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利呀,有日本姑娘邀请你去她家,如果她是一个人住,可千万别去。"--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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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来日本前,死党欧西语重心长的说过这样的话。我追问原因,欧西只是再三强调不能去,我便带着这个疑惑到了早稻田。
言归正传。
排练之前风风火火的召开了一次临时声部会。片桐让我在大家面前作自我介绍。我疑惑:都一个月了,还不认识我?不过,人家说介绍就介绍吧。
"我来自中国,将在早稻田留学一年。伙伴们都叫我'于君',请大家多多关照。"
"于君是我们乐团唯一的外国人,能够加入长笛声部,是我们的荣幸,下面大家鼓掌欢迎。"片桐一本正经地说。
"欢迎,欢迎。"一片掌声中,我更加一头雾水。
"太好了,是吧,于君。"只有裕子这样称呼我。
"为什么呀?"我问裕子。
"这说明你已经正式加入了我们的乐团,你已经被我们接受了。"
真的?我喜出望外。看来以后我不用搬东西、看排练了。
"那为什么说我是唯一的外国人呢,林佩怡不是台湾人吗?"
"她是日本籍。"
"怪不得连中国话都不说!"我嘀咕。
"真希望你一直留在乐团。"裕子突然凑过来,吓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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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意外地拿到了谱子,虽然是第二长笛,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第一次坐在早大乐队里,前面是指挥,周围是和我曾经一样看排练的人。
开始分声部对音,由双簧管开始的一个音,逐渐扩散到整个乐队,形成混响,回荡在排练厅中。我一直把合奏前的对音视为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因为它永远是排练或者音乐会的开始。
对音完毕,全体起立,向指挥鞠躬,说:请多关照。这一句话,说得响天震地,比拜见邪教教主都虔诚。我很被这一套礼节震撼,这是日本人的集体。
这时便会想起经常和甜儿以乐队活动为名,不参加课后测验的何大萝卜。他不但是我们班班长,还是校学生会主席,也是乐队中提琴首席。
一次排练,萝卜因公务繁忙,迟到半小时,却毫不自知。手提琴盒,昂首挺胸,破门而入。
因为他的到来,音乐戛然而止。萝卜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位置,慢悠悠地拿出琴,拧弦对音,摆弄好了,说:"大家都到齐了吧,咱们开始排练吧。"
全场惊愕,指挥老师更是目瞪口呆。我想,萝卜要是来了早大乐团,一定会被"教主的信徒们"拉出去斩首的。
合奏开始。裕子吹一声部,我在她旁边。她会不时给我一个眼色,示意我开始。指挥说的话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主要因为生词太多。
比如渐强渐慢之类的词,都是带日本口音的意大利语,多来咪也采用德语说法,谁听得懂呀!小节号也听不太清楚,幸亏有裕子指点。
到巴松的独奏了,田中那里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乐器不响了,急得他满头大汗。眼看指挥的手势一下,田中急中生智,鼓起腮帮,唱上了。
独奏段落结束,全场大笑,指挥还特别赞赏了田中的救场精神。我也特别开心,参加早大排练第一次笑,第一次找回了久违的乐队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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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几乎每天都去地下室练习,每周乐呵呵的去排练。裕子也常出现在地下室,拼命练着《威尼斯狂欢节》。
我在很久前就吹过这曲子,有些难度技巧,但作为变奏曲,多少有点乏味,不喜欢。倒是最后一段变奏,运用双吐的技巧,听上去像是两支长笛的合奏。
我经常吹这一段,一是练舌头,二是炫耀。听着裕子每天重复着慢速度的练习,我便主动要求吹一遍给裕子听。结果自然是很令她佩服,我也很是得意。结果,裕子让我教她吹笛子,我们约好时间,在地下室碰面。
我吹笛子的时候,裕子总是坐在地上,双手托腮,很入迷的听着。我也是个人来疯的脾气,知道有了观众,音阶都吹得挺动情。
"裕子会颤音吗?"
"颤音?"
"吹出来的声音有规律地上下颤动,好像小提琴揉弦的效果一样。"
"为什么要颤音呢?"
"科学家说,人类产生舒适的感觉,源于婴儿时候的记忆。比如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略带甘甜的味道,那是源于母亲乳汁;有规律地摇摆能带给人们陶醉的感觉,那源于摇篮中的记忆。音乐中的颤音,能和摇篮起到类似的作用,所以人们才会陶醉于美妙的音乐之中。"
"怪不得听你吹笛子,心都要被震碎了。"
"......"我又不是黄药师。
"于君,你的手指真灵活,又有颗粒感,按键的力度一定很大吧?"裕子经常和我讨论技术问题。
"要练出手指的颗粒感,开始的时候,必须用力,甚至要发出击打按键的声音。练到一定程度,必须放松,否则快不起来。"
"那用力时是什么力度,放松时又该使多大劲呢?"
"这个不好说,因人而异。"
裕子把手伸出来了,"当我的手是按键,我来感受一下你的力度。"
"......"
"来呀。"
中学课本里有句话:"男人呼出的气,女人吸了,便是淆乱乾坤,更何况是肌肤的接触。"我一向保守,高中跳集体舞,不得不拉女同学的手,让我着实为难了几个月。如今,要拿裕子的手当按键,罪过呀罪过。
看她已经伸着小胖胳臂半天了,我也不好说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颤颤巍巍地把右手按在了她的手上。软软的、嫩嫩的、滑滑的......我不敢使劲,手指几乎是漂浮在她的手背上。
"这么轻啊?"
一滴汗从我脖子后面流下来。
"......"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交错的一瞬,她赶紧避开我的眼睛,脸上现出一丝红晕。
我把手松开了,在颤抖。1分钟,我俩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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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东京,商店门前,圣诞树闪着柔和的光,里面传出安详的圣诞歌。排练结束,我和裕子一同穿过这条洋溢着节日气息的小街。空气里弥漫着奶香,我仿佛置身于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的世界里。
"累了,到前面长凳上坐一会儿吧。"
"嗯。"
"于君,咱们乐团里,你最想让谁当姐姐,最想和谁成朋友,最想和谁谈恋爱,最想和谁......"
这一问,我愣了。她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最想和谁什么呀?"我问。
裕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来了。而且她说的那个单词很直截了当。
"别欺负我呀,我是外国人,你净说些高深的词汇。"假装不懂恐怕是最好的保护伞了,想不到外表温柔的裕子还是个辣妹。
"好吧,不说这些了。"日本姑娘就是体贴。她也看出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裕子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饿了吧,快吃吧。"
一个带着裕子体温的饭团。
"看你排练,从来不吃晚饭。身体受不了的。"
"......"
"尝尝,我做的。"
打开包装纸,三角形的饭团用厚厚的海苔包着。咬上以后,看见了粉红的大马哈鱼肉。真是太好吃极了。
我也曾尝试捏饭团。刚出锅的米饭放在手心里,塞进馅儿,然后捏成三角或椭圆。小说里说,热得烫手的米饭就好像热恋的感觉一样,而包在米饭中的馅儿象征了厨师的深情厚谊。
不过,这也是在以后学日本文学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只觉得饭团很香。裕子似乎很满足的看着我吃饭团,而我感动地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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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裕子邀请我去她家,在学校旁边租的公寓,一个人住。我想起欧西的忠告,不可赴单身女子访宅之约,便一直托辞没有时间。
不过,我们常常去那条很有情调的商店街,在长凳上休息。分手的时候,她总是看着我走远了,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