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已是点灯时候了。我进了院子,外面没有一个人,厨房里亮着灯,有锅瓢碰撞的声音,我想可能是在做晚饭了。
我就在门外喊:“爹,妈,青草,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我听到厨房里有东西掉到地上了,随后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到厨房门口,正要朝里面看,青草已经站在了门口,她背着屋里的油灯,我只能看见她头上漂着几缕金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站在门口不说话。
我说:“青草,不认得你男人了?”
青草仍然没有动,也不说话。
“咋了?真的不认得我了?愣在门口,还不让我进屋咋的?”
“是金宝回来了?”是我爹的声音,我扭头一看,我爹在他的房门口喊我。
我忙答应道:“是我,爹,我回来了。我妈呢?南花儿在哪儿,长好高了吧?快来我看看。”
我爹没有说话。
青草仍没有说话。我听见了哭声,女人的哭声。起初我还以为是我妈在屋里哭呢,妈身体不好,一有个啥事妈就爱哭。可我一听不对!咋是青草在哭?我真有些糊涂了。这嘤嘤的哭泣又是咋回事嘛?我分明看见青草低下了头,我还看见青草抬起一只胳手臂横挡在脸上,灯影子在她的肩上不停的抖动。
我慌乱起来。我问:“到,到底出啥,啥事了?青草,你在哭,哭吗?”
青草“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那副干瘪的肩膀跟着抽动起来。
“妈,妈,他是哪个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青草背后传出来。我这才知道南花儿一直躲在青草背后。
我问:“是南儿花不是?来,到爹这儿来,让爹看看你。”
南花儿还是躲着不出来。
青草泣不成声的说:“金宝,妈她,妈她……没了……。”
我一听,这咋说话的呢!我上前一步揪住青草的衣领说:
“你这个疯婆娘,说你娘的啥疯话?”
“你妈死了。”我爹沙哑的说。我松开手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青草抓住了我。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边哭边喊:
“妈——妈——你咋就走了?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那!……”
青草见我哭,也哭得站不起来了,她瘫软在门口了,我也站不起来了,跟着她瘫软在地上了,青草抱着我的头,我抱着她的肩膀,在地上哭成了一堆烂泥了。
南花儿不知所措,她看见我抱她妈,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跑出来使劲把我手从她妈的肩膀上拉开。
哭了好半天了。我爹说:“娃儿们那,都起来吧,你妈死了快一月了,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活呀!活人还得吃饭哩!都起来吧!”爹说:“青草啊,金宝才回来,去煮饭,别哭了,啊!”
青草仍然坐在地上抽泣,南花儿就拉住青草的手使劲往起拉,边拉边喊:“妈妈,起来,妈妈,起来。”
青草撩起衣袖揩干眼泪,站起来,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
“你先歇着吧。”青草帮我取下背上背着的行李,说:“放下来。”我才意识到背上背的行李还没取下来。
我取下袋子提在手里,朝屋里走,青草从厨房端来一盏油灯给我照路。我坐在床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呆坐着。我还是想不通,我妈咋就死了。我想起牯牛说过,我妈撞到院坝边的那棵核桃树上了,是撞死的吗?我大声喊道:
“青草!你过来!”青草正往柜子上放油灯,突然听我大喊一声,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油灯掉在地上。青草走过来说:
“金宝啊,你先不要急,我慢慢给你说。”青草惶恐不安看着我说。
“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咋还像个娃儿一样?我不说了吗?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活着,还得吃饭,咋不听话呢?”我爹在门外说。
我爹这么说了,我就不吱声了。青草趁机转身进了厨房。
一会儿青草端来一碗荷包蛋,要我吃,我哪里吃得下去,就说:
“给爹端去吧,我实在吃不下去。”
青草说:“锅里还有,我这就给爹端去。”
我说:“那就给南花儿吃吧!”
“南花儿也有呢!”
我说:“那你就吃吧,我不饿。”
“我不吃,这几天肚子老疼,不消化哩!”
