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车窗外的女人起名叫莎莎,以便描述她给我带来的困惑。就在她“嘭”一下消失的那一刻,我似乎得到了什么讯息。在我们的绿皮火车停泊在全球任何一座破败的车站时,她总能在我清晨睁开的第一眼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过距离更近,不再是十五码的距离,不再噙着泪水,而是将脸紧紧地贴在我的窗玻璃上,以至于鼻梁都被压扁了。起初我以为她只不过是乘坐了银色骑士,才能如此快捷地穿梭于世界各地,可是还有一个困惑,她是如何迅速地找到我的,我们有成千上万个锈迹斑斑的车厢。
我想起了上文所提到的那个瞬移者的传说——这些亦真亦幻的故事被写在《瞬移者编年史》中(不过该书的内容并不被严肃对待,只是作为一本有趣的书,被人看做对费教授的伟大功绩的微妙的注脚)。瞬移者也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这些伪造的历史只想为银色骑士造成的交通革命找一个牵强附会的理由,或者只是让人通过有趣的历史记住费教授,记住银色骑士,还有功能被歪曲的蓝色骑士。不过,我的莎莎还是让我禁不住想起了那个关于瞬移者传说中的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她生活在一群彬彬有礼却嗜杀成性的人中间,最具瞬移的天赋,按照《瞬移者编年史》的说法,她拥有其他瞬移者所不具备的天赋,捕捉共振信息,通俗点说,她能够准确地感受到宇宙中任何角落的信息,她只需要消耗一个面包的能量,就能知道地球对面的女士在咖啡里放了几勺糖或几亿光年之外的一颗恒星是否正在坍缩(听起来有点夸张)。不过她没有滥用她的天赋(按照她亲人的说法是,她严重地浪费了她的天赋,他们本来可以轻而易举毁灭世界的)。她只是每天吃几块面包,然后捕捉有趣的信息,润色加工写成一个个精怪的小故事(作家们最需要这种天赋)。对于那些喜欢杀人,抢劫和轮奸的同族人来说,她这叫“不务正业”。
我们也许还能想起那个行刑的场景,一排彬彬有礼的绅士,女士,老人和孩子等着子弹贯穿他们的脑袋,无所畏惧,“有那么一个迥然不同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就站在他们中间,她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掉眼泪的人,她咬着嘴唇对枪决者说她从来没有犯过罪”。大法官们本来对犯罪是深恶痛绝,陪审团也已强烈要求不做丝毫宽恕,可是鉴于一个掉眼泪的女孩的深情措辞(眼泪对他们来说尤为珍贵),还有一沓沓那些以捕捉的信息为素材加工的小故事,法官们决定网开一面。
当我思忖莎莎是怎么快速找到我的时,就不免想起了几百年前那个小女孩“捕捉共振信息”的天赋。外面的人如果不出意外没有对生命厌倦而提交死亡申请的话,到现在他们都大约近五百岁的高龄了,而那个被宽恕的小女孩,如果也被允许享受到了“长生不死”的公民福利的话,应该还活在世上。莎莎,车窗外的棕发女人,或许恰巧就是她。我记得莎莎在几年后的一天,突然在梦中喃喃自语“我在想活着的意义,我没有亲人,我喜欢偷窃别人的玩具和饰品,不过我马上就还回去,我站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观察他们的私人生活,看他们做爱,沐浴,自慰,我什么都没有,我有自由,还有全宇宙的信息,最快乐的事就是捕捉远处的信息,把它们改造成精怪的小故事,另外就是看看,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黑洞又吸食了什么东西,外星人如何吃饭和****……”
就在几个月前,莎莎站在车窗外,鼻尖盯着玻璃,把右手透过玻璃伸进来,拿走了我给她画的素描。我看到她的胳膊仿佛被玻璃切成了两截(她在展示她的瞬移天赋)。晚上,我在造梦机器人纤纤玉指的抚慰下进入了梦想,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莎莎站在车车厢里,刚好挡在车窗前,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给她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雾,几缕棕色的发丝在额前飞荡。从此我就与莎莎在一起了,但我从未问过莎莎“你是《瞬移者编年史》中记载的那个拥有‘捕捉共振信息’天赋的白裙子小女孩吗?”。
莎莎没有外面的人细长的身材,光洁白皙得令人害怕的皮肤,也没有大得出奇的据说盛装了古往今来所有知识的脑袋,不过她有高高的鼻梁,和一对令人艳羡的乳房。莎莎虽然不常说话,但她有最动听的嗓音,她的舌头柔软灵活,且出奇地长,她可以用舌头清理鼻梁上的油污,并打理自己有点凌乱的睫毛。莎莎不再那么邋遢了,自从和我在一起后,她开始充分但恰当地利用她的天赋(当然不包括杀人放火之类的),她每天都洗一次澡,换上不同颜色的裙子,将乱糟糟的黄头发盘起来,使用葩丽系列化妆品和兰瑟尔特香水(这些都是在别人的卧室里进行的),脖子上挂着从黄金首饰专卖店偷来的珠宝。当她觉得这些东西过时了,就把它们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女主人会忽然发现几天前丢失的裙子突然出现在了衣柜里,珠宝店老板的珠宝失而复得(并白白得到了一笔额外保险赔偿)。
莎莎白天呆在我的车厢里,在一本有着塑胶封皮的笔记簿里写她想到的任何东西,黑童话,寓言和各种怪诞的小故事,还有从外太空捕捉到的信息(这是莎莎的天赋)。她每写一会儿,就向窗外看一会儿,然后走过来紧紧用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过一会儿继续写。晚上她就展示她的瞬移天赋,从外面的世界给我带来各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一块能暂时逆转时空的手表,一块容量无限大的电子阅览器,更重要的是,她带来了长生不死的药物——用玻璃管密封的端粒酶针剂。用专用注射器注入右手臂的动脉,等待这些液体随着循环系统流遍全身,就可以保持六到八个月的青春。他们已经保持了近五百年的青春,而我才第一次感受到青春不逝的感觉。当预料到自己永远不会死的时候,我们就会变得十分淡定,做事不紧不慢,毫无压力,愿意用一个月的时间思考一个小小的数学问题,愿意去背一本有成千上万个条目的百科辞典,并且,我们还将有一个宏伟的计划,用二百年的时间研究哲学,用三百年的时间写一部鸿篇巨著,用四百年的时间破译一本外星古文献,用五百年的时间去爱一个虚构的女人。不过,外面的人,我相信他们起初都有这样一个计划,可是由于自身生理特征给他们带来的烦恼,令这些美好的计划永久性搁浅了。
只有莎莎,没有计划,近五百年来四处游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倾听宇宙中各种诡秘的信息,并在现在,发现了一个火车里的男人,就此委身于他,与犯罪分子混在一起,试图与某些人类区别开来。于是,我有幸与莎莎结合,享受她的脖子,乳房和****,享受她的文字,隐秘信息和偷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