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入主洛阳,新兴的王朝朝气蓬勃,还未平复心中的激动,喜事便又接二连三传来,傅俊受刘秀所托前往南阳月余,终于有了回应。
自樊崇领兵西侵南阳以图关中,南阳郡早已千疮百孔,不少县府毁坏殆尽,乡野县城十室九空,看着宛城这座昔日更始朝廷国都遭赤眉侵袭破败不堪,傅俊焦虑无比,速速赶往新野访寻阴夫人踪迹。可新野与宛城相拒甚近,早已为战火波及,阴府被贼兵抢掠干净焚毁一空,哪里还寻得到阴夫人所在?傅俊一路往南,得入光武皇帝舂陵故居,亦是与新野一般无二,焦土一片少有人烟,皇帝小妹伯姬与伯升两子皆不知去向。傅俊心急如焚,莫不成南阳一行要空手而还了吗?辗转听闻王常驻兵邓县,思量皇帝与之有旧,私交非同寻常,忙去拜见。
王常下江兵精勇,虽只有两千之众,可樊崇大军依然没能攻破城池。后来樊崇急于西进武关,便也对邓县置之不理,方使王常得存下来,只是两千下江兵死伤甚重,已不足五百壮士,看得傅俊感叹不已。
听闻傅俊是刘秀使者,而刘秀已经登基称帝的消息,王常异常兴奋,刘秀终非池中之物,不愧是伯升亲弟。刘氏一门复起,也不负自己对刘秀暗中数有相护,算是对得起昔日伯升一番情义。乃告傅俊,李通奉更始之命驻守荆州之际,路过舂陵,曾去拜访伯升旧居,见伯姬一弱女子孤苦伶仃,独自抚养伯升两个儿子,不顾亲随劝说,置办聘礼,迎娶伯姬为正室夫人,并将伯升之子一并收入府中抚养。王常也是对李通敬佩不已,那时更始皇帝大权在握,诛杀伯升后,对其旧友亲信多有排挤打压。人情冷暖,多少人弃伯升而去,又有几人能如李次元这般有情有义置更始猜忌于不顾而去照顾伯升后人?
傅俊终于有了伯姬的消息心中欢喜,以光武皇帝征辟王常旨意相告,劝王常往洛阳面见皇帝以为国家尽一份心力。王常知更始败落再所难免,自己领兵拼上千余兄弟性命为长安抵御赤眉,也算对刘玄仁至义尽,遂整顿人马,不再一丝停留,弃了邓县残垣断壁,从刘秀征召往洛阳效命。傅俊自往荆州找寻李通。
待见到李通和伯姬,又见到伯升遗子安然无恙,而且皇帝长姐刘黄亦被李通接来荆州居住,傅俊紧张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这才知道李通在荆州远非想象中那般如意。虽然李通得更始封为西平王统御荆州,然无兵可调的李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荆州赴任,仅有百余亲信可用,比王常、刘赐远不能及,好不容易在荆州稍树威望,征集起数千新军,可为了驰援宛城刘赐抵御赤眉侵袭,李通从为数不多的兵马中抽出两千往宛城救急,哪知新兵临阵逃散一去不返,而襄阳所剩的两千多兵卒,在群雄林立各统一方的荆州并不出众,尤其有强盛的秦丰、田戎盘踞一方,李通兵少将寡,哪能镇得住这些地头蛇?只能谨守襄阳自保罢了。得知刘秀终于在河北成事,并君临天下,李通喜不自禁,都不必傅俊多说,立刻收拾行装,整备军队便欲北上。然而新军听闻要远离故土,哪肯从命,一阵哗变,虽在李通弹压之下得以平息,可新军逃散一空,仅有两百余人愿随左右。李通一阵无奈,知襄阳在秦丰、田戎倾轧之下难有发展,只得携了伯姬,并带上光武长姐刘黄以及伯升之子刘章、刘兴,领了余众与傅俊弃城北去。
