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废话恁多了些！”曹襄喝道，“再看剑！”
他似乎全身又注满了力量，剑招来势极为凶狠，速度也并不慢下来。霍去病只是尽量躲闪着。
既然知道曹襄并不是真心要切磋，他也实在不愿因此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当然，若此地并非长平侯府，而是军营——甚至哪怕，是在他自己的冠军侯府，他都不必如此忌讳。万一出事，他怎能给有心人留下舅舅的把柄？
曹襄的眼睛都几乎红了，拼力又是一剑刺出。
霍去病看准出手，脚步交错，曹襄还来不及回招，霍去病一把将剑换到左手，右手并指为刀，眼睛眨也不眨，迅速向着他的手腕斩下。
“当啷”一声，木剑跌落地上，曹襄吃痛地捂住手腕，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看着霍去病的眼神已经变得分外哀伤。
“赢不了……”他喃喃，“霍去病，果然，我曹襄，赢不了你……”
霍去病过去拾起木剑，走到兵器架上将两把剑放回。“不知侯爷为何事困扰，不知可否为侯爷分担？”他低声道。
曹襄摇头，脸上的神色已经灰暗了下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霍去病抬手挥斥，原本还留在院子里的几个家仆乖乖退了出去。
“或许，与卫长公主有关，可是这样？”他走到曹襄身边，轻轻道。
这四个字，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魔力，曹襄抬头看他，苦笑：“你既知道，为何又来苦苦逼问。”
“恕臣愚钝。”霍去病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却瞬间想起曾经昭雪对他发出的问题，问他，是否是真的对刘斐抱着爱意？
霍去病顿时愣住，不，他对刘斐确实是不曾抱有爱意，可反过来呢？
他从未想过，若是反过来，刘斐对他呢？
看着他阵红阵白的脸，曹襄呵呵一声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可算明白了罢，斐儿对你……纵然她已是平阳侯夫人，她的心……”
曹襄的声音渐渐陷入一种绝望的深渊：“霍去病！她的一颗心，可早已尽数落在你身上了……”
“抱歉。”霍去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吐出了两个字，又沉默了。
曹襄伸出手，有些痉挛地抓住他的衣袖，整个身体颤抖着：“为何……我如何比不上你？只因……只因我不是自小学武，只因我从未上得战场，只因我未曾杀过匈奴人？”
“我真心为斐儿……我疼她爱她，我幼时见她，便钟情了那小公主，故而，才叫母亲去为我求陛下……我错了么，斐儿当真不爱我，当真不回应我么？”
“霍去病……我究竟如何比不上你……”
最后一句，已经是那般无力，霍去病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他干笑几声，抬起头，眼角似乎有些晶莹。
“侯爷，臣对公主绝没有任何念想。”霍去病冷静地道，“幼时，臣只将她视作妹妹，而今君臣有别，臣下对公主又怎会有企图？”
曹襄冷笑：“莫忘了，你亦是侯爵，陛下亲封的冠军侯，而今已食邑四千余户；‘列侯尚主’，我尚得，你又如何尚不得？”
霍去病能感到他现在说的是气话，但也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去跟他反驳，呆了半晌，只好愣愣地说了句：“臣……从未对公主有过念想……臣，心中已有旁人……”
这句话一说出来，且不说曹襄愣住，霍去病自己也顿时吓了一跳。这到底是借口还是真心话？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反正已经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啊。
曹襄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咳嗽一声，哈哈道：“襄明白了。”
他明……明白了？“明白什么？”
曹襄一挑眉，带着些柔美的凤目眨动两下：“卫大小姐深得大将军宠爱，绝非凡品，与骠骑将军倒是极为般配。”
果然说的是昭雪啊……霍去病也来不及去想，他的话究竟是真祝福还是深深讽刺，语气却冷了下来：“侯爷不觉得，在他人府上却尽道主人长短，并非为客之道么？”
曹襄轻轻摇头，忽然叹气，在一边的石墩上坐了下来：“昨日在平阳府，襄正练剑，却见有些迷迷糊糊的卫小姐失了方向误闯了进来。襄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向她问起骠骑将军出征之事，她说出的一番话，当真令襄意想不到。”
“她说了什么？”霍去病问，双手握紧，这丫头莫不是说漏话了吧？
曹襄眼神迷离，已渐渐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她不言军队英勇，不言袍泽深情，却只同我说，‘战争是很残忍的’，而骠骑将军你，却对战争态度认真，即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尽到一军之帅的职责。”
他笑了笑：“还从未听人这样说过，更何况，竟是一个少女。”
