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面庞，依然瘦削却已然凹凸有致的身段，还能远远听到她与身边两个侍女的说笑声。
卫青垂眸微笑：“母亲言重，自是为着冬月里，雪儿的笄礼。”
一说到及笄，卫媪轻轻叹气：“转瞬，雪儿也这般大了。看去病，也都成了将军，能独自领兵出征，当真是个英武男儿，谁曾想，去病还未曾行冠礼，也还不过是个孩子呢。”
卫青但笑不语，只是，方才霍去病与曹襄冷冷对峙的情形，他却不得不在意。
方才曹襄情绪的失控，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难道，竟真的和去病有关系？
可他们两人之间，又能有怎样的纠葛？
看到儿子又露出沉思的神情，卫媪微微蹙眉，轻声道：“青儿，你要同雪儿说的事，应当不只是笄礼罢。”
卫青顿时惊醒，看到身边母亲探询的表情，连忙道：“母亲多虑，只有此事罢了。”
“既然如此，便早早同她说完了，让她午休罢。”卫媪不禁有些怫然，淡淡应了一句。
她的儿子，她怎么会不了解？分明心中藏着事情。虽然她能确定卫青的隐瞒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坏事，但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吞吞吐吐？
卫青察觉到她的不悦，却仍然三缄其口，微微笑道：“雪儿没了娘，这笄礼的主人角色，母亲可有人选？”
女子笄礼，需父母为主人，另赞礼一人、正宾一人、赞者一人、摈者一人、执事三人、乐者一人，并宾客若干。除去主人，其余均要以女性为主。
卫媪作为家中最高的长辈，自然是正宾人选；此外重要的角色，便是这主人。卫媪愣了愣，垂头思索片刻，道：“此事你便去问君孺或少儿，如何？”
“孩儿心中也作此想。”卫青道，“时日尚早，等过些天再去二位姊姊府上拜访罢。”
侍女过来扶卫媪回房，卫青送她出门，看着她脚步缓缓地走了出去。母亲也已经老了，他不禁有些慨叹，年轻的孩子们渐渐脱颖而出，正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现在让他操心的，便是昭雪的事情。
卫媪所想不错，除去昭雪的笄礼，他确实还有别的事同她说。但看到卫媪刚刚的表现，他忽然感到自己这样立即去找昭雪，似乎有些操之过急，还是同母亲和三位姊姊商量一下吧。
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便等同于成年，要考虑婚事了。尤其，卫青已经多次看到昭雪和霍去病之间的举动，他们固然兄妹感情一直很好，但年岁渐长，这样，总是不太妥当。
但，若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别的情愫……卫青的脸色忽然有些凝重，骠骑将军本已是大将军的外甥，若是再成为大将军的女婿，皇帝……皇帝会怎么想？
等在房间里的昭雪看到的，就是卫青这样的有些过分严肃的脸庞。
清瑟为二人端上茶，卫青坐下，向着昭雪微笑：“雪儿，等到冬月二十，便是你十五岁生日，已商定下来在那日为你行笄礼。”
笄礼……及笄？昭雪在脑子里还转了个弯，啊，也就是类似成人礼的仪式吧，女孩子的十五岁。
她连连点头：“好呀，一切听凭父亲做主。”
卫青点头：“倒是，自有教习嬷嬷来为你指点，一切听嬷嬷安排便好。”
“到时候，巡儿也可以过来看吧？”昭雪兴致勃勃地问，忽然想到霍去病，不禁有些脸红，“去病哥哥……玉疏妹妹，等等的亲属，也可以来看？”
“笄礼参礼者，除去父母，其余皆以女子为主。”卫青说着，不禁有些赧然，想起到时候自己身处一堆女人中间，还真是有些困窘。
说到父母，昭雪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雷听兰，忽然好一阵黯然。
“到时候，谁来担当母亲的角色呢？”她低声问，嘴角扬了扬，“宝夫人，或是紫夫人？”
至少，如果南玉还活着，她倒是很希望南玉能够来为她加笄。
卫青很理解地看着她黯然的神色，安慰道：“稍后我去过问大姊与二姊，她们二人定有一位会愿意。”
门边，绿香轻声道：“大将军，叶娘到了。”“叫她进来。”卫青颔首。
看着唯唯诺诺走进来的中年妇女，昭雪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把卫不疑的乳母叫了过来？
“叶娘，同大小姐说说笄礼的参礼人，好叫大小姐了解。”卫青的声音淡淡的。
昭雪这才恍然。叶氏答了声“诺”，转向昭雪，垂着眼睑：“禀大小姐，笄礼参礼者以女子为主，除去父母，另需赞礼一人主持仪式；正宾一人，为德才兼具的长辈；赞者一人，作为正宾助手，一般为笄者姊妹好友；摈者一人，作为主人助手，做些布置事宜；执事三人，为笄者托盘；余下还有演奏的乐者及观礼众宾。”
“正宾的话，自然是祖母咯？”昭雪问。卫青点头：“想要听你意见的，便是赞者人选。”
