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顿了一会儿，“给我吧，我拿进去，你快去休息吧。”
端着药，他在门口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才推门走了进去。
昏暗的光线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在床上凸起一个包，近看他才知道，原来于凤至是侧躺蜷缩着身子的。
“千琴，你把药放下吧。过会儿我自己吃，你快去睡吧。”于凤至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千琴，便没有动。
张学良听到久违的声音，心里很是激动，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凤至，是我。”
浑厚的嗓音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她的心里，打破了她这么久以来的坚强。
她转过身来，黑夜中张学良就在她的眼前，伸手便可以触碰，可是她却不敢。
这半年，她和他主动联系也只有两次，而这次手术她是拒绝了千琴的建议，没有告诉张学良。
所以看到他的于凤至更多的是吃惊，当然也会少不了欣喜。
“汉卿，你……怎么来了？”
于凤至的反应是他意料之中的，这是查理在前几天给他打电话时提到过的。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明天于凤至会动第一次手术。
他便连续几天熬夜将事物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一些零碎的就让杜飞阳和六子去做。
特意腾出两天时间来看她。
张学良打开了床头灯，把她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来，先把药吃了。”他亲手将药喂进了于凤至的嘴里。
更清晰地看到她苍白无血色的脸，本来圆润却已经成了颧骨高凸。
于凤至木楞地按照张学良的指挥将药吃了后，她还是很疑惑地盯着他。
这小女人的执著劲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他本想让她好好休息，结果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她一起躺了下去，“你动手术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不在呢？你放心，好好休息，我会陪着你的，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可能是真的是因为有张学良在身边，于凤至后半夜入睡很快，睡得也踏实多了。
轻轻地为她捏了捏被子，张学良也闭上了眼，这么久来他也很久没有安心睡过觉了，京城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不断地出现，有些事便没有因为他的参与而便好，反而更加可怕，比如商船和铁路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很好的例子。
因为经济往来贸易的鱼龙混杂，为了维护秩序，让它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张学良本来是想断了铁路交易，并且减少船货交易，这样也就阻止了许多外来的商人，可是京城里靠着外来商人提供货源的店铺都面临着缺货倒闭。
许多老板已经开始了上街抵抗反对，使得最近的京城商贸一片混乱，对他的质疑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天亮后，医院的车已经等在了门口，张学良一直紧紧握着于凤至的手，不肯放，到了医院，他也不想松开。
此刻他内心的脆弱和胆小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到再这样僵持下去就要延误时间了，如果麻药过效了，那会更痛的。
他的一番话语，只有最后一句才让张学良松动了，“好吧，查理，我很相信你，但是你要保证好吗？”他真的不敢随意将于凤至的生死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里，毕竟眼下真的很不稳定，未知的因素太多了，而他身边危险时刻都在。查理医生便上前，走到张学良的身后，“司令，我答应你，夫人一定会平安出来的，而且这次夫人的主刀医生是我的导师，他是美国的权威医生。司令还是让夫人今早进去吧，要是时间被延迟了，痛苦受累的还是夫人，想必您也不想让夫人受苦吧？”
得到了保证后，他才松了手，于凤至在进去前朝着张学良淡淡一笑，是想要他安心。
张学良等在外面已经快要一个时辰了千琴来回的踱步让他的心更是焦躁，于是他便起身往外走。
门口有一家三口正在草坪上追逐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刺得他眼睛很疼，闷闷地连续吸了两口烟，他扔了烟蒂，转身进了医院，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那样的日子，他也会有的，一定。
