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烟燃尽,好像并没有消愁,又点燃一根。
这个院子里,同样睡不着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一声责备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了出来,张学良回头便看见四夫人拿着一件大衣走了过来。
他掐灭了烟,上前,接过大衣,“妈,你怎么还没睡?”
这应该是张作霖死后,她们俩第一次单独说话了吧。
四夫人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坐在了石凳上,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越发的苍白。
“哎,人老了,觉也就少了。”
“老头子走了也有段时间了,妈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他知道四夫人对老头子的感情很深,可是他也真的心疼她,不想她一直沉浸在这悲伤里。
“如果你爹看到今天你的改变,他一定很高兴的。他呀,就像看着你们两个好好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眼光是没有错的,显然他对了。这段时间,我都看在眼里,她真的很好,很聪明。”
四夫人一直都待在沁园没出去,可是自从大帅府失火后,她就清醒了许多,每天沁园里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一一记在了心里。
张学良这段时间回来,听到最多的就是对于凤至的夸赞,对她的敬佩,他也很庆幸自己有她这样的夫人。
可目光一暗,他难以开口,“可是,这样的她老天却很不公平。”张学良一点都不像承认,“妈,凤至,她得了乳腺癌。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用手掩住了面,或许是不想让四夫人看见他的脆弱吧。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曾想过。
四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会没事的,她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他的声音有些失控了,“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呀?”
夜色下,一股哀伤正在蔓延,笼罩着上方,萦绕在三个人的心头。
门口,那一抹瘦小的身影,肩头有些颤抖,可是她极力忍住不出声,怕吵到了那两人。
其实,最近于凤至的身子真的是越来越不好了,每天她都会背着张学良加大药量的服用,要不就一点用也没有。
在她离开之前,她真的想要给张学良留下最美的一面,让他好好记住。
她不知道自己去了纽约会是怎么样,以后会如何,只能趁这段时间好好地珍惜。
第二天,于凤至醒来,身边还有余温,让她满脸的喜悦之色。
下床后,便看到桌上摆好的米粥,凑近闻了闻,很香。
然后便看见张学良走了进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于凤至坐下一脸幸福地望着张学良,“不睡了,想多看看你。”
“来,尝尝我做的,应该不难吃。”
昨晚没怎么吃东西,光是闻着她就有些饿了,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汤匙,清香的米粥,入口后的香软,于凤至点了点头,“很好吃。”
看着小女人这般满足,他觉得一大早起来真的值了。
饭后,他们两外出走走,在经过一家相馆时,于凤至停住了脚步,用眼神示意张学良。
张学良看了看,是相馆,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拍照,可是既然她喜欢,自己也就乐意相陪了。
照相师傅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国人,他看见于凤至和张学良走了进来,一脸温和地迎了上前,“请问,两位需要拍照吗?”
张学良轻声地答道,“嗯,麻烦你们了。”
两个人一连着拍了好几张,都是完全西方化的,西装洋裙,本来于凤至是有些不愿意的,她觉得洋裙太露骨了,她有些接受不了,可是张学良咬着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我就是喜欢你这性感的样子。”
后来,张学良还是让她穿了一身月牙白的旗袍拍了一张照。
他们接着又去了洋湖,于凤至的小学,整个一天,他们都牵着手,就像是普通的新人一样。
于凤至不想回去,她还想多待一会儿,“汉卿,我们再坐一会儿吧。”
“好。”
这一天他知道于凤至很开心,可是越接近天黑,她越是勉强自己笑。
眼前的洋湖寂静无人,冷风有些刺骨,张学良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于凤至的身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隔了好久,久到他们以为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于凤至才突然开口,“汉卿,我决定跟查理医生去纽约了。”
说完后,她便一直等着张学良说话,就在她想劝他时,他才轻声冒了一个音,“嗯。”
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可是这样的平静对于凤至来说很难受,“汉卿,我想要看着孩子们长大,看他们娶妻生子,给他们的孩子讲我们的故事。”
强忍住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打在了张学良的手背上,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也想哭,可是他不能。
“傻妮子,有什么好哭的。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张学良伸手将她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擦掉,专心地看着前方,可是视线好像已经模糊了。
张学良真的很心疼她,真的很心疼这个女子。
他知道她每天吃很多的药,每天坚持笑着,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这所有的所有他都一清二楚。
那天,他去找查理医生时,查理医生便将他们的谈话都告诉了他。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欠了这个女子多少,他才真的看清他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于凤至提出来要去纽约,他并没有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还是很不舍。
然而分离比起她的身子来说微不足道。
次日,张学良和于凤至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去了当时和查理医生约的地点。
张学良让三个孩子也跟着她去了,顺便带上了千琴,他知道接下来的京城不会再有安宁日了,他必须要保护她们不受任何伤害。
对于张学良的安排,于凤至没有反驳,这样做,或许他才能安心去做他的事情。
分别时,谁也没有落泪,于凤至只是对着张学良说:“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他俊朗的脸硬是扯出了一丝笑来,“好。”
于凤至带着孩子离开了,张学良心里负担也没了。
他早就知道京城里原藤田的存在,可是却一直不打算动他,既然他们三番五次都这样,国仇家恨似乎可以一起算了。
张学良没有告诉于凤至的是,他回来之前已经向蒋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而且还暗示了他几次,希望共同抗日。
现在他便是一直在等他的态度,如果还是这般坚持的话,他只能采取强硬的手段了,即使会遭到所有人的记恨,那也无所谓。
张学良的计划,于凤至这次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当她到达纽约安顿好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已经十二岁的张吕瑛对于这陌生的环境,一点也不适应,连着两个小的也经常哭闹。
于凤至只好推迟了动手术的时间,先将孩子们安抚好。
而她的英语也不好,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成了交流最大的阻碍,都只能靠着查理医生帮助处理很多问题,然而这不是她的性子。
她还是想要自己解决,然而这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千琴除了帮她照看好家里,其他一点也不能帮上她,于凤至只好自己一个人学着重新生活。
让查理帮她报了晚上的英语教学班,白天孩子们去上学了,她才开始去医院,接受治疗。
每天循环的生活,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于凤至迎来了第一次手术,这次张学良也来了。
动手术的前一晚,她也坚持不住院,要回家,因为她不想孩子们担心。
晚饭后,张吕瑛推开了于凤至的房门,“妈妈,我明天可以不去学校吗?”
“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呢?”
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是张吕瑛还没有适应新的环境,可能会有些生疏,然而并非这样。
张吕瑛握住了她的手,“妈妈,我想陪你去做手术,我想等你出来。”
这一刻,于凤至觉得病痛减轻了许多,她突然觉得生病真的不算什么,她原本白皙的手已经枯瘦了,轻轻地摸了摸张吕瑛的头,“瑛子,妈妈答应你,会平安出来,可是你也要答应妈妈好好去上学,好吗?”
虽然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愿意,可不想让于凤至担心,张吕瑛还是点头答应了。
深夜十分,张学良才到达于凤至在纽约的住处。
听到敲门声,千琴打开了门,看到张学良时,她有些吃惊,“她呢?”
“夫人在楼上。”
张学良急迫地往楼上走,千琴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此刻是凌晨两点。
在到达门口时,张学良的手却放慢了,他不清楚于凤至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自己这样会不会吵醒她。
就在他想转身下楼时,刚好碰上千琴,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药,他有些皱眉,“她现在才吃药吗?”
“夫人的身子,很不好,半夜时常会痛醒。本来查理医生说让她住院治疗,可是夫人牵挂着孩子,坚持每天回来。这每晚痛的时候,都会吃药,这个时候应该又痛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