我只好接过青草递来的碗。端着碗我又想起了我妈,小时候我放学回家,我妈就早早的把饭煮好了,我一进门,我妈就端来一碗饭递给我,我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妈总说我吃饭太快,总爱说:“金宝,慢些个,慢些个,锅里还有呢。”要是这阵子是我妈端来的这碗荷包蛋,我会一口一个把荷包蛋吃了。
青草给爹端了荷包蛋后又进屋来了,她看见我手里端着的荷包蛋一个也没吃,坐在床上伤心的流泪。她也流着泪,说:
“金宝啊,你就吃了吧,你吃了我慢慢给你说妈是咋死的。”
南花儿跟着青草,寸步不离,她不把我叫爹,只偷偷的看我,我叫她,她就往青草背后躲,我也顾不上理她了,我还在想我妈是咋死的,我们母子俩连面都没有见,我只在梦里见过我妈一面。
南花儿扯了扯青草的衣服,仰着个脸儿问:
“妈妈,他是哪个嘛?他好久好久都不回家,他是个坏人,是不是呀?”
“胡说!他是你爹,你叫爹呀,青草把南花儿朝我面前推。南花儿就死死抓住青草的衣服,一只脚使劲蹭在地上,不向前跨出一步。”
我说:“南花儿,我是爷爷婆婆的儿子,可不是个好儿子,是个不孝的儿子……”我的喉咙像卡住了啥东西,哽得慌,眼泪止不住又流出来了。
南花儿望着我,吓得哭了。青草蹲下去,用袖子揩南花儿脸上的泪水。
我爹在门外说:“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动不动就哭,把南花儿吓着了。”
我强忍着慢慢收敛了哭泣。端在手里的荷包蛋早已经凉了,青草从我手里接过碗,进厨房去。南花儿跟着青草也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青草又端来了冒着热气的荷包蛋。没办法,我强迫自己吃,我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感觉不出是啥味道,就像往编织袋里塞东西一样。
青草从我手中拿走碗时,我才发现碗里已经空了。过了一会儿青草又端着一个木盆进屋来了,她把木盆放在床边,蹲下去给我脱鞋。
我感觉我的脚有些疼,低头一看,脚泡在热水里了。
青草说:“你的脚都打了泡了,我给你洗一洗。”
洗完脚,青草端木盆出去倒水,这回南花儿没有跟着去,她站在屋子中间,睁大眼睛审视着我。我说:
“南花儿,过来,爹想看看你,过来呀。”
南花儿听见我叫她,她就往后退两步。
我又叫她:“南花儿,别怕,过来爹抱抱你。”
南花又向后退两步。我不叫她,她就站着不动,我干脆不叫她了,越是叫她,她就离我越来越远了。青草放了木盆,走进屋里,对我说:
“睡吧,明天还要去给妈磕头呢!”
我喊了一声:“爹,你睡了吗?”
我爹在隔壁屋里沙哑地答应了一声:“睡了。”
青草把门关了,抱起南花儿到床上,南花儿抱住青草的脖子不松手。南花儿哭喊着:
“我不要他和我们一起睡,我不要他睡!”
“听话,南花儿,他是你爹,他要跟我们睡在一起。”
“不嘛,不嘛,他是爷爷的儿子,他去跟爷爷睡。”
南花儿这么一闹,我真有些哭笑不得,和娃儿分开久了,也难怪,她不认得我,她不要我上床。
我说:“乖娃,你睡吧,我不睡,我只和妈妈说说话。”
南花儿半信半疑,睁大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我。青草脱掉南花儿的鞋袜和外衣,南花冷得瑟瑟发抖,青草把她塞进被窝里,说:
“南花儿,你要听话,你爹走了一天的路,脚都打起水泡了,你让他睡吧。”
南花儿不吱声,看来她已经允许我上床了。我就把脚从床边抬起来,放到被窝里。
青草还站在床边,她说:“金宝,妈死了,是我没有照顾好,我没出息,你打我吧。”
青草轻声的哭泣着。她说:
“你打我吧!”
我拉住青草的手问:“青草,我妈是咋死的,是不是山秋娟她们给逼死的?你说,你快说!”
