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滋乐更气了:
“赵滋味,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告诉你,赵家就是比夏家强,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只要有我赵滋乐在,我也不能让夏家超过赵家!”
做活的人都停下了,一些夏家人有的低下头,有的瞪着这兄弟俩。赵滋味意识到这种变化,怕出什么事,趁着刚刚的那阵子心情愉快,转过身子走了。气得赵滋乐在原地跺着脚,直到看不到他哥的身影了,才想起要干活,回头一看,工人都在看热闹,火更大了:
“看什么看?干吗?没见过兄弟吵架呀!告诉你们,也就他是我哥,要是你们敢欺负我娘,早就把你们家给拆了!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夏家的,要不是我哥留你们在这干活,我早就把你们都辞回去了!整天就知道偷懒!”
赵滋味出了厂子大门,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这兄弟俩吵是吵,可是,到了好的时候,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
赵滋味来到村委,夏三他娘正在院子里洗脸,见到赵滋味来了,忙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赵滋味心里就有滋味了,往门里走时,忽然看到滋柱嫂子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夏三他娘洗完了脸,通红通红走了过来。
“滋味呀,滋柱家的,一大早就来了呢。”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呀?家里没钱了?”赵滋味见到形容枯槁的滋柱嫂子穿着破破烂烂,也没有了大女儿的陪伴,自己坐在村委办公室的台阶上,心里一阵紧张,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滋柱嫂子听到赵滋味这么一说,心里就酸了,眼泪涌了出来:
“滋味呀!你嫂子没用呀!这么一个家,就让你滋柱哥一个人去挣钱,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大妮子也上不动学去干活了,我真没用呀!”
一旁的夏三他娘就要去抹眼泪,两个女人拖拖拉拉的相互安慰着。赵滋味就被俩女人惹恼了,刚刚来村委还高高兴兴的呢,现在就急躁了,可是,面对滋柱嫂子这样的女病人,赵滋味实在没办法,只能从口袋里掏出烟,从烟头嗅到烟屁股,最后了,两个悲惨的女人相互交流完了自己的凄苦之后,滋柱嫂子抬起屁股要走了。赵滋味一脸茫然,来着就是为了和夏三他娘一块哭几句?
滋柱嫂子慢吞吞一瘸一拐地快走到门口,忽然,她这才想起来这次来的目的,对赵滋味说:
“滋味呀,我差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得了病之后就把东西都忘光了!我这个老太婆是没什么用了!”滋柱嫂子又用手抹了一把鼻涕,才接下去,“是这,滋味,昨天晚上,夏开会和夏胜男去我们家了,把一大包血栓恢复的药给了我,说这是村里医保多出来的钱买的。”
夏三他娘听到有钱,羡慕地看着滋柱嫂子,可是滋柱嫂子却话锋一转:
“滋味你别信,夏胜男那妮子还好,你不知道夏开会递给我药的时候那副不情愿样子,烧包的样子,我们赵家人还要夏家的来照顾?是不是,滋味兄弟,你还是村长呢,是不是?等你滋柱兄弟回来了,我还用着夏家的照顾。”
说完,滋柱嫂子挥挥手和赵滋味告别了,拄着拐杖一跛一跛消失在了拐角处。
时间还在流逝,赵家庄迎送着一个个日出日落,日子还是那么过着,地面的下陷没能把赵家庄人给吓倒,他们还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写着自己的一份历史。
赵家庄的事再也兜不住,省、市的记者先后来到了偏在一隅的赵家庄,报道了这里村民“水深火热”的生活,赵家庄的农民也第一次上了电视,赵滋味、夏胜男、夏大爷和夏三他娘都先后上了镜。
这次采访,让赵家庄的人吃了一惊,一个不宣的秘密悄悄在赵家庄村民中传播开了:赵家和夏家的两个头号人物,赵滋味和夏胜男,竟然都支持“上楼”,都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赵家庄打造成镇上第一个“赵家庄”社区。
夏大爷深深知道了这件事,当记者追到他家门口时,他老人家已经跑到地头,没能问出他老人家一句话,只是拍到了他的一个背影。一直住在村委的夏三他娘,早上醒来还在糊糊涂涂的时候,莫名其妙就看到了眼前的机器,麻麻糊糊说:
“我们的村委都很厉害,我们村民都跟着村委的指挥走!”
