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冰凉的指,淡淡沿着玉的轮廓摩挲。仔细认真,虔诚对待,呵护如绝世难得的珍宝。
谷雨爱不释手,最终谨慎收好在怀中。出发前,她向荆麾把玉要了过来。否则蓟州之行,便作罢。荆麾先是不肯,怕她把玉拿到手,转身违信走了。争持不过,还是将信将疑先把玉给了她。
本是只拿出了其中一半,“自蓟州回来后,另外一半会给你。”
“把荆忆霜劈成两半,一半由我带去蓟州,另外一半留给你。如何?”
闻者煞白了脸,这样血腥残酷的话,谁知真假。荆麾不敢冒险,魔女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只好把另一半也归还。
谷雨看着在自己掌心拼凑完整的玉,会心一笑。转身钻进了马车。剩下荆麾犹不放心的在身后大吼:“答应过我的事,必须做到!”
马车出城后,开始颠簸。但是将军府安排的马车是不同凡响的。且不说宽大得能容二十来人,舒适程度也是无可挑剔。连矮塌上铺垫的稠被上,皆是难得的蜀绣。茶具,棋盘,琵琶,书卷,配备得齐全,犹如闺房。荆忆霜平日能用得上的,这里都能找得出。可见这位小姐,是何其受到重视。
这架马车中,其实只坐了三人。
谷雨倚在染花的车璧上,离入出口最近。荆忆霜坐在榻上,细细品书。还有一个贴身照顾她,名叫娄纱的婢女,是荆麾的心腹之一,能文能武。
车外还有大队人马,荆麾作了极其细致的安排。可见蓟州之行,事关重大。不仅关系到西定将军是否有辱皇命,而且若能借这次机会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日后行事便会方便不少。
柔荑怠倦,书卷垂下,荆忆霜面露倦色。
“小姐,你休息会儿吧。可能马车颠簸,眼睛看起字来会很累,先歇歇。”婢女娄纱道。斟茶,递上前去。
荆忆霜抿了一口,不由看向那头的人。她就那样随意的坐在地上,背脊依着车璧。怀中一柄长剑,双臂交叉环抱放在胸前。长发被捋顺在身前,散开在妖娆冷魅的红衣上。黑与红纠缠不息,奇异的美感似要让人窒息,侵夺人的感官。
她与她,同在一架马车中,隔得不算太远。却觉远在千里之外,遥不可及。
阖上的双眸,仿佛感觉到了投来的视线,倏然睁开。荆忆霜被这猝不及防的目光惊得心头一跳。神情维持着镇定,道:“姐姐,要不要来榻上躺会儿?会舒服很多的。”
“不用。”回了话,没有再阖眼。
荆忆霜接过娄纱手中的茶盏,朝谷雨示意,“这道茶叫潇湘暮雨,姐姐要不要尝尝?”
谷雨对这些都无讲究,口渴倒是真。便站起身来,坐过去接下茶盏。清润的茶水,确实难得。
“姐姐,你好像不喜欢和我说话……”
“嗯。”
嗯?这个,算是肯定的答案?荆忆霜和娄纱都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坦然便承认了。
眸中猝升起水光,细密如丝的睫毛荏弱的颤抖着,似是无限委屈。荆忆霜微泣的声音,如浮游的浓雾。“为什么?”