霍去病干笑，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窃喜，纵然是生着他的气，她还是在外人面前说着自己的好话，对自己不吝褒奖呢。
“雪儿一直是这般胡思乱想，真是叫侯爷听了笑话。”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他还是要客气地这么说一句。
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举一动，曹襄仍然体现出一个真正世袭贵族的优雅。
“襄告辞了。”看到从门口进来的卫青，曹襄这样说了一句。
卫青一愣：“小侯爷不留下……”
“府中尚有母亲与斐儿等候，襄还是要快些回去。”曹襄微微笑，向他们作别，卫青也只得颔首：“臣这便送侯爷。”
“有劳。”曹襄淡淡道，转头看了看霍去病，“以后，定然还会向骠骑将军请教，今日获益颇丰。”
霍去病耸肩：“只听凭侯爷安排。”
眼见他们已经走了出去，霍去病长长舒了一口气，快步轻车熟路地往云华院奔来。
走到靠近门口的地方，果然看到昭雪坐在葡萄架下的大椅上，一双眼睛巴巴地透过门看着外面，一见霍去病向这边走过来，立刻眉开眼笑地站起身。
没来由的，看到那甜美的笑容，就觉得心里很轻松，很高兴，很愿意一直一直地看着这张笑靥。
这，也算是在等他罢？
或许，平阳侯曹襄说的，确实没错。他心里的人，应当正是这个少女。
跨进院内，昭雪立刻迎上去。“伤还没好，就在外吹冷风？”霍去病忍不住道。
昭雪摇头，挤挤眼：“嘿，对平阳侯是不是手下留情啦？他和我比的话，谁的剑术好？”
竟然就是为了这般幼稚的缘故，在这巴巴地等着他？
“当然平阳侯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霍去病信步走了过去，把椅子霸占，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昭雪捏紧拳头，昨天晚上才知道的事情又涌上心头，一时间“新仇旧恨”一齐冒出来，她“啊”了一声，还没等霍去病反应过来，她就扑了过去掐他的胳膊。
“胡闹！”霍去病哭笑不得，他可不知道，在21世纪，女孩子们的尖尖指甲可是常用武器，且战斗数值还非同小可，几指掐下来，他只好投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罢了罢了，雪儿你莫闹，动着了伤口，又要劳烦巡儿为你制药了。”
不说伤还好，一说伤口更来气，昭雪脸上红扑扑的：“你……你说，那天，是不是你给我拔刀上药的？”
那天？霍去病呆了一瞬才想起来，顿时也有些尴尬了，视线转了好几个方向，这才讷讷地说：“莫非你要云苓来？还是说——破奴？”他忽然哼了一声，“看来，你还需要被朵利珎砍几刀。”
“可……可是你都不告诉我……”想起这边还有家仆在看，昭雪连忙甩开他的手，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来，目光闪烁，“我可是当事人啊，我也应该有知情权的不是吗？可是你都不告诉我。”
当事人、知情权，这些词霍去病当然不懂，兀自晕乎乎了一阵，唉声叹气：“彼时，可把我吓得不轻，你出事可是事小，”他偷偷瞥到昭雪的小脸又开始气得冒烟，“若是我被舅舅好好责骂了，如何是好？”
“你……你……”昭雪指着他，身上一阵哆嗦，这人实在是太、太狡猾了！
霍去病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啦，来同你说说正事。”
“你还记得正事。”昭雪这才感到脸上温度缓和了些，摸了摸脸，瞪他。霍去病直接无视，沉声道：“由监视人探查回报，青花坊有过类似人出现。”
“说实话，如果更仔细比对一下脚上泥土和青花坊、红佩坊的情状，应该会更快得出结论，而且也不用打草惊蛇吧。”昭雪哼了一声。
霍去病微笑：“你又何尝得知不是？”
昭雪“哇”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孺子可教。”想了想又道：“尸体应当是尽快处理了，可是，对方若是很久不见刺客的回音，又看到巡儿没出事，也能猜到是被我们杀掉了吧，因此不会再出现了。”
“故而，重点只能是寻出刺客身份。”霍去病道，眉头皱了起来，“或许，当真要看雷放的本事，看他的消息是否可靠。”
昭雪连连点头：“雷放认识的这类人会多些，发动曾经的关系网问一问，应该就会出来结果吧。”
“去病，雪儿。”卫青在门边咳嗽了一声，二人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霍去病仍是将手搁在昭雪的肩膀上，二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连忙分开，垂头不敢去看卫青。
“爹爹。”
“舅舅，平阳侯已走了罢。”
卫青看着他们，脸色并无异常，道：“已见他登车离去。”他顿了顿，“去病，方才一番切磋后，尚未净手罢。”
“额……”
“也就是说，霍去病，你一双脏手就碰了我的新衣服？”
“舅舅，该早些提醒我才好。”
“你还推卸责任呢！”
心安理得蹭完一顿午饭，霍去病便辞别了卫青一家，打马返回了军营。
昭雪也站起身，想着要回自己的云华院，“雪儿，”卫青在后面叫住她，“稍后有话同你说，别忙休憩。”
昭雪“嗯”了一声：“爹爹，那我就先回去了。”
卫青向她微微颔首，昭雪向卫媪也道了别，带着清瑟和绿香便离开了膳厅。
“雪儿已出落得越发美丽。”卫媪轻轻笑道，“青儿，你究竟要为何事，这般严肃地同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