有了媒体这一闹腾,赵家庄的事得以排上镇里的日程。不几日,镇里召集了天源煤矿的领导和赵家庄村委,到镇里来吃了顿公家饭。赵家庄的未来,就因为这次饭桌会议改变了。
饭桌上,镇长从中协调,一会白脸一会红脸,一会谄媚一会严肃,最终在天源煤矿和赵家庄村委间达成了协议,这个决定被写在了纸上,在赵滋味他们回村里后,第一时间就张贴了出来:
赵家庄村委根据镇上规定,对家中有裂痕及可能出现裂痕的家庭,拟以家中宅基地每平米补贴六百块的价格,丈量后给与补贴,作为日后购买楼房的补贴款。家中其他物件,如不能带走,统一折价后给以补偿。新村的楼房由天源煤矿负责,预计三年内建成,到时以每平米两千的价格卖给赵家庄村民,非本村村民不得购买。赵家庄盖楼地址另行通知,下个月起开始征集大家意见及签名,签名结束后,开始丈量土地及给予补偿款等事宜。
赵家庄村委会
当天晚上,夏大爷就来到赵滋味家里。他还是那身板整的衣服,头发还是一丝不苟,只是,背略显得驼了,眼神中也有了苍老。
老人推开了滋味媳妇递上的水,和赵滋味开门见山:
“滋味,你是我侄子,那天我也不该那么骂你。你得了病,我还没有来看你一次呢。算起来,你的这病,也全怪我呢。”说着,夏大爷低下了头。
赵滋味听着这话,一字不漏地全给捞进了耳朵里后,表现得很大方:
“大爷,别说我得了个小病,就是我赔在里面了,我也值了。你是我长辈,和我爸一起为赵家庄干了一辈子,你就能骂得着我!”
“滋味你说上楼,也对!正好有这个机会,咱们赵家庄的人也能出头一次呀!还不都是为了咱们村子嘛!我的那一套,看样子已经过时了,不能再做你们的绊脚石。可是,我觉得,镇里给的补贴真的太少了,我做过村支书,我也知道,这些钱全扣在镇上了,你赵滋味确实有能力,能不能再弄些回来,村里的人还是太苦了!”
赵滋味听得有些激动,拍了拍胸膛,朝夏大爷下了保证:
“大爷,你放心,只要我还是赵家庄的村长,我就不能让赵家庄的夏家、赵家吃一分亏!”
夏大爷听着赵滋味说完,攥着的双手松开了,局促不安,屁股就在沙发上磨蹭,就要走了: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门口窗台上,我放了包烟,过年儿子给我的,你拿去吧,你要不抽,就去散给村头的那些小青年抽了,也难为你那么辛苦去讨好夏家人。夏倔牛那边没事,我到时候就跟他说。我回去了。”
夏大爷说完,没等赵滋味夫妇去留,就小跑一样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滋味就起来了。昨晚夏大爷的评价还响在耳边,这直接鞭促他今天一定要去和镇长要钱,并且已经做好了在镇上磨一天的准备,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还要装作心脏病发了。他开着自己的小车,和兄弟赵滋乐交代了厂子里和村里的事,赵滋乐不大乐意了:
“哥,咱们厂子里好好的,你是着什么魔了?你去要了钱来,又不是我们赵家的,那么卖力干嘛?你这个村长,又不是干部呀!不拿国家工资呀!”
“就当我闲着没事干吧!”赵滋味眨着小眼,拿着昨天夏大爷的烟在鼻子上蹭来蹭去。
赵滋乐也就不说啥了,嘟嘟哝哝:“你要是有空,多去看看咱娘呗!两个儿子,你还得了病,她可是担心呢!”
赵滋味到了镇上时,令他一惊的是,不只是他来了,等在镇长门前椅子上的,还有两个人:夏胜男和夏开会。
一开始,仨人就那么对视着,也不说话。
这情况再明显不过了,赵滋味是村长,他来自然是为了村里的,夏胜男来呢,多少是有一点私人的成分:赵家庄目前的情况,是夏胜男家给闹腾的,她来镇上,是为了给村里多谋求一点福利。至于夏开会呢,他是村里的党员,开会成性,又是夏家的人,来了自然责无旁贷。
夏开会瞅着赵滋味的手表和大金戒指,一脸嘲弄的表情,蔑视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赵滋味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愉快,可是,他还是收拾了一下心情,强做了一个笑脸:
“开会呀!不是,是夏侄子。”赵滋味笑着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换来了夏开会又一声“哼”,“夏侄子,你看,你叔我上次得病,能活过来,可全是你的功劳了!”
夏开会瞧着赵滋味那口口官腔,更加不屑了,说道:
“别,我可不敢受,我夏‘开会’没那么大的能耐,我什么病也治不好,是赵村长自己福大命大,自己活过来了,不然,赵家庄还上不了楼呢。”
“那可不能这么说,夏侄子也是村里见过世面的几个人,上了楼,咱们赵家庄就不是普普通通的村子了,到了那个时候,村子里向镇上要什么不是尽着来呢?”赵滋味说到了上楼,心里就有了劲,说话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全赵家庄的人,有几个能住得起楼?每家人就那么几间房子,补贴那么少,谁买得起楼?你赵滋味要给全村人出钱吗?”
