殊待遇”,提不住一口气,那就真的完了。但是这口气,我大概是提住了,K君也大是提住了。但是很多残疾人没有。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演员,在扮演一个正常人。模仿生活中的正常人做事情,模仿他们的心理活动。可是我不得不说有时候,对于我们这种意志力薄弱的人来说,心理暗示还是很重要的。有时候如果觉得自己可以耍赖,可以享受好,或者不好的特殊待遇,那么真的就离正常人的生活越来越远。

聋人很难学说话是因为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发音,不能确定自己的发音是不是正确的。得不到反馈的努力是无法进步的,又想用拳头打空气得不到任何反应,跟在漂太空中的桑德拉布洛克,借不到任何力。因为不在社会环境中,所以所有的坚持都非常困难。

每天六点半起床,三餐按时吃,晚上十点半睡觉。看什么电视节目,一天读多少页书,什么时间给朋友打电话,都要排时间表。也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恰恰是因为生活无序。上期专栏写过,时间对我是无意义的。我必须要通过生物钟跟配合身边的健康人来寻找到时间感。

我希望我能一直扮演好健康人的这个角色。一直给自己是一个健康人的心理暗示。一直提住一口气,远离残疾人的生活。一直强迫自己做一个健康人。这出连续剧,我作为主角演的越好,身边的人也入戏越深。结局越会美满。这并不是做残疾人有多不好,如果人人理解,环境合适,做残疾人没有。但是此时此刻,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我还是好好做个演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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