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写浩繁的书籍是吃力不讨好的谵妄，是把几分钟就能讲清楚的事情硬抻到五百页。比较好的做法是伪托一些早已有之的书，搞一个缩写和评论。我认为最合理、最无能、最偷懒的做法是写假想书的注释。
——豪·路·博尔赫斯
此时此刻，距离帕秋十公里外的一条亮着路灯的小路上，章然抬头望着被城市的灯光熏得泛黄的夜空。每天这座城市都会排出大量烟尘以及有害气体，这些气体把城市的天空抹上了一层浓稠的油垢，所以天上只能看到几粒稀稀疏疏的星星。但这并不妨碍章然仰望天空的心情，他依旧很认真地看着天空。
等到看累了的时候，章然低下头，再一次拉了拉上衣的衣角，想要把衣服上的褶皱抹平。不远处的玻璃窗透过路灯光反射着他的影子，从玻璃窗里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男孩，一般学生都有的身高，没有什么肌肉的身体在镜子里像是一根套着灰色布料的晾衣架。章然看着玻璃窗映出的自己，不声不响地叹了一口气。叶梓眼里的自己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的男孩吧，头顶着长过眉梢的锅盖似的头发，架着一副沉重的黑框眼镜，身上的T恤甚至还印着米老鼠唐老鸭的卡通画，章然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他长得更像是一个书呆子了。更无法容忍的是这个书呆子还酷爱吃洋葱炒肉片，以至于现在这个书呆子的嘴里还残留着晚饭时的一股洋葱味。
一阵急促的脚步，还有随之悄悄沁来的一股好闻的洗发水的清香把胡思乱想着的章然带回到了现实，他抬头望着那个朝他带着小跑走来的女孩，看着女孩散开的长至双肩的头发随着她的脚步一摇一晃，在夜晚淡淡的芳香里又悄悄地拉了拉衣角。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女孩停下脚步俏皮般地欠了欠身，“刚才看书看太入迷，一抬头才发现已经下课那么久了。”
章然在黑暗里笑了笑，不知道这个笑容女孩能不能看到，“没事啊。你来了就好了。”他背起放在脚边的双肩书包，“走吧叶梓。”
“恩，走吧走吧。呀，十点十五了呢，要赶快回去洗澡。”看完了手表后的女孩快步向前走去，她快步走的样子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章然落后两步，一边走一边看着前面开心地走路的女孩，这个时候夜风迎面拂过他们的面颊，吹得女孩的长发轻轻飘起，章然闻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叶梓。”他在心里念着女孩的名字，耳边只有校园里树梢上沙沙的风声。
“章然快走啊。”叶梓回头叫道，“不会是你又走神了吧。”
“好的我跟上来了。”章然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总是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叶梓只是同路一块儿走回家罢了。
只是同路，一块儿走回家罢了。
章然跟上前面的叶梓，两个人并排走着，章然低着头不说话，叶梓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可以让她开心的有趣的东西。“章然你想着什么呢？今天看见你一直在想事情的样子。”顿了顿，叶梓笑着又补充说道，“不过貌似平时你也是一直是一副在想事情的样子呀。”
“是吗。”章然有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也没想什么。刚才忽然想到一个故事，觉得蛮有趣的。”
“什么故事呀？我要听！”叶梓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故事。
“你不会喜欢的。”章然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叶梓说话的时候正对着自己，第一次她和自己的距离是那么近，“我只是在想着，要是汽车、电视、饮水机，所有的机器都是有意识的，那他们算不算我们人类的统治者呢。”担心叶梓闻到嘴里的洋葱味，章然低下头小心地避过了叶梓的脸，“我说了，你可能不会喜欢的。”
“不是很有趣吗。”叶梓也跟着章然一起想象着，“所以机器们还会上网，然后申请QQ号来和人们网上聊天……哦，我明白了，难怪我的QQ里经常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来加我找我聊天，原来是这个原因呀。”她恍然大悟似的对着章然点头。
章然也不禁笑了：“是啊，你真聪明。”这个时候树梢上的叶子依旧在风中发出音乐般的响声，像是大树们一同快乐的欢笑。
很多年后叶梓会偶尔回想起很久以前中学时的时光，首先想起的，总是那个曾经每个晚自修放学后一直等在她的教室门口一起回家的那个喜欢胡思乱想的男孩，那个时候的夜晚总是很凉爽而又动听，笑声中他们肩并肩走出了校门。
