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游览了长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人类文明的壮美,更是第一次感到了宿于中国人身上的英雄魂。"--早稻田大学中岛同学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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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人笑话,我在北京住了20多年,只去过几次北海、颐和园,从没上过八达岭长城。托早稻田同学们的福,我随他们的寒假旅行团游览北京名胜,有吃有喝有车坐,回北京作游客真好。
言归正传。
访华旅行团一行20人,都是早稻田的学生。日方领队知道我是北京人,便特地邀请我随团同行,一则有人照应,二则深入交流。
我先于他们几天抵京,和家人团聚。3月10日,在北京首都机场,我和早大的同学相会了。
看见我的日本同学们推着行李从海关出来,觉得很不可思议:从来也没想过,一堆外国人能到我的家乡做客。
和我几天前回到北京的感觉一样,大家都说,北京的路真宽、楼真高。问他们想看点什么、吃点什么,异口同声要看自由市场,要去街边小摊。
现代化、国际化大都市--北京,到哪儿去找自由市场啊。我和同学们说,自由市场离城里很远,恐怕咱们没有时间。
结果有人疑惑地问:"电视上看到的北京老百姓都在自由市场买菜的呀。城里没有自由市场,每天吃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你们在东京怎么买菜?"
"超市啊!"同学觉得这问题很弱智,就好像我没去过东京似的。
"在北京也一样。超市、便利店到处都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着的。"虽然我觉得他们的问题也很弱智,但我理解,因为他们确实没来过北京。
"明天一早去天安门吧。"有人提议。
"看升旗吗?"我挺得意,他们居然主动要求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不是,上班时间,去拍自行车。"
"......"我又吓了一跳。"自行车倒是有,但估计你们会觉得堵车更壮观。"
跟同学们聊了一路,我挺伤心,他们印象中的北京还是至少十年前的样子,我看《我爱我家》拍的街景时都觉得怀旧,而这些日本大学生竟认为那是现在的北京,并风尘仆仆,特意来看。
后来我告诉他们,北京的年轻人人人都有手机,家家都有电脑,除了天气不如东京好,其他哪都不差。
吃路边摊的要求倒是可以满足,去王府井夜市的小吃街看看就行了。那小吃街也就是糊弄游客的,什么都那么贵,真正的北京人谁也不上那里去。我再次对兴致勃勃地同学们泼凉水:"估计你们看了就不想吃了。"
夜晚灯影闪烁,一队人从小吃街的这头穿到那头,分别打了车,回酒店了。炸臭豆腐的味道掩盖了所有令一般人精神愉悦的味道,摊上的食物看上去就让人不放心,不仅因为蝎子、蚕蛹之类日本人做梦也不敢吃的东西,更因为桌椅板凳、服务员的衣服都脏脏的。
我觉得日本人挺奇怪,用印象和想象看外国,又认为自己国家的风俗在外国一定有。想看自由市场和自行车流是印证自己的印象。
日本人把吃路边摊作为人与人深入交流的手段,他们却不知道,北京人但凡想真心交朋友,绝对不能去路边摊。
全球一体化和文化多样性是现在挂在人们嘴边的时髦话,但其实这不仅是两个名词,更是一种意识,一种看世界的视觉。
同学们有点失望,他们说希望尽量更多地深入了解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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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北海、颐和园,京剧、杂技、老舍茶馆,但凡外国人来北京该看的一个没落。同学们沉浸在购物的愉悦中,令他们欣喜若狂的不是民间工艺品,而是各种各样在他们看来很时髦的饰品、挂件和衣服。
砍价也是一大乐趣,摊主少收五块钱,便会很有成就感,因为他们本来就觉得原价不贵,砍价纯属入乡随俗。