我的声音越说越大,把南花儿吓得从被窝里一下子爬起来,哭喊着:
“妈妈,妈妈,你快来,我怕!”
青草抱住南花儿,哄她说:“别怕,你爹是吼那些坏人,他们把婆婆给气死了!南花儿乖,南花儿睡觉觉,啊!”
南花儿又拱到被窝里睡觉了。
青草抽抽泣泣的说:“那次山秋娟她们来催交罚款,我们交不出来,她们就牵走了那头年猪,我爹说要用锄头挖他们的脑壳,爹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没吓唬住,他们反把爹绑了,……我妈见硬是要把猪牵走,就要和他们拼命,……我妈一头撞到院坝边的那棵核桃树上了,脑壳开了一条口子,那血流的像垮了边的秧水田,哗哗的往下流,妈当场昏过去了,牛医生说妈的脑壳里面也在出血,不死也得成植物人,……我妈后,后来,真成植物人了。……前不久的一天,就是牯牛要走的前几天,我妈突然把嘴张了张,像要说话,我还以为她醒了。牛医生说只要有反应就有可能醒过来。谁知没多一会儿就咽了气。我爹说我妈死了,我咋都不信。我说妈是睡过去了,我爹说没气了。我摸了摸我妈的鼻子眼儿,真的就没,没气了!……我妈到死也没说一句话,她想说话,可她没说出来!……”
青草的诉说,像一把刀戳我一样疼。我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哪还经得起他们那样翻来覆去的折腾?我妈死了,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我说:
“老子要把山秋娟给宰了!老子要她的狗命!”我嚯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出门去,我冲进厨房去在黑暗中摸索,我要找菜刀,我要用菜刀去砍山秋娟的脑壳!
“给老子滚回去睡觉!”我爹听到我暴躁如雷的喊叫,就从屋里出来,站在厨房门口骂我:
我爹说:“你以为你是哪个?你就能把人家的脑壳砍得下来?恐怕还没把人家的脑壳砍落,你自己的脑壳就先滚球多远了!你不想想看,山家有多少人,你惹得起不?连党村长都要让他们三分,你又算个啥?”
听到我爹在门外骂我,我就不敢寻找刀了。我爹见我还在屋里不出来,就大声骂道:
“给我滚出来!还在厨房干啥?”
我只得从厨房里摸出来。我说:“爹,你去睡吧,我也是气的。”我听见我爹立在门口直叹气。
我爹说:“金宝啊,你也不小了,都快三十岁的人啦,咋还要我为你操心呢?你说你这火暴脾气,要惹出事来咋办!”
我爹停了一会儿说:“人在红处,你是奈何不了她的。山秋娟年前就调到外乡去当计生干部了,她男人在那个乡当乡长,现在又高升了。”
我爹说:“俗话说民不跟官斗,你要懂得这个理儿!……你都违法了咋不罚你?你不交清罚款,人家找你也是应该的。”
我爹说:“你妈死了,你还要去死?……你要把罚款去交了,把结婚证办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还在等我爹教训我,可等了好一阵也没有说话。我估计爹已经没在门口了。我喊:
“爹,你进屋了?”
“我不进屋还陪你在外面站着。”爹在屋里回答说。
我想想,我爹说的也是道理,牯牛上次也说过这样的话。
青草从屋里出来,把我拉进屋去。青草说:“金宝啊,你想杀人也得明天吧……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我还要把南花儿背上去,我还可以帮你一把,你要是被抓了,那也得把我一块儿抓走,坐牢也才有个说话的嘛!……”
青草是在激将我呢!我无言以对了,如果我去杀了人,那青草和南花儿娘儿俩个又该咋办嘛!
“妈,我害怕。”南花儿躲在被窝里战战兢兢的说。南花儿哪里睡着?她一直在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她哪是害怕,她是讨厌我的那些举动。青草上床钻进被窝,抱住南花儿睡觉。她拍着南花儿的背说:
“南花儿啊,你睡吧,你爹是想你婆婆了,婆婆是你爹的妈妈呀,他咋不想呢?你想妈妈不?”
