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三层的楼，底下的车水马龙穿梭成一条彩带，缓缓前进。几种颜色的灯光不停闪烁，尽管是三月，这个城市依旧会让人感到燥热。周梓腾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巫浅穿过马路，也不知是谁给她打了电话，她就那样掏出手机在几辆车中穿行。
周梓腾心一紧，直到看到她平安穿过斑马线，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还是这样。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过马路时就不专心，每次都要把她的小手紧紧攥住，小心翼翼地牵着她走。她有时也会生气，气急败坏地转头冲着他骂，“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要牵着走。”
而自己总是对她生气不起来，下一次还是很自然地去牵她的手。
可惜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梓腾。”他看着她走来，身上穿着很妥帖的连衣裙，颜色是澄澈无云的天空，脸上还是一如从前地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
“我是走路来的，本来算好了时间，没想到还是迟到了。”巫浅坐下，看到桌面上放着一杯椰汁，双眸顿时灿若星子，“你帮我点了啊，谢谢。”
“好甜。”连吸了两口椰汁，看到周梓腾动也不动地望着自己，巫浅问道，“怎么了？”
“噢，没事。”周梓腾闲适地一笑。
“你妈妈现在怎样？”
周梓腾点头微笑，端起手边的红酒一饮而尽，“好多了。那几天多亏你了。”
“我也想喝酒。”巫浅调皮地一笑。
周梓腾一愣，望着她的黑眸，“你会醉。”
“陪你喝。”她知道周梓腾心情不好，马上就是他父亲的案子开庭的日子了，他一定很烦躁不安。
“浅浅，你这么善解人意，我都舍不得放你走了。”周梓腾目光带着深思，嘴边又带着一丝痞痞的笑，巫浅一下子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怔在原地。
“你不要太担心周伯父的事，一切都会好的。”她相信周校长的为人，也相信许东临的能力。
周梓腾眼里一片沉寂。
他还是担心。这几天母亲的情绪一直不好，加上这个案子也的确棘手，即便有许东临坐镇，还是不免忐忑，父亲一旦出事，整个家就等于垮了一半。
他是个男人，当然有能力担起整个家，只是注重声誉的父亲一旦被毁清白，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嗯。”低垂的眼睫在俊朗的脸庞下投下阴影，周梓腾淡淡地回答。
淡淡酒香和浵浵的葡萄酒入杯，响起一阵清冽脆丽的声音。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巫浅端起琳琅酒色的高脚杯，然后轻轻呷了一口，可能是觉得味道不错，朝着他一笑，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杨格森曾说：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而它变成酒以后，就有了动物的生命。也许，正是因为红酒饱含了如此鲜活的生命原汁，淳朴渊源的历史文化，才让无数佳人才子在曼妙的意境中抒写一个个澄澈醇香的柔美故事。
“别急，慢点喝。”周梓腾轻笑，也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送到唇边。
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他过去找巫浅，恰好是巫浅的舍友生日，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唱K喝酒。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巫浅喝酒，双颊微红，倒在他怀里还一个劲儿地扯着他衬衫的领口，“让我喝，我没醉呢。”不停往他怀里蹭，像只顽皮的小猫。醉了之后，当然是他负责送她回去。她在他的背上不停地轻咬着他的耳朵，非要闹着听他讲故事。他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一边在脑中搜索着故事，一边哄着她，从饭馆到宿舍的路并不远，他却觉得这种踏实的幸福绵绵无延。那一晚的巫浅，不同于平时淡然沉静的样子，撒野闹腾，可爱娇嗔，他觉得，那才是真实的她。
仿佛还只是昨天，只是昨天，也已经非常遥远。
人生的终点站，陪着她的却不能是自己。
“我可以的。”巫浅笑了下，这段时间，每逢许东临有空，都会和她小酌几杯，而她每次都越喝越清醒。本以为这几小杯，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最后还是醉了。意识还是清醒的，走路却踉踉跄跄。
周梓腾无奈，只能扶起她往酒店门外走去。
“说了别喝那么多，还不听话。”小声责骂了句，还是打开车门，把她抱进了车里。
他看着她，坐在副驾驶上，双眼微闭，头发散落下来，兴许是觉得发丝掠过脸庞有点痒，时不时地用手恼怒地拨开，嘴边还带着淡淡的笑。
不设防，巫浅对谁都是。
痴迷地看着这张脸，周梓腾脑里重复着两个字，毒药。
“浅浅，陪我去个地方好吗？”周梓腾出声，声音低沉。
“好。”她的唇边绽放出一个笑容，那么灿烂，那么美，他竟看呆了。
伸手给她扣上安全带，“就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巫浅张开眼。黑色眸子，清亮如宝石。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相视一笑。
他知道，她相信他。一踩油门，向前开去。
