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呆呆地坐在餐桌前。
寂寂的餐桌上摆着几样汤，李容楚手里还捧着一碗粥。
银匙第一次第二次送到姜玥嘴边的时候，她努力把温热的粥吞了下去。
喂到第三银匙的时候，她突然认出坐在她身边，喂她吃饭的人是李容楚。
李容楚极尽温柔极尽耐心地劝她：“再吃一点好不好，你几天才吃了一点东西，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
姜玥的目光由呆滞变得清明，由清明变得寒冷。
没错，就是李容楚！李容楚就是杀人凶手！
李容楚见她一动不动，拿帕子替她擦拭了嘴角，轻声问道：“你如果不想吃粥，喝一点参汤好不好？太医说你气虚血弱……”
李容楚还没有说完，姜玥猛然抬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碗。
粥碗摔碎在地，房间内侍候的人纷纷打个冷战，绿蜡和柳儿赶紧上前收拾碎片。
李容楚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等他收回手掌的时候，淡淡地吩咐道：“不必收拾了，全都下去吧。”
众人听命，鱼贯退出，绿蜡和柳儿临走之前还担忧地看了姜玥一眼。
沉重的一声，是房门关上的声音，她难过地想着，姐姐的棺木被封上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声音吧。
北风一连刮了几天，姐姐一个人躺在没有温度的棺木里，她会不会冷呢？
粥碗被杂碎，李容楚并不气馁，她重新换了一只碗，然后盛了一碗参汤端到姜玥面前。
“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你再伤心也不能折磨你自己，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至少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孩子？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眼。
如果不是为了给孩子报仇，她当初不会没有丝毫抗拒的进宫。
崔家完了，皇后也迟早要完，她的仇也算是报了，可是这又如何呢？
孩子的仇报了，姐姐却死了，而她多了一个新的仇人，那个仇人就是所谓的孩子的父亲。
真的是幸运，因为她今世没有真正地怀有一个孩子，否则她会陷入更深重的痛苦之中，饱受煎熬。
她死死地盯着李容楚手里的参汤，冷冷地笑着：“姐姐已经死了，你还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
李容楚手里的碗微微晃，等停止晃动的时候，他歉疚地说：“我和你姐姐是阴差阳错，如果我早知道她不是你，我绝对不会做强取豪夺的事情。”
姜玥猛然抬头看向李容楚，李容楚一怔，发现她的双眸中放出明亮的光。
从姜舒死了到现在，她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哭泣，她眼睛还是第一次绽放光亮，她现在的样子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你相信是阴差阳错，是不是？”
李容楚一直相信，即便姜舒后来承认身份，他也不曾全盘否定。
“是，你姐姐临终之前已经说明，她总不会在这个时候骗你。”
他也希望她能够不再怀疑，北疆的那段时光，是他人生之中最珍贵的一段时光，无论他遇到任何艰难险阻，他都不会忘却。
“好，你相信就好。”
她难得地笑了，为李容楚的相信感到开心，只要她相信，她就有办法报复他。
李容楚怪异地看着她笑，她在这个时候开心地笑出来，绝对不是正常的心态。
就算她因为他们能够重新团聚而笑，那也是得等到数月之后，她放下姐姐离世的哀痛才可能。
他心中不安，她到底为什么而笑？
姜玥从他手里接过参汤，快意地说道：“姐姐死了你不痛心，那么我死了你总会伤心欲绝吧。既然你相信是阴错阳差，那么我就去陪我姐姐。”
“砰”的一声，参汤也被摔碎在地。
李容楚看着地上的碎片，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原来她一直在恨自己！
刹那间如万箭攒心，原来他最无法承受的就是她的痛恨。
但是面对姜玥的仇恨，他除了忍耐，没有第二个办法。
他缓缓吸了一口空气，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说道：“你选错报复的方式了，即便我相信是阴错阳差，你也没办法用死亡报复到我。你死了，我顶多难过几日，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你。在这座宫殿里，永远是质但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还没有听说哪一个皇帝会为一个妃子殉情而亡。即便是最得宠的妃子，也从未有过，你也别指望在你身上发生奇迹。”
恢复记忆后的姜玥变得分外理智，李容楚以为自己摆明利害关系之后，她一定会相信自己。
可是并没有，她的眼睛仍旧是方才那般的明亮。