两人一路向北,傅俊沿途劝解,李通心情渐渐转好起来,一想起即将复见刘秀,心情便不由激动万分。待路过淯阳,两人意外得知刘赐兵败宛城乃退守淯阳城中,两人喜上眉梢,刘赐对皇帝陛下恩情甚厚,今知其音信,自当入城拜见。
刘赐虽说因战事不利憔悴不少,好在有侄儿刘信相助之下暂且守住了城池,而后不少在南阳为赤眉所侵的世族百姓听闻刘赐屯兵淯阳,多有北上投奔。阴识兄弟就避难于此,邓奉得叔父邓晨之命守护阴夫人,故也收拢族中故旧青壮,凑得千余兵马一并投奔刘赐。而在这些人手帮助之下,淯阳也变得分外牢靠,方在樊崇赤眉为祸南阳之中得以保存。之前贼兵肆虐消息不通,刘赐今日方知刘秀称帝之事,心中自然狂喜不已。刘秀总算成就大业,对得起舂陵刘氏之名了,又引傅俊一同见过众豪杰,同往阴夫人府中拜见。
得知阴夫人安然无恙,傅俊心中乃安,总算不虚此行,得成皇帝之命。待拜过阴夫人,傅俊劝说众人一同往洛阳面圣,刘赐、阴识也早已对更始朝廷心灰意冷,遂从傅俊一同回入洛阳。
听闻傅俊说起众人在南阳的辛酸,刘秀真是情到深处难以自禁,尤其是与丽华新婚燕尔之际分别,足有一年多未见,久受离别之苦,心如刀割一般,好在有邓奉与阴识兄弟相护,丽华安然无恙,终于能在今日与自己团聚,竟一时语塞,四目相对,泪眼婆娑。阴丽华初时也恼刘秀久无音信,连只字都未稍回,又听傅俊所说,刘秀已在河北另结姻缘,连儿子都有了,阴丽华心中悲苦,甚至觉得刘秀有些薄情寡义了。可后听傅俊沿途所说刘秀被更始囚困洛阳之事,又谈河北征战之危,丽华也便慢慢平静了心中的怒意,毕竟丽华性情本是贤淑善良之人,也理解了夫君的难处,对刘秀的不满渐渐被长久以来的思念所代替。众人早已悄悄退出,留这对久别重逢的苦命夫妻相诉衷肠。
两人好不容易止住相思的泪水,现在乌云散尽,总算得以团聚,两人都是欣喜万分。刘秀好生安抚丽华,遂与其回入内宫,亲选最为宽敞奢华的宫室为丽华寝殿,并封为贵人,以弥补心中无限的亏欠。
安顿好丽华,刘秀方回前殿,对丽华情不自禁,让久别的众友守候一旁,刘秀多少有些歉意。对刘赐数有相护助自己脱离洛阳囚笼再三言谢,对王常暗中维护更遣臧宫护自己无虞而感激不尽,对邓奉久驻新野保丽华安危赞誉有加,而最让刘秀感激的还是李通迎娶伯姬并照顾长姐刘黄以及大哥遗子的一番深情。刘秀皆为众人安置府邸,赏赐特异,拜李通为卫尉,拜王常为左曹封山桑侯,封刘赐慎侯,拜邓奉为破虏将军,拜阴识为骑都尉封阴乡侯,另封长姐刘黄为湖阳公主,小妹伯姬为宁平公主,再追封二姐刘元为新野节义长公主,并以邓晨长子邓汎为吴房侯,以奉二姐之祀。
经与众人一番相谈,如今荆州已是另一番模样,各路人马占据城池称王称霸,尤其这秦丰自汉军起兵南阳抗击莽朝之时,便已在南郡举兵,只因有柱天都部与绿林所合汉军与王莽大军苦斗,秦丰却在后面闷头壮大,此时已略县十二,拥兵十万,自称楚黎王,建都黎丘。而夷陵田戎亦有数万兵勇,甚至还裹挟不少南越蛮夷效其军中,除此之外杏城张邯等小割据兵马多少不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地头蛇相互勾结,俨然已把荆州当成了自家庭院,李通镇守荆州时就被他们压制得抬不起头,若非李通乃是更始朝廷封王,秦丰众将尚未敢与更始朝廷撕破面皮,怕也早已被他们瓜分干净了。若再对荆州不管不顾,只怕这些人终是大患。先前刘茂降入朝廷,颍川道路已开,还当早早除去这些势力才好,遂拜廷尉岑彭为帅,领威虏将军冯俊、都尉田鸿、领军李玄众将,统精兵三万,先行南征。