巫浅已在车上睡着。
清晨的阳光，略带红色。投射到车窗，微微有点刺眼。左手抬起遮住眼睛，慢慢苏醒过来。
等到看到眼前这一幕，巫浅惊呼，“日出，海边！”
转过头去找周梓腾，发现身边座位空空如也。
打开车门，发现一个身影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如同“雕像”。
“梓腾。”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这里好美。”
朝阳将海面渐渐烧红，泛出一片粼粼波光。巫浅在身后惊呼，喜悦的声音可爱得如孩童。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向他提到过她最想到海边看日出，只是H市没有海，只有一条条的江，和一座座的山。
她总在有意无意间说起，“在海边看日出，太阳出来的时候，海和天是连在一起的，又温暖又美好。你一定要和我去看一次。”
她曾说他的手心很温暖，恰如25°的太阳温度。不滚烫，只是干燥温暖。
今天，他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他的承诺。只是不能牵着她，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
缓缓地转过身，走到巫浅身边，两人目视着眼前的日出，他说，“海和天果真是连在一起的。”
海天本一线，只是后来海还在原地，太阳越升越高，天越来越远，终究是分离了。
风筝有风，海豚有海，他只有回忆了。
“浅浅，你现在幸福吗？”周梓腾揉着她的发丝，低头询问。
巫浅缄默，然后嘴边漾起笑，连眼睛都弯成一道月，“幸福。”
周梓腾望着她，笑容渐渐从他脸上消去，眸底一片温柔，略显疲倦的声音传来，“那就好。”
觉察到气氛不对，巫浅开口，“梓腾，我……”
他却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嘴巴。“浅浅，到今天我才觉得累，不过也轻松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放手了。”
高一到现在，差不多八年，爱一个人，八年。一直以为自己会孜孜不倦，乐此一生的。没想到，自己也会累。
她说她“幸福”，许东临能带给她幸福，这就够了。
“你后悔爱过我吗？”巫浅小心问道。
他一定是后悔的吧。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在付出，学着怎么去疼爱她，怎么去照顾她，迁就她，包容她。她有莫名其妙的小情绪，她有不为人知的坏脾气，他都细心收藏，一一照料。
可是她，历尽千帆，最终发现自己爱的竟然不是他。
“没有。”他俯首捡起一块石子扔向海里，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你看这块石子，它最终还是落入海里，可是它尝试过在空中飞翔的喜悦，它是跟其他石子不同的。”
“我很高兴我当年能勇敢说爱你，你最灰暗无光的日子里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陪着你。这是我最骄傲的一件事。我见过你最伤心落魄的时候，也用尽全部力量使你重新微笑。如果我没有靠近你，我不会知道你有多么美好，也许我连站在你身边一起看日出的机会都没有。我没有后悔过爱你，我只是遗憾，往后的岁月中，陪着你笑看着你闹的人不是我了。”
朦胧中。巫浅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深不见底，万丈柔情的眼眸。
对不起。
“我能再抱你一次吗？”最后一次了。
她哽咽，埋在他的怀抱里。
他用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头发，“如果你最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一定会爱上我。”
他有这个自信。
“再笑一次好吗，为我。”看着她低头抽泣的样子，周梓腾心头一紧，他不喜欢她哭，她一笑，便能感动人，任他是谁。
巫浅抬起头，扯开嘴角，她想此刻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心里酸涩得要死，还怎么笑得出来。
周梓腾再一次把她拥紧，“许东临是个不错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对你。”他不得不承认，许东临是个很优秀的男人。那天他来找到自己，说愿意接下父亲的案子。
他自然是觉得惊讶，“巫浅跟你说了什么？”
许东临淡淡一笑，“你可以拒绝我的帮助。”
许东临愿意接下案子他自然很高兴，毕竟是律师界的新秀，背后又有大名鼎鼎的朱鼎言做指导，胜算又多了几分。只是他还是再问了一句，“巫浅是不是去求你了？我不要委屈她替我做任何事。”
许东临只是望着他，手指轻敲着桌面，“这么多年来，谢谢你照顾她。她欠你的，我来还。”
他一怔。随后苦涩笑道，“她从来没欠我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许东临也不恼，“那是你的想法。我有我的打算，就这一次，我全还清了。周梓腾，我不想和你抢什么，巫浅她，本来就是我的。”
那一刻他才知道，有一个人爱巫浅，爱得不比他少，不比他浅。
巫浅点点头，“嗯。你也要好好保重。”
“再见。”巫浅抽离他的怀抱，转身离开。
温暖渐渐褪去，怀中一片冰冷，只余一点淡淡的清香味道。
“再见。”周梓腾启唇，却说不出声音。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离她只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再也追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