一旁的夏胜男悄悄扯了扯夏开会的衣角,这被赵滋味看见了,脸上的笑容又变得谄媚,全然不顾夏开会的讽刺,继续朝着夏开会,笑着说:
“开会呀!不是,是夏侄子,上次我能活下来,都是你们贵人相助呀!我看我们都是为着赵家庄来的,等会儿事办好了,我做东,咱们去饭店吃一顿怎么样?坐我的小车回去行不行?”
“赵村长你可别折煞我们了,我们没那福气,车子我们可坐不了,那都是有钱人发大财用的,我们手上连个金戒指都没有呢!”夏开会说着,拉着夏胜男到了另一边等镇长了。
赵滋味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心里觉得特别委屈,喉咙里一遍一遍重复着刚才没有说出来的“赏个脸”,心里就发憋,热气从胸口开始往头上涌,脸通红,脖子上筋也鼓了出来,太阳光似的温热从头顶照了下来。突然,赵滋味一下子意识就没了,对着镇长的门栽了下去,扑通一声砸在了上面。一边的夏开会和夏胜男看到了,知道这是他的病又犯了,也顾不得别的,跑过来把他扶了起来。夏开会懂得,从赵滋味身上摸出了备的心脏病的药来,匆匆喂上了,赵滋味这才渐渐苏醒过来了,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点。就在三个人六只眼睛对着看时,前面的门开了,只见镇长铁着个脸,瞪着地上的三个人:
“你们三个可真是费尽了心思呀!苦肉计也用出来了,我要是再不出来,是不是就要在我门前吊死了?”
后来,夏胜男、夏开会确实没坐赵滋味的小汽车回村里,但是这三个人确实是在一起吃饭了,只是是镇长做的东。镇长对赵家庄的历史也有点了解,有意去化解锐气,一个劲地让夏开会和赵滋味去碰杯喝酒。赵滋味每一次都显得很殷勤,对镇长是那样,对夏开会也同样,一个劲地叫着“夏侄子”。可是镇长哪里知道,一旁的夏胜男才是最最应该去化解的呢。
这次从镇里回来,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老奸巨猾的镇长,狠狠咬住每一个籽儿,不露出一分钱。赵家庄的三个人,从村里设施、医疗情况、村民生活,挨个方面给镇长诉衷情,讲道理,双方才稍微达成了一致,镇长表示愿意从自己的奖金里扣出了一部分钱,用了贴给赵家庄人。瞬间,赵家庄的人均补贴,就从六百涨到了一千了,这对赵滋味他们三个人,是很满足了。赵滋味顿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春风得意的赵滋味开着小车,开着车窗回到赵家庄的时候,看到村碑那里聚集了好多人,细细一看,骑摩托车先到家的夏胜男和夏开会也在里面。夏开会正在声嘶力竭又不乏自豪地朝村民解释什么:
“大伙听着,我去镇上开会回来了,大伙不要冲动!镇长和我说了,我们村的补贴款,已经从六百涨到一千了!大家再也不用去镇上要钱了!”
人群中顿时安静了,每个人都在自己心里琢磨、算计,而后,人群里就传来了一句话:
“反正是活不了了,大家伙别被蒙了,一千块,还不够买半个茅房呢!镇上就是不让我们活,我们去镇上要钱去!”
说话的赵老实家的小子,他年轻,涨红着个脸,眼睛也是通红,在人群里扯着劲儿喊:
“夏开会,就你那熊样还开会呢!有种你就让我们村不要搬!搬了就给我们房子住!补贴有个屁用,我家那可是新盖的房子,还没住上半年呢,用的全是好水泥好地板,你那一千块去给你婆娘擦屁股吧!我们就是要去镇上上访!”
还没结婚的夏开会就急了,一旁的夏胜男,也不动声色地脸微微泛红。赵老实家的孩子一直很腼腆,今天却一反常态,竟然还要去镇上上访。
在车里的赵滋味把车开到了一边,从容地下来了,喝住赵老实家的小子,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他说道:
“不许和你兄弟这么说话!”
说着偷偷瞄了一下夏开会。夏开会本来就和尴尬了,现在又被赵滋味从尴尬中解脱,更加尴尬,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去圆场,扭扭捏捏装着清嗓子。赵滋味又说道:
“你说,都快黑天了,在村口撒什么野?你爹赵老实呢?”
“我爹,我爹现在气死了,滋味叔你也别拦我,你拦也拦不住,我反正是过不下去了,我就叫上赵家庄一起过不下去的,去镇上讨个说法,实在不行,我就吊死在镇长的门前!”
赵滋味的劲也上来了,走到赵老实家的面前,头低下去贴到他的脸上,慢吞吞地说:
“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公家的事,能由着你乱来?你快点回去,你自己不活了,你媳妇呢?你那小媳妇还在家里等着你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