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塌,蜀绣缎面为被,蓝田暖玉为枕。榻上侧卧这一女,柔发簌簌垂下,半掩住皓白修长的颈,风华昭昭。未见其面,如斯美艳已不可方物。
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婢,忍不住看一眼,红了脸颊。忍不住又看一眼,心砰砰地跳。同是女子,也不得不喜欢,何况是外面候了半天的男人。
“小姐,云姨说该您出场了。”
女子徐缓坐起,掌心勾着玉杯,嫣然而笑。仰头,饮尽半盅残酒。
谭夙进楼内,顿时萌生退意,前方人头攒动。放眼望去,皆是男人的后脑勺,哪看得见美人芳踪?
“你别想走!”蔡梓齐一句话道他破心事,“我带你挤到前头去,莫急。”
“莫急你个头。”在面馆里饮两盏上好的银丝雾凇,可嗑瓜子,听听小曲儿,多自在。看美人看美人,能看得饱么,能当饭吃么?
待挤到前头时,两人额上都出了细汗,俨然花费了一番功夫。蔡梓齐抬头环望了一圈,低声耳语道:“二楼雅座甚好,可惜了我们上不去。据说今天被小侯爷一人全包了。”
谭夙颔首,“这延城里,是冀贤侯的天下,小侯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情有可原。”
“命真好……”
“哈哈,是嘛……”
倏尔,四下安静无声,底下犹如深山人杳消无,万籁俱寂,仅剩下一片吸气声。
未谋面,先有清灵明月珰悦耳声响。梨花廊梯,白洁的绒毛长毯上有三寸金莲携香而至。琼花琉璃珠帘被人从两侧拂开,有女子斜抱琵琶,如仙莅临人间。她纵身一跃,翩翩落在了舞台中央。
琵琶语。拨,捻,拢,挑,纤指灵动,犹如正在持笔绘丹青,有万里山河图展开。弦声切切,转瞬化成风,风抚耳畔,春意盎然。弦声铮铮,落成阵阵甘霖,雨润天地,沁凉入心。弦声鸣鸣,弦声凄凄,复而成秋成冬。琴音中四季交替成景变幻莫测,直抵人心……
琴音暂消,唯有檀香冉冉,美人如玉。
满楼静谧,如同聆听了一场梵音。再片刻,掌声如雷,台下叫好声震天撼地。再看那女子容颜,垂涎三尺。
老鸨云姨摇着花扇走上台,“各位静一静,静一静,今天还是按照规矩来。看官们有什么要送给扶榆姑娘的,就送上来。最后由姑娘自己挑一位公子,到芳闺中款待。”
言讫,不少东西就开始搬上台面了。那位名叫扶榆的姑娘,静笑着在台上坐下。一曲罢后,未闻她开口说话。
“这是我收罗了好久的南海珍珠,珍珠滋润肌理,相配美人再合适不过,在下特意来送给扶榆姑娘的。”
云姨嘤嘤的媚笑,道:“收下了。”
“这是苏州云罗庄今年生产的第一批绸缎,只有扶榆姑娘能穿得出其中的气质……”
云姨细瞧了一眼,道:“收下了。”
“这是碧湖烟波上初开的桃花,妍妍之姿,唯有在姑娘这里才显示得出它的绝色。”
云姨面不改色,道:“收下了。”
这送礼的人,有俗有雅,有文有武,有一掷千金者,有绞尽脑汁者,皆是想博得美人青睐。
谭夙眸含戏谑的笑,“南海珍珠,云罗庄的绸缎,碧湖烟波上的桃花……梓齐,你准备了什么送给美人?”