昭雪倒是对别的很好奇：“那其余的人选呢？”
卫青思忖片刻道：“赞礼，当是宝桐罢；摈者，也会交予紫幽，她二人对府内事宜了解，由她们布置安排。执事之人，云华院中丫头便能担当。”
昭雪转头看叶氏：“叶娘，你是说，赞者应当是我的姊妹或者好友？”
莫名的，她竟马上想到了朵利珎。等等不对，朵利珎现在怀孕着呢，怎么能麻烦人家孕妇，她立刻在心里抽自己嘴巴。
“若说姊妹，那不就是公孙家的……或者，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昭雪再问。卫青立刻摇头：“怎可去麻烦公主，公孙家，最年长的女儿便是玉疏。”
昭雪舒了口气：“那就玉疏呗。”那小姑娘倒是和她很亲近，只要同她说说，应该就没问题吧？
卫青看她这么爽快，有些微微的诧异，摇头道：“玉疏才十一岁，就怕年岁偏小，不太稳妥。”
“稳妥与否，去问问玉疏和大姑妈就行了嘛。”昭雪道，偷笑不已，不知道人小鬼大的玉疏如果听到自家舅舅这样说她，会不会很生气呢？
卫青轻拍额头，笑道：“是我失言。但愿大姊不要埋怨我得好。”
故而，接下来的拜访，他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决定先去过问二姊卫少儿。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个看似随意的决定，最后却导致了怎样前瞻性的结果。
“雪儿的笄礼么？”卫少儿示意身边侍女为弟弟端上茶，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我竟有机会来做一回主人？”
卫青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看着她道：“雪儿没了母亲，但必得有人担当，自然就想到了姊姊。若二姊不便，青便要去找大姊了。”
“不不不，我怎不愿意？”卫少儿道，笑容很是优雅从容，“只是从未做过此事，怕笨手笨脚，让青弟和雪儿尴尬。”
卫青第一个来找她，她确实是很受宠若惊的。生了霍去病之后，虽然她又嫁了一任丈夫陈掌，却再无子女，至多只能盼着霍去病的冠礼。
如今能参与昭雪的笄礼，无论如何，卫少儿是感到欢喜的。
既然卫少儿答应了替代母亲一职，去到公孙贺的南窌侯府，便只是同大姊卫君孺商量“借”玉疏之事。
卫君孺还在思索，公孙贺先惊叹出来：“看吾女玉疏不过十一岁，大将军爱女便要及笄，岁月当真走得快！”话毕大笑，“玉疏年岁小，也不知能否胜任？”
卫君孺白了他一眼：“哪有这样的父亲，对自家女儿这般形容？”
卫青清了清嗓子：“大姊……”
“我自是没意见。”卫君孺淡淡道，“只是还需玉疏多加学习了。幕儿，小姐可在府内？”
“娘，妹妹已去了平舆侯府。”侍女还没发话，门边已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卫青转头，认出正是公孙家的二公子公孙敬迟，便微笑着扬手招呼他。
公孙敬迟虎头虎脑，不像大哥公孙敬声那么总会给人轻佻之感，当下也并不扭捏，叫了一声“舅舅”，便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卫君孺皱眉：“又只是一人去了？”
“是大哥随她去的。”公孙敬迟答。
公孙贺摇头：“敬声说是陪妹妹，等送到了平舆侯府，指不定又去哪里溜达。”
卫青看公孙敬迟一张挺严肃的小脸，凑过去问道：“那敬迟为何不同去？”“玉疏只想同卫巡玩耍，我去了她也不会理我。”公孙敬迟眨眼。
公孙贺和卫青不由失笑，原来这个小小少年，竟然把这些事情看得这么“透彻”。
公孙贺和卫青不由失笑，原来这个小小少年，竟然把这些事情看得这么“透彻”。卫君孺不禁有些尴尬，责备道：“敬迟，又胡乱说些什么。赶快去把玉疏接回来，没见这儿舅舅有事同她吩咐？”
公孙敬迟站起身，向三位家长告辞，转身走了出去。卫青看着他小大人似的背影，喟然道：“若是青的三子似敬声、敬迟兄弟这般，青心内便甚是宽慰。”
公孙三小姐被二哥拖了回来，虽然已经表现得很乖巧，撅着的小嘴却明显出卖了她的情绪。卫青看着，心里微微笑，招呼他们兄妹一同坐下。
“玉疏，舅舅想你为昭雪姊姊做笄礼的赞者，如何？”卫青柔声道，还没等公孙玉疏露出什么别的表情，又笑眯眯地补充，“还记得罢，巡儿的亲姊姊，卫昭雪。”
这个说法果然引起小姑娘的兴趣，卫巡的亲姊姊，都需要她来帮忙哦？
既然戳中兴趣点，这场说服自然是顺利成功。
小姑娘欢天喜地往自己房间回去了，公孙敬迟也回去自己院子，公孙贺连连摇头：“玉儿一点不似昭雪，还这么淘气闹腾，若是玉儿能有昭雪的一半，我也省心。”
卫青谦逊地笑了笑，瞥见卫君孺不悦的神色，果断地并不接口。大姐卫君孺将这个小女儿玉疏宝贝得很，或许是期盼自家女儿能够走当年卫子夫的路，有一个“好归宿”罢。
“青弟，这主人一职，谁人担当？”卫君孺问。卫青垂眸：“二姊已答允，届时便要麻烦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