岑彭大军开拔未过数日,又有宋弘、张湛、丁恭等关中名儒受光武征召来洛阳朝拜。宋弘乃京兆长安人氏,其父宋尚在前朝成帝时官至少府,以不附权臣董贤而获罪罢官。宋弘少而温顺,名誉关中,曾官拜侍中,王莽时征为共工。待赤眉入长安,听闻宋弘之名,遣使强征入朝,好为赤眉朝廷装点门楣。然而说是使者拜见以礼相邀,实则与武夫绑票一般无二,一群凶神恶煞的兵丁闯入府中,连推带搡就将宋弘押去皇宫。宋弘被逼无奈,明知赤眉难以成事,怎肯俯首称臣,行至渭桥,趁赤眉兵一不留神,翻身自投河中。赤眉兵不熟地形,只道宋弘已被河水卷走,哪知宋弘水性颇善,隐于沟渠为其家人救出,因而佯死得脱贼手。长安已然呆不下去,得到光武诏书,宋弘知刘秀贤名,乃领家人间行出关,东向洛阳。宋弘一走,引得关中不少名门望族悄悄随行,张湛、丁恭等士族便一同来到了东都。
众人都是饱学儒士,刘秀岂会薄待,遂拜宋弘为太中大夫,张湛为左冯翊(yì),丁恭为博士,命宋弘领众人修典礼,设条教,使政化大行。宋弘才学得以施展,心中甚喜,又向光武举荐桓谭、扬雄、刘向等人,皆颁诏书遣使征召入朝。
洛阳朝廷一片欣欣向荣,更始朝廷却是另一番模样。及长安城破,刘玄倒也逃命有术,还未待樊崇诸将杀进皇宫,便早早携了赵、韩二位夫人,抱了三个幼子,自厨城门逃出长安城,仅数百骑士沿途护卫。
赤眉得破京师,喜出望外,装模作样大赦天下以买人心。天牢中放出一人,竟是赤眉所立皇帝刘盆子长兄刘恭。当年赤眉洛阳东逃时,并未知会刘恭,以致其滞留于更始朝廷,众将本以为刘恭是被刘玄迁怒而遭押禁,一问方知,刘玄整日忙于玩乐,后又被战事所扰,根本无暇理会刘恭,而刘恭听闻自家兄弟僭越称帝,羞于其行,为向刘玄表态忠心,乃自系狱中。赤眉众将直笑刘恭痴傻,当真榆木脑袋,刘玄都已不知所踪,他这般忠心又于谁看?今刘盆子即天子位,还是攀龙附凤以享富贵才是正途。刘恭出了监牢,不理会众将的嘲讽,只念刘玄恩遇,不愿受刘盆子所封高官,悄悄出城找寻更始皇帝。
更始自出了长安,止于高陵驿舍休养,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而被赤眉所诛,领兵来此,名为屯兵护卫,实则软禁刘玄以视时而动,若赤眉强势便要绑缚刘玄往长安请功了。刘恭好不容易找到更始皇帝,就见刘玄早已没有了以往的威仪,仅有数百虎贲护在身侧以防严本暗下辣手,又恐严本下毒也不敢用其所献酒食,只能从周遭百姓手中抢来一些粗食充饥。刘恭不顾更始喝骂,小心侍奉一旁,刘玄骂归骂,可赤眉占了长安,也不敢将刘恭杀头泄愤,只能留在身侧以备不时之需。
未过多久,赤眉知更始尚在,乃下书传于关中:“刘圣公如若归降,封长沙王,限期二十日,超出时日生死不论!”