“这里就三人,你我她。忆霜,你何必这幅模样,我素来不会怜香惜玉。你我心知肚明,当年你娘做了什么。你不是同谋,不过是个远远站着的旁观者,欣赏着别人的痛与泪。”咄咄逼人么,不是,她只是道出实情。
“我……”荆忆霜还欲说,谷雨已经放下茶盏,回到先前的那处。
“我尽力护你一次。而你,不要触及我的底线。”她不似玩笑,“否则,我就是直接回了弄云山,也不是没可能。”说到弄云山,脑中便浮现冰层下少年的模样。归心,又增。
突然不自觉地,又闪现出另一道影子,容颜却是不变。还有那携着淡淡戏谑的声音,“小谷雨……”
蓟州之地尚武。江湖门派众多鱼龙混杂,这次武林大会邀请的皆是各地名声显赫的大门大派。但是凑热闹的侠客游士慕名而来的,也不再少数。总之是,全城人声鼎沸。连普通百姓也对这次的论剑翘首以待。
弄云山锦鲤宫虽销声匿迹了很久,但云府竟也还惦记着,送去了名帖。宫中管事的青鸾,拿着看了看,便直接扔进了香炉。
她想,以宫主那个冻死人的性子,怎会去理这些事。管你比武,还是打架,她都只会像阵风一样,忽的飘过去。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都没入了她的眼。
但是她却万万没想到,她那原本应该像风一样飘远的宫主,此刻正一路摇摇晃晃坐着马车到了热闹非凡的蓟州城。
蓟州城中已是人满为患,倘若不是荆麾事先料理好了一切,他们这大队的人马只怕是要去睡大街了。落脚之地,是蓟州城中最好最大的客栈,且离云府也不远。
连着赶路,在十三日傍晚时分赶到,尚有一日休息整顿的时间。一行人,大多疲惫不堪,皆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倒头就睡。
谷雨面上不露端倪,但身体实则虚弱匮乏。她幼时常生病,自江月潋教她武功之后慢慢调养,好了不少。十多日的奔波,身心俱疲。只是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入夜不深,外面灯火通明。从窗口隐约传来楼下街道上的嬉笑声和吆喝声。她再翻了两三下身,索眠无果,便趿鞋下榻。随手拿着与衣同色的殷红发带往长发中央松松地一系,犹如绝世丹青,丝丝缕缕,皆传神韵。
漫步到大街上,路旁的青槐树下有个露天酒肆。谷雨便要了壶酒坐下来。周边座上的人,大多都配刀携剑,想必和这次的武林大会有关。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见这次蓟州城里的高手来了不少啊,可有得热闹看了……”
“可不是,今天下午在茶寮里我还看见了崆峒派的大刀疤!他可是多年没出山了,这云府的面子可真大!”
“唷,这江湖上不都说嘛,你面子大不大,就看你请不请得动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个嘛,就是弄云山锦鲤宫的宫主荆谷雨。”那人神秘兮兮,神色十分认真。
“那另一个呢,是谁?”
“这另一个嘛,就是诀音阁的阁主!”
旁边有人帮着接腔,“听说这荆谷雨七年前灭了揽月教时,只有十六岁。那一阵子江湖上人心惶惶,但她却隐居到弄云山上,从此没有干涉江湖上的事。曾经有不少人前去拜访,听说一去不返啊……”
“估计被魔女灭口了!”
谷雨“咕隆”一口酒,细细想着,自己似乎不曾干过这等勾当。她只是不想被打扰,在上山的途中设了些阵法,布了些迷障,种了些奇毒罢了。
突然郁卒,为什么释玖逢那家伙每次都能来去自如呢……
旁座上的人还在继续,“这诀音阁,你们总听过吧?”
“听过!听过!”众人附和。
“这锦鲤宫是突然崛起,诀音阁可就像是一块在深渊里沉浸了千年的墨玉啊。我们这些小人物连人家的地盘都找不到,听说至今为止已是传到了第七百三十一代阁主。”
“江湖上不是流传着一句话嘛,叫‘诀音一出,绝迹江湖’!”
“我也听我爷爷提起过,但谁真正见过诀音阁的人呐。别说把他们阁主请来,就是随便请个里面的小徒弟出来也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
一壶酒见底,谷雨又叫了两坛。诀音阁,月潋似曾有跟她提及。但是没有放在心上,总之又不关她的事。月潋,月潋,月潋。这个名字,念起来,心腑揪缩成了一团。是醉了么?
展臂,红袖垂在桌面上,脑袋也歪倒其上。发微乱,遮住了大半个脸。
人渐渐散去,小二打点收拾东西。见一女子醉倒,准备将她叫醒。突然僵硬在了原地。他眨巴眨巴,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红衣,黑发。红衣像红莲一般,黑发像浓墨一般。黑发长达脚踝处。
这不是刚刚那人描叙的魔女吗?一夜灭了揽月教的那个?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