然而他并不知道单单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很难实现。
手术室的大门被打开的时候，张学良有些不敢上前，直到查理走了出来，摘下了口罩，“夫人的手术很成功，剩下的就是要好好休息就好了。”
听到查理这样说，张学良瞬间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谢谢你。”
于凤至被推了出来，她强撑着往一群人里扫了一眼，便和张学良目光相遇。
她拿掉了氧气管，本想起身，结果手臂一软，身子便向后倒去，张学良眼疾手快就接住了她，看到她起身，张学良是有些生气，“刚动了手术，身子弱，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于凤至也发现了，麻药还没有退完，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望着张学良，“汉卿，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她知道这次张学良来纽约是个很大的冒险，虽然她不在京城，可是京城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个大概。
于凤至清楚他担心自己，可是同样她也担心他呀。
不稳定的局势，他却这样离开，那后果真的不敢想象。
“汉卿，你快回京城吧，这儿有千琴和查理医生在，我没事的。”
张学良没想到她居然还担心自己，为了让她放心，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等你睡了我再离开。”
于凤至这才放心闭上了眼。
然而，事实上他也该回去了，和原先预计的两天时间也差不多。
张学良等于凤至睡了后，交代了千琴一些事，和查理医生又谈了几句，他就离开了。
他还想去看看那三个孩子，很久没看到了，满想念的。
站在门口，他有些局促不安，这还是他第一次现在学校门口，想起以前去学堂，他从来都是不顾地直接往里走，然而现在他却不敢。
只能静静地靠着墙望着门口，一大群的孩子从他身边经过，各种各样的打扮服饰让他不禁皱了眉头。
张吕瑛抱着书飞奔出来，却被人拉住了，她一回头，看见张学良时，直接欣喜地抱住了他，“父亲，你怎么来啦？妈妈动手术怎么样了？”
今天一上午的课她都没有心思，满脑子都想着快点放学好去医院看妈妈。
一下课就冲出去结果却看到了父亲，她真的很高兴。
看到已经到他肩膀的张吕瑛，白皙的脸上小小的鼻头和眉眼都和于凤至很像，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学良摸了摸张吕瑛的头，“放心吧，你妈妈没事了，我刚从医院过来。”
“真的吗？”
听到于凤至没事了，张吕瑛很激动。
“那我们去医院吧，我想看看妈妈！”
“不急，我们去把珣儿和轩儿接着，父亲带你们去吃个饭。”
听张学良提起，她才想起还要接两个弟弟，“嘿嘿，见到父亲太兴奋了，我差点忘了还要去广场接两个弟弟。”
张吕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挽着张学良的手，往广场走，一路上张吕瑛都在不停地说着，说着这儿生活和京城的差异，新同学的热情。
一路的聊天中却没有一点提及不好的。
张学良很心疼她的懂事，“瑛子，想回家吗？”
突然而来的一个问题，让张吕瑛安静了下来，只是因为这刚好戳中她的内心。
她想回家，这儿即使再好也没有家里好。
“父亲……我……”
她真的太想立马回答张学良，可是又想到生病的妈妈，还是咬牙改变了回答，“一点也不想，纽约蛮好的，而且还能认识好多人，学习到很多新奇的东西。”
“而且……妈妈还在这儿，我想陪她。”
看着张学良那异样的眼神，张吕瑛不想被看穿，就转移了话题，“我们到了，前面就是广场，父亲应该好久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了吧？”
张吕瑛回避这个，他也就不再多问，看向远处广场上有很多孩子，他希望能够找到他们兄弟俩。
张吕珣和张吕轩两兄弟很远就看到了姐姐张吕瑛，狂奔向她。
“姐……”
“姐……”
才10岁左右的两个兄弟，已经是帅气的小伙儿了，他们两个都遗传了张学良的桃花眼，深邃的眼睛就连张吕瑛也会嫉妒。
张吕珣先一步认出了张学良，开口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哥，他是谁？为什么琴姨没来？”
这话一出，张学良的眼神都变了。
自己的孩子不认识自己，他这个父亲真的很失败！
可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在张吕轩的记忆里最多的是竹桃和于凤至，而张学良一直因为忙于在外，所以几乎没有时间见到他。
有时候也会抱抱他，然而都是少数。
张吕瑛率先开了口，有些训斥，“张吕轩，你胆大了，连父亲也不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