刘玄自知难逃赤眉追捕,而严本又在身边心怀叵测,乃以刘恭为使向樊崇乞降。
刘恭未敢直接去拜见樊崇,只因昔日属谢禄麾下,多少有点香火之情,遂先往谢禄府邸以求相助。可谢禄乃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如何正眼瞧得上刘恭这个所谓的皇帝兄长?然刘恭东拉西扯,言善待亡国之主乃贤人所为,必为青史长载万人敬仰。谢躬一草莽之徒,只因赤眉入关方得以窃据高位,一时兴起,也想过把英雄豪杰的瘾头,遂答应刘恭共说樊崇。
更始虽然失势,可毕竟仍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若为其逃遁,终是祸患无穷,既然刘玄肯主动归顺,也不失为尽快收拢关中的手段,最不济也可将刘玄握在手中,省得他游走在外令赤眉不得安生。樊崇遂准刘玄乞降,命谢禄同去接回长安。
十月,更始随谢禄肉袒自缚诣长安称臣。可当刘玄战战兢兢拜入长乐宫奉上传国玉玺后,樊崇翻脸无情,欲即刻斩杀刘玄以绝后患。对赤眉来说,一个死了的刘玄才是最为稳妥。
刘玄大惊失色,昔日的汉室之主此时还哪里有一丝的皇家脸面?连连叩首哭诉乞命。樊崇众将杀人无数,怎会有一丝悲悯?刘恭、谢禄连连请命不为樊崇理会,眼看刘玄被赤眉卫士连拖带拉出了宫门绝命在即,刘恭拔剑在手,引颈怒斥道:“今赤眉得入长安,即成天下之主,众将皆是朝廷重臣,怎可失信天下?若为人得知樊将军行此卑劣手段暗害归顺之人,置赤眉声名如何?”转又哭喊道:“臣实在力不能及,不能保吾主安泰,请得先死!”便欲自刎庭上以谢刘玄。
樊崇一愣,本以为刘恭不过受刘玄恩惠,故相报一二,谁曾想刘恭对更始这样一个荒淫失道之主有如此忠心,倒真令樊崇有些意外。对赤眉而言,利字当头怎会怜惜所谓的声名?杀了刘玄也不过是绝了汉廷余孽反攻奢望罢了,至于信义二字又值几两几斤?可刘恭毕竟是皇帝刘盆子长兄,身份特殊,虽说刘盆子不过是一傀儡玩偶,却是赤眉集结诸部,号令天下的关键所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见刘恭玩儿了命,樊崇忙上前抢下长剑,从其意赦免刘玄死罪,再封刘玄为畏威侯草草安置。刘恭不依不饶坚决反驳,以周天子得天下而封商纣后人为宾之事力说樊崇于殿上。论起嘴皮子,十个樊崇绑一起也不是刘恭对手,听得他不胜其烦,虽对刘玄没有多少好感,还是以先前所许长沙王爵封之,反正又不会真放刘玄就国,暂且图个耳根清净也好,又封刘恭为宁式侯,以示赤眉宽宏。
刘玄对刘恭感激涕零,当初也未必对刘恭又多么任重,不过是为拉拢赤眉而对其礼敬有加,甚至自降身份称为兄弟,可待樊崇众将反出洛阳后,刘玄盛怒之中几乎要从张卯之言杀刘恭泄愤。虽然强忍怒意留下刘恭性命,可也对他冷眼相对,以至于刘恭在长安过得并不如意,甚至在绿林和新兴贵戚的嘲弄凌辱中低眉顺眼,何曾想到今日众人皆叛,却唯独这不起眼的刘恭忠贞无虞保全自己,刘玄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悲凉。皇宫已为樊崇众将所占,刘玄也无住处,刘恭怕外面兵荒马乱,万一被乱兵误伤性命就悔之晚矣了,遂与刘玄共寄住谢禄府上,好歹有个安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