南花说想。
“你爹也想他的妈妈呀!”
“嗯。”
“婆婆死了,你爹就要想,我死了南花儿想我不?”
南花没有回答。南花已经在青草怀里睡着了。
我说:“你说些啥话?还嫌家里不乱吗?还死啊活的!”
我边说边吹灭了油灯上床睡觉了。青草往里边挪了挪。
我睡在床上,哪里睡得着。我在想我这几年走过的坎坎坷坷的路,我这当儿子的不但没有给爹妈分忧,反而还给他们造了孽,我妈实际上是被我害死的。我想着想着,眼泪又流出来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一直流到耳朵眼儿去了。……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我翻身起来,想到外面透透气。我刚开门就看见我爹早起来了。我爹坐在门口,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一口一口的从口里往外吐白烟,不时的咳嗽几声,叭地吐一口痰。我知道,我爹他心里难受,就不停的抽烟,用烟来呛自己,使自己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吐痰。我爹以为吐痰就能把一肚子的闷气全部吐出来。
我说:“爹,我去妈的坟上烧些纸,点柱香。”
我爹闷不作声。半晌才说:“去吧。和青草一起去吧。”
我爹还真怕我做出啥过激行为,他是让青草把我看住。
我问爹:“我妈葬在啥地方的?”
我爹说:“你又不是新来的媳妇,自家的坟地也不知道了?”我想起来了,我妈一定葬在老鹰嘴坟地,那里埋葬着我的爷爷婆婆,自从埋了我爷爷婆婆,那里就是我们家的坟地了。
青草也不声不响地起了床。她默默的从柜子上拿了一沓纸和两把香,准备和我一起去给妈烧纸。
我和青草来到了我妈的坟前。那还是一堆新坟,鲜活的土堆连一根草都没长。我一下子跪倒在妈的坟前,我的喉咙像哽了一块骨头,我想大声喊一声妈,可喊不出来,我心里那个急呀!我双手抓住坟上的土,手指都插进泥土好深了,还是喊不出来,我就用脑壳碰妈的坟,我想使劲把我妈碰醒,无论如何,也没有喊出来,也没有把我妈碰醒。我昂起头来,脸朝着天,猛一用气,终于喊出来:
“妈——!”
我这一声喊,吓得青草“哇”地一声哭起来了!连周围的山也被惊得“哇——哇——”的发出回响。
青草把我强拉起来,说:“金宝,你那样喊,会把妈吓着哩!金宝,来吧,我们来给妈磕头,烧香吧,你有啥话,你在烧纸的时候就对妈说吧。”
我就照青草说的那样,跪在妈的坟前,给我妈磕了三个头,又接过青草递给的纸钱,点燃,边烧纸边对我妈说:
“妈,你不孝的儿子金宝回来了,我给你磕头陪罪来了,你辛辛苦苦养我二十多年,我没有让你享一天福,还尽让你怄气,是我把你气死的,妈,是我把你气死的,你就惩罚我吧!……”
纸钱烧完了,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纸灰,一层一层,卷成一团儿,风吹过来,把纸灰吹得满天飞扬。
青草说:“我妈来拿钱来了。”
听青草这么一说,我的内心仿佛得到了一丝安慰,我妈终于能用我给她的钱了,好多好多钱,我仿佛看到见我妈冲我笑哩!
晨雾从地坑河底升腾起来,像海水慢慢地往上涨,把整个地坑河填得满满的。太阳爬出东边的山梁,地坑河的雾气就迅速飘浮起来,不一会儿雾气就涨满了地坑河的每条山沟,我和青草也被罩在雾气里了。
青草说:“我们回去吧,南花儿这阵可能已经醒了,她看不见我就会哭的。”
果然,我和青草回到家里的时候,南花儿早就起床了,我爹抱着南花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哄她。南花儿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了,见了青草,就不哭了,只是抽泣,小小的脑瓜儿一摇一摇的。她问:
“妈妈,你到哪儿去了?为啥不喊我?”
