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惊蛰。
巫浅踢掉身上的被子,双眼朦胧地抓过床头的闹钟,一看,八点了。恼怒地抓抓头发,打开房门冲出去想叫许东临起床,没想到他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
今天周校长的案子开庭。
“我本来调好了闹钟的。”巫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因为跑得太急,忘记了穿上拖鞋。
“可能是睡觉不老实,又按掉了。”
许东临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没事,还来得及。”
九点开庭,时间还是充裕的。
“我再给你煎个蛋吧,光喝牛奶可不行。”巫浅急匆匆地围上围裙,“很快就好了。”
“不用。”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帮我系领带。”
“你不会系吗,那以前是怎么上班的?”巫浅仰起头笑着问道,“都是许伯母帮忙的吗?”
双手却还是认真地系了起来。
“会。”许东临淡淡答道,“可现在有老婆了,为人妻子,巫小姐不会这么没有自觉****。”
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谁是你老婆了?你都没求婚。”细心地帮他整理好领口,巫浅嘴上嗔道。
许东临握住她的指尖,“你也可以向我求啊。”
“哼。”巫浅嘴边扯出一个不满的笑,“这多奇怪啊,你看看阳光向半夏求婚的场景多感人,我……”
声音刹那停滞,因为许东临细细的吻落了下来。巫浅睁大眼睛,来不及反应,许东临抱紧了她,加深了吻,滚烫的气息侵袭而来。巫浅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慌忙挣脱,“我还没刷牙呢。”
看过一部电视剧,男主角问女主角领带有什么用途。女主角说,老婆每天都会帮上班的老公系领带,在这个时候,两人的目光就会对视,然后感觉就来了,就可以接吻了。
看来,许东临真是深谙此道。
许东临嗤笑了一声,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东西都带齐了吗?”巫浅不放心地打开他的公文袋,一一检查了遍,没有漏掉什么。
“加油。”巫浅笑着说。
“嗯。在家里等我回来。”看到巫浅光着脚丫,许东临又说道,“去穿双鞋子,天气刚转暖,容易感冒。”
巫浅乖乖地点点头,看着许东临出了门。又跑到阳台,目送着他的车子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九点半。法庭。
“被告周中庆涉嫌利用职权私自挪用教师工资两万元。现有两位证人可以上庭作证。”检方提出。
随后两位证人被带到了庭上。
“你们和被告是什么关系?”
一人开口说道:“我原来是裕泽高中的一名教师。在我任教期间,被告人周中庆是我们的校长。2010年6月,我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当我们找到他询问工资去向的时候,他一问三不知,总是让我们等一等。直到我们辞职,工资也一直拖欠着。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们的工资拿去澳门赌博了。在一次和他的聊天中,他无意说出,他还挪用了教育厅拨下来的教育经费七万元。”另一人接着说。
两人讲得慷慨激昂,好像周中庆是千古罪人。
许东临淡淡一笑。
“我这里有十几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是你们两位证人和另外一名神秘人物。你们先后在咖啡厅、饭馆、公园接触过,而且都戴着帽子,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把照片呈上去后,许东临接着说,“而据我调查,这位神秘人物就是裕泽高中现任校长罗宇德。从照片还可以看出,你们曾存在现金交易。试问,交情并不深的三人,在这个案子开庭前这么频繁地接触,是不是有点匪夷所思?”
看向两位证人,目光灼灼。
“罗宇德和我的当事人当年同是副校长,但最后成为正校长的却是我的当事人。罗宇德对此事心怀不满,即使我的当事人现已退休,他也仍然怀恨在心,因此买通两位证人,以此污蔑我的当事人贪污受贿,挪用款项。所以,我的当事人是无罪的!”