长城也是大家向往的地方,站在长城脚下,仰望天空,忽然有水珠落入眼球。还没反应过来,大片雪花从天而降,早稻田的同学开始欢呼,雪中登长城,实在太浪漫了。
我也很是兴奋,曾经看过白雪皑皑的长城顺着山势延伸到远方的摄影作品,还有"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的名句,自然对长城雪景很是期待。今日得见,且是三月飞雪,除感谢运气超好,别无其他。
我给朋友们讲"不到长城非好汉",忽悠他们随我向上冲。几个男生精力充沛,不愧是吃生鱼片长大的,速度之快,耐力之强,令人佩服。
爬上一个坡,他们招呼下面的人向上爬,我清晰地看见他们头上腾起的白气,和武侠片里大侠运功后的效果一模一样。不知不觉中,我们翻过好汉坡,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眼下一片雪白,长城勾勒出山的轮廓。我们如醉地欣赏难得一见的景色,不知不觉,山头上只剩下我们几个人。
雪落在台阶上,冻成了冰,山顶成了孤岛。我试图扶着墙,一点一点蹭下去。几个男生跟着我,深一脚浅一脚。遇到台阶,我们就坐下,用屁股的移动,逐步向下。
到了一个烽火台,下面是盖满冰雪的坡,没有台阶,像滑雪道一样。一个胖胖的日本小伙子,抱着城墙凸起的部分,脚下乱蹬,但始终没找到一块不滑的地方。
后边的女孩们看到我们如此艰难,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向后大喊,"站在原地别动,很危险。"
总要想个办法自救。雪越下越大,路越来越滑。我看见山下的入口处已经停止让游人进入,对面的长城上和我们的下面有成群结队被困住的游客。
"怎么办?叫救火车吗"早稻田的同学问我。
日本人遇到困难,首先想到的是警察和救火车。"等吧,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纯属是一句安慰的话,等到救火车真的来了,恐把已经是下午了。
我让男生们保护好女生,除了生命安全,还有心理辅导。日本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团结起来,并且对首领绝对地信任和服从,我不知不觉扮演起首领的角色来。
我们躲进烽火台,设法和长城下的人联系。几个女生开始盘查书包里的食物和水,日本人一旦形成了集体,就不会慌乱了。我对他们说:"咱们团结一心,一定能安全返回。"
我与公园管理处取得了联系,他们说全力设法营救,但是需要时间。我们只好等待,大家说着彼此鼓励的话,或是说点笑话,缓解气氛。雪越下越大,群山变成了银白色,被积雪覆盖的长城,正在山间一点一点地消失。周围只有风声。
白雪皑皑的山头,突然出现一队绿影,十几名解-放-军向我们所在的烽火台跑来,班长还扛着一面红旗。
解-放-军一边摸索着台阶,一边向上爬,双手冻得通红。救星来了,我激动地喊:"有人来救我们了!"同学们立刻来了精神,朝战士们招手。一个女同学问:"他们是警察吗?"我回答说:"他们叫解-放-军。"
班长第一个爬上了烽火台,二话没说,把旗杆插在墙洞中,固定好,一手紧握旗杆,一手拉住另一名战士的手。就这样,手挽着手的解-放-军在铺满冰雪的斜坡上筑起一道人墙。
班长招呼我,扶着人墙往下走,我赶快叫后面的人先下去。于是,同学们用解-放-军的手臂和身躯作支点,一步一步向下走。
一个叫中岛的女孩,一直蹲在地上哭,其他人都下去了,就她在原地不肯动。班长对她说:"快下来呀!"
中岛用日语说:"太可怕了。"
班长一愣,"听得懂普通话吗?"
我赶紧解释:"他们是日本人,不会说中国话。"说完有点后悔:解-放-军战士不会因为痛恨日本鬼子,对这帮学生不友好吧。
"你是导游吗?快告诉她,扶着我们下来,再拖就更危险了。"班长说。接着他又向战士们发布命令:"现在下山的是外宾,一定保障他们的安全。"
中岛安全地到了下边,我也可以放心地下去了。我抱着解-放-军战士,触摸到他们结实的肌肉。人墙承受着我的全部重量,竟然纹丝不动。后来我知道,这队解-放-军是到长城上过团日的,遇到险情,临时承担起救险任务。
晚饭时,大家还津津乐道地谈论一天的历险,我对他们说:"我们恐怕是最幸运的了,除了难得一见的飞雪的长城外,我们还看到了以血肉之躯筑成的钢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