青草哄着她说:“妈妈和你爹去给婆婆送钱去了,婆婆说她没有钱卖肉吃,南花儿是个乖娃娃,咋还哭呢?”
我趁这个机会就想亲近一下南花儿,我说:
“南花儿,来,爹抱你。”南花儿还是躲开我。
吃饭的时候,南花儿低着头,只看她自己小碗里的饭,我偶尔咳嗽一声想引起她的注意,南花儿也只是瞟我一眼,又埋头吃她的饭。
我起身去拿来我给她买的玩具,是一个玩具汽车。我举着玩具车问:
“想不想要车车呀?”
南花儿的眼睛放光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要。”
我说:“你不叫爹,就别想要玩具。”
“我要,我要!”她不叫爹。
“你不叫爹,就不给你。”我坚持说。
“快叫爹呀,南花儿,叫了爹就能拿玩具了。”青草催促南花儿,南花儿说啥也不肯叫我爹,青草就照着南花儿的屁股一巴掌打下去,南花儿就“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爹说:“看你这当爹的,真没啥名堂。”
我无可奈何,把玩具车放到桌子上,说:“好吧,别哭,别哭,拿去吧。”
南花儿不哭了,抱起玩具车,又瞟了我一眼,就专心玩起玩具车了。她把玩具车放在桌子上手推着朝前走。我就有些纳闷儿,这个小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车,咋知道车是朝前开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沉重起来,这地坑河村太闭塞了,这都到了九十年代了,地坑河的人还不知道汽车是啥样的!更不说飞机火车轮船了,村里不通公路,没有电,与世隔绝呀!
爹对我说:“金宝啊,你妈死后,为你妈办丧事,共花了两千多块呀!好多都是我借的债,你这次回来挣的有钱就先把借人家的钱还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我啥也没说,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数了数共两千三百多块,我给了爹两千元,三百多元递给青草。我说:
“剩下的钱你开支吧,这几年,也辛苦你了。”
爹说:“是啊,是苦了青草了,你走后,里里外外都是她,你妈瘫痪在床上,青草天天侍候这侍候那,还带南花儿,还喂了两头猪,这个家就像个家了,谁知道你妈又死了,家里又欠了债。”爹说今年的农税还没交完,听说又要集资修村小学,每人集资一百元,我们家就要摊派四百元,我一听脑壳都大了,我的老天,这何年何月是个头啊?
青草说:“金宝,爹,你们不要着急,到年底,我们能卖两头肥猪,起码也有五百元吧?还有二百多斤核桃,一百多斤板粟,如果背到龙潭乡去卖了咋说也有三百多元,还有二十多只鸡,我看把借账还了,再把剩下的一部分罚款补上,兴许差不多。”
我感到有些诧异,青草一人在家里,也没少刨钱呢!就说那二百多斤核桃和一百多斤板粟,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秋天的板粟都掉到草丛里,刺丛里,过去这地坑河的人很少有人愿意去捡。板粟果浑身都是刺,掉到刺丛里就更难捡了。青草说她没有把手扎破,她拿一把火钳,一个一个往篼里捡,篼装满了就往背篼里倒。她把捡来的那些刺猬一样的板粟果背回去,晒干,用梿枷拍打,板粟壳打碎了,油光的板粟就滚出来。今天捡一点,明天捡一点,不知不觉就装了满满两袋子,足有一百多斤!
我看着青草,不知说啥好,我看青草的脸渐渐模糊了,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手就打湿了。
青草的脸颊明显消瘦了许多,过去红嘟嘟的脸变成灰黄色,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也没有了从前那样的灵光。我真有些心疼哪!可我爹坐在跟前我又不便说啥。地坑河的男人从来不当面夸自己的老婆。
到了晚上,吹灭了灯,我们都躺下睡觉了,我才对老婆说:“我真的谢谢你了,妈病了以后,这个家全靠你撑着,我晓得你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人都瘦了几圈了。”青草扑到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的全身,发现她已经一丝不挂了,浑身上下都是骨头,我心疼的不行,要不是青草把我的内裤给扒了,我连过夫妻生活的欲望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