检方指出,“根据我国法律第三百零五条,刑事诉讼中,证人、鉴定人、记录人、翻译人对与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故意作虚假证明、鉴定、记录、翻译,意图陷害他人或者隐匿罪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请两位证人据实回答。”
两位证人皆是一愣,随即改口道,“是,我们知错了。的确是罗宇德给了我们一笔钱,叫我们抹黑周校长。”
最后,审判长一锤定音,“现宣判,周中庆贪污受贿,私自挪用经费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
庭外。无数的闪光灯围绕着许东临,记者向他抛来一个又一个问题。
“许律师,作为律师界的‘常胜将军’,你又打赢了一场硬仗,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此刻最想说的,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兴许是心情好,以往许东临都是笑而不答,避开媒体的。但今天,他难得在媒体面前滔滔不绝。
“关于这场官司,我做了很多的准备。一个辩护律师,首先是要相信他的当事人。并寻找一切证据为他洗脱罪名。还有我想说,请相信法律,相信法律的公正,也相信法律的严明。每个人都应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过自由的生活。”
他的声音深沉而有力量,继而笑了一下,说,“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结婚。”
周边记者一片哗然。
“那许律师现在有女朋友了吗?”几个女记者锲而不舍。毕竟,打完这场官司后,许东临的声誉更好了,Z市的律师里又数他最年轻英俊,多少人把他视作完美对象。
许东临默然点头,随即跨进车里,准备离去。
余下一片记者纷纷猜测。
手机在此刻响起。许东临接起,“不用谢。”
“你开到前面路口的茶馆,我随后就到。”许东临还未回话,周梓腾就先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茶馆雅座里。
“还是应该说声谢谢。”周梓腾看向许东临,眼眸里尽是清澈与坦然。
许东临笑着接纳。
端起青花瓷茶盏,轻嗅一下,“这里的茶不错。”
上好的茶叶,粗细得当,干净典雅的茶具,清新的环境,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你怎么会怀疑到罗宇德?”周梓腾询问。他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怀疑过这个人。
许东临略微沉吟了下,“开始我也没有想过,就调查了一下两个证人。发现他们与罗宇德的接触很频繁。顺藤摸瓜之下就扯出来了。”
周梓腾点点头,“巫浅说得没错,你果真很出色。”
许东临笑了,“她还夸过我?”
在他印象中,巫浅几乎没有夸过他,至少当面没有。所以乍一听到周梓腾的话,他还是有点惊讶。
“你很幸福。”有那么一个她爱着。
许东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们眼光都不错。”
“作为在这场爱情争夺战里胜利的一方,你不应该对失败者说点什么鼓励的话么?”周梓腾开着玩笑。
许东临也笑笑,“难道要我祝你找到个比巫浅更好的女孩吗?”
周梓腾一怔。是啊,他们都知道,没有比巫浅更好的了。
至少对他们而言。
“好好对她。”周梓腾说道。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以朋友的身份关心她,但不能逾越了那条界线。
“我会的。”许东临的话掷地有声。
走出茶馆。
穿过马路,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不知谈起了什么,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挥手告别,两人背对着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捏着手里的钥匙,感觉有点不对劲,松开一看,不是自己的。兴许是刚才离开茶馆的时候随手拿错了,因为两人的钥匙上都有一只小兔子,巫浅最喜欢的就是兔子,给身边朋友送的小礼物就经常是挂着兔子的钥匙扣。
转身回去,刚想叫许东临,谁料却看见一辆车向他急速驶来。而许东临,此时正拿着手机听电话,浑然不知将要发生什么。
只是一瞬间,周梓腾冲过去推开了许东临。
许东临手里的手机被摔到地上,他怔怔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周梓腾……
周围的人迅速地围成一团,有人掏出手机报警,有人叫了救护车,还有人指着地上的周梓腾说道:“留了这么多血,估计活不成了。”
“那个人太狠了,这么直冲过来,铁人也顶不住啊。”
“唉,这么年轻,可惜了。”
许东临双目通红,蹲下去抱住周梓腾的头,鲜血汨汨地流在他的手上,他怒视着身边的人,“都给我闭嘴!他不会死!”
众人静默。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随同着上了车,看着医生给周梓腾吸氧,抢救,许东临在身边抓住他的手,“周梓腾,你要醒过来,别让我欠你。”
手术。
抢救。
昏迷不醒。
巫浅一直守在身边照料,心里充满了自责。
“如果我没有打电话给你,你就不会分散注意力,就会躲开车辆,也许梓腾就不会有事。你们都不会有事。”
许东临站在身边沉默不语。
良久,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周梓腾,开声道,“如果我们两人的角色对调,我真的不敢肯定自己会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去救他,而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巫浅,如果没有我,他应该也可以让你幸福。”
巫浅只是把手轻轻覆在他的肩上,说,“梓腾他一定会醒来的。”
一睡,就是四天。
早上九点钟,阳光透过窗户射进病房。接触到了光明,周梓腾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适应,眼角竟有点湿润。
随后闻到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梓腾,你醒了?”巫浅看到周梓腾睁开的双眼,欣喜地不知所措。
“嗯。”说话还是有点困难,周梓腾只能点了点头。看到巫浅眼里的湿润,不禁想抬起手,为她拭去。
“别动,刚醒过来,不要乱动。”巫浅握住周梓腾抬起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又走到床头的另一边,为他倒了一杯开水。把水送到他嘴边,“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梓腾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笑。
巫浅又问了句,“怎么了?还有没有哪里痛?”
