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月季身上那种特别的状态消失了，她又恢复成何亿所熟知的，一个普通的、努力生活着的工作人员。月季靠着墙坐下来，无力地望着这片凄惨的废墟，说道：“像我这样不明白世界存在意义的人却被赋予了毁灭它的力量，每个人毕生追求的东西，我总觉得它们应该无比强大，它们应该把我像个蚂蚁一样碾碎才对，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亿在对面斜对着她坐了下来，“能说说吗？”
月季把手臂放在自己的膝上手指交叉了起来，何亿看到她纤细的手神经性地轻微震动了两下，有时候理性只是人类灵魂的一小部分，人类的身体可能会受到诸多无法表述的情感乃至身体本身所控制，当然，这样的控制无关紧要，一个人就算疯了，他也仍然还是自己。
月季望向何亿，皱了下眉头说道：“你是不是太奇怪了，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我对面问我问题，你是不是不正常？”
“我是不正常，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你现在需要和一个正常人谈吗？”
月季摇摇头说：“你说的对，到不如先说说你吧，你怎么样？还好吗？一个人到这种地方，陪我这样的怪人，你的生活没问题吗？”
“我的生活确实发生了很大的问题，我正在解决它。”
“解决它？据我所知我们碰到的问题都是些巨大到无法形容的东西。”
“嗯，就算这样，你还在关心我。到底什么是巨大的，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好吧，你想听我的故事，然后解决问题，你可以试试。当时我就在那，我手里拿着购物卡，柜台里是魔法洪流控制的收款机，身后是长长的等待付款的队伍。然后我就感觉到了那个东西，恐惧。”
“恐惧？”
月季点点头，“恐惧。巨大的恐惧，把我完全吞没了，甚至还有些兴奋。由于我愣了一下后面的人开始催我。”
“它来自于哪？”
“收款机，就是那台收款机。”月季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我很早就发现我能使魔法具象化，但我谁也没告诉，我知道一旦说出来，很可能被处死。我虽然傻，但这点还能看得清。不知道为什么，那台收款机聚集了庞大的魔法能量，甚至我能感觉到它散发的恶意。我的力量一旦与它接触将发生巨大的灾难。”
“你指的接触是刷卡？”
“是的，实际上我刷了卡。在那一瞬间，爆炸了。那不是我们见到过的由炸药引起的爆炸，它极端可怕，它以我为中心炸开，周围的一切在顷刻间就毁了，而我毫发未损。”
“这么说你本来可以避免爆炸的发生？”
月季用力摇头说：“不，这不可能。我根本阻止不了它。它会引导我去做它希望我做的事。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后面的人狂躁起来，他们要我赶快刷卡，我已经站在护栏里，如果要逃跑就要翻过护栏，魔法洪流规定翻护栏是一种犯罪，我不能为了奇怪的预感就破坏魔法洪流定下的规矩。再说根本没人会相信我的借口，我保护他们的行为换取的结果只能是自我毁灭，这就是现实。”
之后月季用闪着光的眼睛直视着何亿说：“这就是现实，现实，你懂吗？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没有善与恶的选项给我选，所谓现实就是人人都逼着我去做某事，如果不做我就毁灭，我能选择的就只有做、或者毁灭。”
何亿点头说：“如果你翻越栏杆会被视为拒绝付款抢劫超市，魔法洪流会这样认定，你也确实没有让人信服的解释，你会被判刑，虽然不会很久但你的信誉全毁了，你在这个世界里的命运等于已被锁定。”
月季的语调回复了平静，她说：“所以，我刷了卡。当然，你们还是会制裁我，虽然我只干了这样一件普通的事，你们会放过我吗？调查员先生？”
何亿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月季，问道：“你说的购物卡是这种吗？”
“是。”
何亿说：“我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我的责任是调查这次爆炸的原因，我能为你做的，只是寻找真相。”
“真相？魔法洪流需要真相吗？它只看重结果。”
“你作为一个不正常的人，不要管魔法洪流如何，你需要真相吗？”
月季没有回答。
何亿把话题转到卡片上：“这张购物卡的材质不对，它的成本只有标准卡片的十分之一，根本无法保持魔力的稳定，也就是说它是次品。”
月季问：“这代表什么？”
“这种问题本不应该出现，魔法洪流应该是极端严格的体系，它容忍这种产品流通于市，我认为只有一个原因——魔法洪流试图悄无声息地毁灭人类。”
月季笑了一下说：“我能理解你，你是疯的，我也是疯的，所以你希望全世界都疯了。但是，劣质购物卡能毁灭人类？”
“事情没那么简单，对于我来说，问题没有大小之分，只有本质与趋势。我拣到这张卡后连线了魔法洪流，它虽然拒绝提供爆炸当天的一切信息，但我用我的权限查了这家超市的帐。”
“账目？这与爆炸有什么关系？”
“来这家超市买东西的人这个月是不是急剧增加了？”
“是很多，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到这里买东西，我讨厌排队所以最近都在别家买，那天因为要买只有这家超市出售的商品才过来。怎么？它的利润很大吗？”
“恰恰相反，这家超市这个月的利润是负的，它卖出的商品还不够支付货款，而魔法洪流竟然无视这项严重的亏损并没有通知财务部来查账。现在由于这里发生了毁灭性事故，超市所有者已死，已经无人有权提出财务调查，这件事永远无法进入流程处理。”
“我还是不明白。”
“本来我也没想清楚此事的逻辑。从爆炸现场分析，当时超市的客人很多，刚才你也为我证实了，为什么拥有这么多客人超市反而出现了巨大的亏损？这件事与爆炸有无联系？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有这些疑问，不过听你解说当时的情况后，我大概已经明白了。”
月季对何亿露出专注的神情，说：“想不到你干起活来还挺有魅力，你所讲的话既不是魔法也没什么力量，只不过是些普通的语言，但这些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去考虑，这就是魔法故障排除员？原来还有这样的工作。”
何亿看着月季，不知道她是暂时忘了那些痛苦还是真的被事件所吸引，现在的她看起来有些许的轻松，“或许我从生下来就在干这样的工作。不过给我最大启发的人还是你，你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拥有有魔法具象化的能力，因为魔法洪流可能会处死你，我就想，大家默默地来到这家超市买东西是为了什么呢？他们很可能利用魔法做了些事情，并且和你一样，谁也没告诉。”
“他们能以具象魔法偷超市的东西？”
何亿点头，“接近于这个结论，人们不是用具象魔法来偷东西，他们控制精神中的魔法流从而获得利益，他们所利用的就是你手中那张劣质的购物卡。因为卡的介质很不稳定，人们在刷卡时强化了自己的意念强行改写了卡中本来的数据，他们使用了店规允许的最大折扣，也许这种折扣还限定特定商品。”
月季展开表情说：“这样……那就是说……”
何亿点头，“对，这次爆炸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你，是这些劣质卡片，是纵容它们的魔法洪流，是那些利用漏洞盗窃超市商品的顾客。在这一个月里，有数不清的人对收款机使用了超出其设定值的魔法流，他们在尝到甜头后也许会几次三番地使用。以你这个能把魔力具象化的人看来，由无数人的贪念与暴力汇集成的魔法残留物已经积累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来自不同环节的、来自不同目的的、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全部集中在你身上爆炸了。”
何亿露出凄寂神情说道：“实际上，你才是受害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