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尽管曾小小这次的“几天”有点反常,但当几天过去,曾小小依然曾小小。该喝的酒得继续喝,可以蹭的饭当然继续蹭。这不,曾小小悠闲地打着游戏,而杨奕帆则在厨房里慢工出细活。
吃完饭,距离曾小小上班还有点时间,她跟杨奕帆提议去散散步。两人下楼,顺着巷道往地铁站的反方向走去。他们出了小巷,将密集的房屋抛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乍一看小桥流水,感受清风拂面竟多少有些诗情画意。如果,你能将扑面而来的腥臭和尘土忽略掉的话。缺乏整治或者整治的力度不够等原因,使这条河涌颜色绿中泛黑,变成一方死水。不过,来来往往的人也不会太在意,因为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里,即使是个小小的城中村,人们的脚步依然匆忙。
两人过了十七桥,曾小小看见在桥边有个卖栗子的小摊。她快步走去,买了一小袋的栗子,邀杨奕帆一起坐在榕树下。
杨奕帆说,不是才刚吃饱吗?
虽然这样说,但他却从容地接过剥好皮的栗子肉。曾小小没恼他口是心非,往嘴里塞了两颗栗子,口齿不清地说,我家门前就有棵栗子树,每当栗子成熟,我们这些小孩就要帮忙收栗子。可不管那年的栗子是多是少,通通都由父亲用那种长长的木板车运出去卖了换钱,我们一颗都没吃过。
杨奕帆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接过袋子,仔细地剥掉栗子壳,再把肉放回曾小小的手里。趁曾小小吃得正欢,杨奕帆说,小小,你听我说,别再做陪酒了;要是身体彻底跨了,钱再多也是于事无补的。
似乎没料到话题忽然间落到工作上,曾小小头一回没把到手的栗子放进嘴里,而是用两指捏着,仔细地端详。杨奕帆一时间摸不清曾小小的想法,说到底,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管她。思前想后,杨奕帆低声说,对不……
曾小小打算杨奕帆,我很难再找到别的工作了,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我陪酒,勉强算是体力活吧。曾小小笑着,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栗子,接着说,我虽然赚的是辛苦钱,但你别因为觉得我苦,而起什么怜悯之心,活着也就这样,在有限范围内选择,谁都有谁的苦,你们坐办公室的,不也是苦吗?
杨奕帆没想到曾小小会这样说,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经历了多少才能把生活之苦看得云淡风轻。
可正如曾小小所说,谁都有谁的苦。杨奕帆工作也不轻松。
业务做好了,老板防着你;同事们眼红你,背地里再难听的话都有。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便没有任何优胜于你的地方,至少也要在语言上贬你一番,让他们丑陋的心灵得到丝丝快感,恐怕只有这些时候,他们的意见是最统一的。业务做不好了,老板也许会想方设法地逼你走;同事们表面上热心鼓励,积极安慰,但背地里却巴不得你的业务一直没起色,有人长期垫底,他们才能没有心理压力。
曾小小站起来,打算再买一袋栗子。杨奕帆拉住她说,别吃了,吃太多对胃不好。曾小小对杨奕帆挤眉弄眼,说,这次是买给我那些同事的,虽然很多时候为了抢客,明争暗斗多了去了,但只要人家没下什么让你翻不了身的大绊子,那就起码跟她们维持表面友好的关系吧。其实,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谁会闲着没事算计别人呢,大家都不容易。
事业上的不顺遂,家庭里的不和睦,感情,尤其是爱情上的求之不得,生活有许许多多我们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问题。它就是这样,给你好的,也会给你坏的。我们都是生存在这种不完美状态中的不完美,正因为这样,才希冀着,追求着,渴望着有一天能抓住幸福。
曾小小买了大大的一袋栗子,足有两斤重。在杨奕帆身边坐下后,她还一直往桥的另一边望去。她说,我好像看到周家的小孩,真是的,那小子这个点都还不回家。
周家,就是斜对门的经常吵架的那户人。杨奕帆脑海中浮现一个少年低着头的模样。
曾小小瘪瘪嘴,说,他们家吵架我们也没少听了。我去周阿姨的理发店光顾过几次,都是只有她自己在忙乎,怪可怜的。她又偷偷地剥了颗栗子,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那个死小孩可阴暗了,在理发店时,他就坐在一边,冷着脸,不说啊!杨奕帆你这个混蛋!
剥好的栗子在脚边滚动,裹上一层泥沙,曾小小愤怒地瞪向杨奕帆。对方则摊摊手,一副我就是故意不让你吃的贱样。曾小小怒吼,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舍不得打你,吃我一记降猪十八掌!说完,瞄准脑门就拍下去。杨奕帆一边闪躲一边怪叫,小大侠饶命啊,您上班要迟到啦……
曾小小上班之后,杨奕帆独自呆在榕树下。等回过神来,已经接近十点钟。他刚上楼梯,便看见周家的女人正死命拽着男人,企图将他拖出门。那女人很瘦小,杨奕帆几乎能看见她双手凸起的青筋。
杨奕帆问,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拖拽着男人。口中念念有词,儿子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给我起来,出去找儿子!
果然是那个少年!十点多了,他会去哪里?杨奕帆当机立断,回家找出手电筒,冲女人说,周阿姨,我帮你们一起找。
杨奕帆转身下楼,身后的动静不但没有消停,反而变本加厉。
那女人说,摊上你,我的人生都是失败的,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梁彩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丈夫事业失败之后一直很消极,她原以为这种消极只会维持一段时间,事实上却持续了好几年。每一天每一天,她照顾丈夫,照顾儿子,照看铺子;这些年来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现在,孩子出问题了,他成绩下降,他逃课,他在校外拉帮结派,甚至夜不归宿。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而她的丈夫,一个大男人,除了躲起来怀念过去,他什么都不做。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凭什么一闹就是几年。
儿子深夜未归让梁彩丽濒临崩溃,她精疲力竭,不知所措。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声把杨奕帆震住了,他在楼梯的转角处定住脚,心中五味杂陈。他摇了摇头,抛开那些莫须有的情绪,自己能帮的只有找到那个孩子。
夜深,樊城里褪去白日的喧嚣。杨奕帆直觉那个小孩不会在吵闹大排档旁边。他遵循直觉,往僻静的地方走去。过了十七桥,岸边安静了许多,隔大老远才有一盏微弱的路灯,让岸边显得阴森森。杨奕帆没了头绪,只好信马由缰地走。
一般家用手电筒的亮度不强,杨奕帆一步一步,力求不错过任何角落。当他准备放弃十八桥的时候,却在桥头的护栏角找到一个熟睡的少年。杨奕帆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还来不及考虑着要不要把人叫醒,那少年已经冷冷地开口,有事?
这少年对于杨奕帆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他不过是没准时回家,可居然连邻里都出动了,想必闹腾的细数又升级了。少年觉得无所谓,反正家里天天吵,日日闹,既然闹不散,说不定能够物极必反。
我觉得那个死小孩可阴暗了。
杨奕帆想起曾小小对这少年的评价。但他认真打量少年的时候却没有那种的感觉。他觉得少年过于安静。杨奕帆笑了笑,在这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身边坐下。
沉默中,少年先败下阵来,他以为杨奕帆是来说教的。
杨奕帆把玩着手电筒,摇摇头说,我没打算说教,但是你要先打电话回家,告诉周阿姨你跟我在一起,然后,我陪你,直到你想回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