周梓腾看着巫浅一张一闭的嘴唇,反射性地捂上自己的右耳,“浅浅,我听不到你说的话。”
巫浅一愣,浑身的力气仿佛如抽空一般。
“你在我左耳边说的话我能听到,右耳真的不行。”周梓腾闭上眼睛,神情落寞。
在他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他只记得一辆车迎面而来。
他推开了许东临。
还能醒来,就已经是意料之外的福气。所以对于身体残缺的事实,他也敢于接受。
巫浅捂住嘴巴,眼泪不停地滴落,跑了出去。
蹲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任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有人好心地给她递上纸巾,然后默默走开。生离死别,在医院里只是平常事。
巫浅知道,她的痛苦,比不上周梓腾的十分之一。
“病人脑部右侧受到撞击,右耳膜受到神经挤压,造成了失聪。”病房内,医生检查了周梓腾的耳朵,对着巫浅和许东临说。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巫浅急问。
“这个说不好。配合治疗的话有可能治得好。”
巫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有可能治好,也就是说,有可能永远也治不好了。
许东临看向周梓腾,目光交汇,“对不起。”
那天开车撞他的人是罗宇德。因为许东临在庭上揭发了他的事,他一怒之下,就想报复许东临。没想到,撞伤的却是周梓腾。
不管怎样,是他救了他一命。
“不要和我说这个。”周梓腾笑笑,“是男人就不要这么矫情。”
“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许东临神情认真严肃,带着坚定。
“如果不是你,我爸可能就要进监狱了。相比于你为我家做的,我丧失听力算什么呢,更何况,人是有两只耳朵的,没有了一只,我还有一只。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许东临叹一声,跨出了病房。
巫浅担心地看向门外。
“浅浅,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周梓腾向她点点头,示意她跟上许东临。
才打开门,便立刻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手里还捏着一根烟,靠在墙上,许东临温热的气息完全地覆盖住巫浅。
“这里不许抽烟。”巫浅抢过他手里的烟头,掐灭。
“心里难受。”抱住巫浅,胡渣扎得她的脸生疼。
却不愿放开。
连思考能力也快要没有。只想狠狠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变好的。想要给他最强大的力量。
朝他微微一笑,他的吻便落了下来。
“我终究是欠了他的。”巫浅睁开双眼,抬头对上许东临漆黑明亮的双眸,刚想回应,却又听到他说,“你最难过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我离开的这些年,他一心一意地对你好。我回来了,他就要退出了。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你偿还。”
“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到他身边吗?”巫浅的双手冒出汗,脊背也挺得笔直。
下一秒,脸颊就被轻轻拍了一下,“你想象力太丰富。”
惹来巫浅的一记白眼。
“我会给他找最好的医生。”顿了一下,“哪怕真的治不好了,那我们就一辈子照应他,我帮他找媳妇,帮他养家糊口。”
巫浅缓缓地笑,双手抱上许东临的腰,答:好。
接下来的两个月,生活以平静如水的姿态滑了过去。
许东临托了以前留学时候的同学帮忙,联系了一个很权威的医生,周梓腾右耳被治愈的可能性在他看来还是很大的。
征求周梓腾的意见,他也同意去美国接受治疗。
机场处。
“好好照顾自己。”巫浅拉住周梓腾的手,“就像照顾我一样。”
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好好对自己。
半夏也走上来拥住周梓腾,“如果没有欧阳光,我一定追你。”虽是嬉笑的语气,却也饱含真诚与肯定。
周梓腾笑,“我会跑的。”
几人笑着闹成一团。
周梓腾径直走向许东临。
“我会好的。”一拳轻捶向许东临胸口,“我可舍不得巫浅为我伤心。”
许东临眉头蓦地一紧。
周梓腾似乎看到意料之中的效果,不由得哈哈大笑,“真可爱。”
“幼稚。”许东临横瞟他一眼。
周梓腾按捺住笑意,说,“我出了事,她都这么伤心了。如果是你,我都不敢想象……我已经决定放手了,只是还是舍不得她难过。她的幸福只有你给得起,所以你以后要珍惜生命,不要辜负我的退出和一只耳朵。”
随后抱住他,“结婚一定要通知我。”
不管在做什么都一定会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