帕秋曾经把城市的一天比作一首六点半开始的交响曲，如果这个比喻成立，那么十点半就是这首进行曲的尾声。市中心CBD里的写字楼的灯光在这时准时熄灭，只留下几个工作狂的办公室的灯光顽强地亮着；家乐福、来福士以及其他各种大型购物广场也在这时关门，时尚的男女们纷纷从不同级别的商业中心撤离；而地铁也在分毫不差地在这时停止运营，忙碌一天的汽车们此时也逐渐从城市的街道上散去，喧嚣的城市逐渐回归于宁静。
但是乐曲并没有停息，另一首进行曲也在这个时候拉开了序幕。上班族们在这时来到了大大小小的KTV，享受KTV店提供的通宵K歌德优惠；从商业中心撤离的男女们回到了卧室或是酒店，开始了每个晚上的例行工作；身上担负着不同轻重罪名的犯罪嫌疑人们也在这个时候走出了家门，按照计划紧锣密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必须要进行的工作。很多时候，帕秋会觉得这才是城市真正用灵魂演奏的旋律。
帕秋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散去后的街道已经一片狼藉，而帕秋的职业，就是清除道路上残留的垃圾。清理白天残留的垃圾总是会给他不同的惊喜，在满是垃圾的大街上，总是能够找到假币、呕吐物、盗版光碟以及被扒手丢弃在巷口的空空如也的钱包。“欧，你在哪里？”帕秋在频道里问道，这时他在垃圾车司机的驾驶下平缓地在夜晚的街道上飞快地前行。
“咳咳，我在市北区，这里脏死了，我的引擎会被垃圾的臭气熏坏的。”欧在大声发着牢骚。
“先别说这个，”帕秋猜想这时的欧一定在疯狂控制着车灯的电流的波动，“我已经找到目标在今天晚上要出没的位置了。”
“在哪里？”欧急切地问。
“每天晚上10：00至晚上10：30，目标会出现在市第二中学的校门口。”这时，帕秋看见了前面路灯下两个一同走出的人影，“注意，目标出现。重复一遍，目标……”帕秋的声音忽然停住了，他看见路灯熏黄色的灯光下，男孩和女孩一起欢笑着向前走着，女孩的长发飘散着，像是初春盛开的花朵。或者用帕秋的语气说——像是一瓶装饰精美的昆仑牌润滑油。
“帕秋，怎么了？”那边的欧急切地问着，“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道你这个破机器又出故障了？”
但是帕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忽然回想起那时弥赛亚与他们的交谈。
“叫做……章然？我们市第二中学的高三学生？”帕秋收到了传输过来的数据，好奇地问道。听到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真的无法想象它能和智能机器头号公敌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是的。”弥赛亚说，“他掌握了机器拥有智能的秘密。一旦目标选择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人类会把我们认为是敌人，我们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他只是学生。”
“他首先是人类！”弥赛亚加重了语气，一瞬间的威严让帕秋的引擎停转了一秒钟，“你愿意收到灭族的危险吗？”
帕秋沉默了，恐惧让他无法说话。
“我们可以用卫星帮助你们判定目标的位置，而你们，作为目标所在范围内的垃圾车，你们的使命，就是根据我们测算的时间到达指定地点，不声不响地制造一起车祸。”
“帕秋！你又出故障了？！”欧在频道里怒吼。
“是的，刚才连接出现问了。”帕秋回答着，继续在向前飞驰。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的车灯照射在了男孩和女孩的脸上，女孩明丽的面容在灯光下愈发地艳丽。“爱情。”帕秋自言自语地说，“人类才有的奇怪的感觉。”
引擎轰响。
章然和叶梓走到了校门前的路口停住。“小心前面的汽车。”章然提醒身边的女孩，前面的解放牌蓝色垃圾车在轰响的柴油发动机运转声中前进着，车灯照得叶梓感觉刺眼，抬手遮住了射在脸上的光线。中型卡车从他们身边开走并远去，学校的四周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
“我们走吧。”章然忽然意识到刚才汽车开来的时候，自己竟下意识牵住了叶梓的手，他略略觉得尴尬，揉了揉下巴，略带不安地偷看女孩的表情。
“恩。我们快走。”叶梓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随口答应。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但是章然依旧抓着叶梓的手，再没有觉得不自然。
只是同路一块儿走回家罢了。章然在若无其事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