蔡梓齐面色颓然,显然已是信心不足了。“我就带上了一个玉镯子。昨晚在玉器店里挑了好几个时辰呢。看来,是用不上了。”
台上还是不断地有人捧着东西涌上去,源源不绝。穿着一袭玲珑烟色长褛的绝代佳人,犹抱琵笆。只是看着,也成一种享受。
二楼雅座通往楼下的木梯上,沓沓蛩音传来,众人瞩目望去。木梯上数十个护卫有条不紊的分成两侧,冷肃容颜,垂首等待。后面走出一人,身着绛紫长袍,眉目清秀,面色俊美,染有几分苍白,亦庄亦邪。
“这人是谁啊?这么大的派头……”
“这你都不认识!煜小侯爷,君侯大人如今唯一的儿子,将来可是要继承爵位的。”
“没想到扶榆姑娘这般了不得,把小侯爷都招来了!”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从楼上下来,又绕过人群,到了台上。路过,人群纷纷退步,让出一条道。
云姨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脂粉堆砌的脸上蓄满了恭维讨好的笑,“小侯爷,你怎么亲自下来了?要送东西只要派个人就好……”
身后的一个侍卫捧着金蝉箧盒走出来,打开锦盒,只见有盈盈紫光溢出,一块晶莹紫玉,光洁无瑕。台上台下的人,皆睁大了眼睛。世间好玉属珍奇藏品,紫玉实属罕见,是珍奇中的珍奇,而又无丁点儿瑕疵的紫玉,只怕是连皇帝也未必就能寻得到一块。
“还望扶榆姑娘笑纳。”小侯爷钟离煜道。
这份大礼,可谓是倾城。
整个延城,也只有冀贤侯府才有这个能力办到。传说,女娲娘娘曾落难延城受到善良款待,走时留下一片女娲鳞,庇佑此城。地处荒凉之境的延城渐渐成了富饶之地,福泽深厚。不想,却惹来了诸多的妖孽夺城,想把延城占为己有。
而冀贤侯钟离泊寒是天家长子,本应被先皇封为太子,继承皇位。听闻延城一时之间妖孽横行,有占城之胁,率兵前来保卫。后与延城女子殷白伊相恋,抛弃太子之尊,为殷白伊长守延城。
只可惜后来殷白伊怀胎十月,满月之夜难产,孩子和大人都送了命。后来,殷白伊之妹白梅,做了君侯的续弦。小侯爷钟离煜,和侯府小姐钟离意,皆是殷白梅所出。
君侯一家,虽居住在延城,但是很少露面。大多人只是听说,没有真正见过。今日借着扶榆姑娘的光,竟能一睹尊容,着实不错。这阑星楼,以后定是无限风光。
扶榆亲手接过小侯爷的紫玉之后,大伙儿都知,今日是没戏了。要当扶榆姑娘的入幕之宾,改明儿起早吧。
蔡梓齐拍拍谭夙的肩膀,“说说,要是你,你会送什么东西给扶榆姑娘?”你不是桃花旺嘛,请教一下策略。
谭夙闲散的甩开肩上的手,发出一声轻嗤:“呵,我能送什么?”他无意间抖了抖身上的外衫,烂漫笑道:“不过就是脱了这袍子,给美人罢了。她不冷么……”春季,身上穿的衣裳裙裾确实万分好看,只是如斯单薄,她不冷么?
他明明声音不大,只是说给就近的蔡梓齐听。可是为何在喧哗声中,竟似风散,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旁,未曾遗漏。
台上台下,忽而恢复到了扶榆出场的寂静,几百双眸子齐刷刷的看着他。谭夙无辜,他这话,难道有错?难道不对?
美人忽而凑到云姨耳畔细细说了什么,云姨脸色一变,迟疑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听见她宣布:“各位,今日多谢捧场。扶榆姑娘决定,今日将邀请小侯爷到闺中小聚一宿。”这只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然而,话锋一转:“而明日,请这位公子来阑星楼一趟。”云姨翘着兰花指,指向谭夙。
满座哗然。蔡梓齐捶胸顿足,艳羡有之,惊叹有之,无奈有之,感慨有之。诸多情绪涌上来,其面色真是难以形容。
“谭夙,小谭,阿夙,夙夙……我当真是该叫你大爷?你桃花运致于旺到这种地步吗?分我一半好不好,好不好?不如我今晚就跟你睡,沾沾你的好运气……”
话落,前后左右的大老爷们摸着下巴,目光中别有深意的看着两人。
谭夙拖着蔡梓齐出阑星楼,回望一眼,见那女子似集尽了天地间的钟灵毓秀。美得,将近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