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槐序。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地面到处是湿漉漉的浅水洼,倒影着沉暗的天色。路旁的楼筑上开了一扇小窗,有女子的歌声,唱得婉转凄凉: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
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传闻,那日走楼下过的人听见那歌声,个个泪湿了衣襟悲痛不已,因那句“人间犹有未招魂”
传闻,那日有书生站在楼下百感交集,当场挥毫记下歌声里唱的词,一夜之间广被传唱誊抄,延城中洛阳纸贵。
传闻,那日唱歌的女子容颜惊艳,胜过了有“延城第一美人”之称的钟离嫣。慕名而去的人,就要把阑星楼的门槛踏破。
一连几日飘着淅沥小雨,天好不容易放晴。延城大道上,各类小贩,一片叫卖声,人来人往。在人潮熙攘的市集中,有家面馆的生意极好,有雕漆匾额挂在门口——谭记面馆。
谭氏夫妇在延城开了二十多年的面馆,口碑极好。面馆远近闻名,生意兴隆。前些日子,谭夫人身体不适,回家去修养,就由独自谭夙接管面馆。
有人嚎:“谭夙,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那阑星楼的美人可是百年难得一遇,错过了,你这辈子都后悔!”
嗑瓜子的男子,搭着二郎腿,道:“不去。”
有人继续嚎:“听说那美人唱得曲,情动之处,能让人落泪。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
瓜子嗑得脆响,道:“不想。”
有人垂死挣扎:“我看你平时挺懂风情的,怎么今儿个就死脑筋呢?”
放下瓜子喝茶,润润嗓子,“这美人嘛,我见多了。梓齐,要不这样,你今天先去阑星楼探探情况?”
“行!那我先去了!”蔡梓齐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男人依旧坐在面馆里闲晃着腿,无所事事。他就是谭氏夫妇的独自,单名一个“夙”字,二十出头的年纪。
下面还有个小妹,名唤谭花。小他整整五个年头,粘人得紧。他平时爱戏称小妹为“小花儿”这小花儿如若不是在家帮忙照顾谭母,指不定这时就赖到身边来了。
谭夙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格奇特,生带煞气。唯有一生平凡,才能一生平安。谭父爱子心切,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便只要儿子做个普通人。
所以谭夙打小就过得极安逸,无须悬梁刺股考功名,无须披星戴月修法术。这不知让多少邻里的孩子,羡慕得眼红。
虽说谭夙是接手了谭记面馆,实际就是坐在店里摆个样子。其他的活,都有店里的伙计来干。
店里的小厮手里拿着个藏蓝色的小钱袋过来,“少爷,这钱袋是在门口捡到的。”
谭夙接过一看,“这是梓齐的钱袋,我认识。”那家伙冒冒失失把钱袋漏在这里了,看他要怎么进去阑星楼。指不定被老鸨派人给轰出来。
“要不,我给蔡少爷送过去?”小厮道。
“你在店里忙,我跑一趟吧,店里多照看着点。”谭夙嘱咐,不复平素吊儿郎当的败家模样。
“好嘞,少爷放心。”小厮心想着,这大少爷总算是开了窍,还知道关心自家的店面了。什么时候偷偷告诉夫人,定能拿到些奖赏。
阑星楼。
满座无虚席,人声鼎沸。除了摆设的桌椅四周围坐着人群,连过道上也皆是摩肩接踵的人。无非都是伸长了脖子,等待一场耀目的惊艳。还有不少人,手中拽着一页薄纸,摘录就是美人的唱词。
“我昨日瞧见扶榆姑娘,结果发现姑娘当真比钟离家的小姐还有美上三分,忍不住今天又来了,看几眼也是好的……”
“胡说,难道你还见过钟离家的嫣小姐不成?君侯家的三小姐哪里你怎么可能见得到?”
“这不是去年,碰见君侯夫人带着公子和小姐去寺庙里祈福,他们下轿的时候,我这才有机会远远看了一眼。小姐当之无愧被称为‘延城第一美人’,但是如今嘛,可就不好说啰……”
“这扶榆姑娘是什么来头啊,如此奇女子怎么会沦落青楼呢?”
“哎,谁知道呀,不过据说倒不是老鸨为难人家的,人家是自愿来阑星楼的。说不定是家里头有什么困难。”
“……”
众人在底下议论得热火朝天,大多是市井小民。但阑星楼里的看官,也不乏身份高贵着。
有人凑近老鸨的耳旁,轻声通报道:“云姨,煜小侯爷到了。”
“哦,赶紧派人去迎,二楼上等的厢房快去给小侯爷备着。这爷,可是一尊大神,得供着才好!”云姨喜上眉梢的吩咐。
阑星楼外,却是鬼哭狼嚎不绝于耳。蔡梓齐被两个魁梧大汉高高架起,一双腿在空气里乱踹。“喂,你们给我放开啊,放开我……”
“小爷只是不小心把钱袋给掉了,小爷有的是银子,快放小爷进去……”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我兄弟是谁!谭记面馆听说过吧,他们家的小老板就是我兄弟,到时候在你们面碗里撒两把巴豆……”
两个大汉满脸鄙夷的神情,看着手上拎起的人,无语。
“梓齐,你能不附带着我的脸一块儿丢么?”身后长影,姗姗来迟。左右食指上挂了个藏蓝钱袋,晃晃悠悠,一副慵懒模样。来者正是谭夙。
蔡梓齐一瞧见他,如同见到了阑星楼里的美人,两眼放精光。“大爷啊,你终于来了……还有我的钱袋……”挣脱了大汉的桎梏,接过钱袋,甩手便把一锭银子抛出去,“瞪大你们的狗眼瞧好了,小爷现在可是付了钱的!”
谭夙嘴角噙着笑,带着些痞气,从背后推了一把蔡梓齐,“得了,你赶紧进去吧,不然美人可就见不到了。”
“你都来门口了,这次你一定得陪我进去。”蔡梓齐拉住转身就要走的人,“要不是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花花肠子一清二楚,否则还以为谭夙是个多正经的人呢!”
谭夙粲然朗笑,诘问道:“难道我不正经?”
“东街的小翠绣了整整半个月的素梅香囊,是送给谁了?”
一脸无害,揉眉慢慢想。“好像,是送我了。”
“王家二小姐跟李家少爷定的是娃娃亲,却在婚前死活不肯嫁了,是为了谁?”
笑意漫漫,似乎无奈之极。“我不过是在下雨天给她让了把伞,谁知道会这样,我可没去招惹人家。”
“是啊,你可没去招谁惹谁,我就想不通了,你谭夙打哪儿来的这么多桃花?黄家五小姐,钟家丫鬟,郭家掌柜的远房亲戚……”
蔡梓齐指着鼻子愤懑,双手交叉缚住他的衣袖,不撒手。“我不管,反正今天你得进去阑星楼,跟我一道。”
“行吧,那你出钱。”
“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