她没有一丝一毫怀疑，坚定地说：“不，你会死的，只有我死了，你会吐血而亡。”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经历过他的吐血而亡。
李容楚震惊地看着她，她中了魔似的认定他一定会为她殉情。
可怕的是她没有看错，如果今日死的不是姜舒而是姜玥，他现在已经不在人世。
没有了姜玥，他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是个悲剧，与其如此，还不如共赴黄泉。
他的心意在她面前显露无意，面对她炯炯的目光，他根本无处可躲。
果然恢复记忆的姜玥冷静到了极点，他还是低估了她。
她把所有报复的希望投注在自己的生命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李容楚不寒而栗。
不，他绝对不可能让她死，就算拿他自己的性命来换，他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我不会让你死！”他一字一字，语气比姜玥的语气更加坚定，“不管用任何办法，我都不会让你死，我从前有办法让你活着，我今日仍旧有办法让你活着。你的命我说了算，由不得你自己。”
从前有办法？
赫然之间，姜玥又想到了蔡家。
如今能够保住蔡家的，唯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和李容楚都已经到了疯癫的地步，姐姐都能够被李容楚逼死，更何况是蔡家的人。
姜玥浑身上下的肉都在疼，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如同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她身体里爬动。
无以言语的痛苦折磨下，她终于忍无可忍，把方才快意的笑容扭转为阴冷的笑容。
“你方才说孩子，你知道吗，从来就没有孩子，所谓的孩子不过是个骗局，不过是假孕的把戏，这种把戏想来你也听多了。”
李容楚石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玥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而痛快，唯有伤害到她，她才能对得起地下的姐姐。
凭什么姐姐和宋若梅家破人亡，而他却可以拥有一个骨肉相连的孩子？他就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复！
也许上一世那个孩子的失去，就是老天对他的报复。
没有他的出现，宋若梅不会死，姐姐也不会死，宋家的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我不相信。”
震惊至于，李容楚艰难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你不相信，尽可以再耐心地等一两个月，到时候我的肚子会让你不得不相信。”
她用尖锐的针刺破了他最后的一点防御，直到这个时候，疼痛才从心脏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是怎样的疼痛他甚至无法形容，就因为是那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并不像寻常的父亲一般，要要等孩子出世才产生感情。
他早早地对孩子投注了深厚的感情，早早就对他充满了期待，可是她也早早地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一个谎言。
她生怕他不够疼，再加一记重击。
“我心里的人是阿霍，我怎么可能和你生孩子呢？于我而言，你就是一个可以欺骗的人，哪怕是孩子这样的大事，也可以随便欺骗，反正我不在意你，即便被发现，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许久许久李容楚一言不发，姜玥没有耐心地追问：“怎样，你很痛苦，是不是？”
姜玥说得没错，他很痛苦，痛苦的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的拳头紧紧攥起，眼睛也开始变红。
“就因为我在意你，所以你就肆意地利用我的在意伤害我，是吗？”
姜玥对上他伤心的目光，半点不退。
“是，谁让你在乎我呢？谁让你自甘堕落呢，自讨苦吃呢！”
比起姐姐的死，他的伤心还远远不够。
虽然远远不够，可是只要能让他有一点点伤心，她也会努力。
“为什么要这样做？”疼痛让他无处藏身，他激动地攥住她的肩膀，怒道，“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发红的眼睛里盈着一层薄冷的泪，她的心中亦是酸楚泛滥，但是为了姐姐，她强行忍住。
“唯有你伤心了，姐姐的在天之灵才会开心。”
果然是因为这个，他摇撼着她，大声地问：“那么你呢，你开心吗？”
“当然，姐姐开心我就开心。”还是没有忍住，她的眼睛里也蒙上一层雾水，她颤抖地说，“你别着急，这才是开始，除非你死，除非我死，否则我们之间没有穷尽那一日。”
李容楚松开手起身，声音亦是沙哑。
“好，好极了，没有穷尽那一日，我等着你。”
李容楚转身的瞬间，她的泪水从眼眶滑落。
他的背影一点一点从她的视线里消失，她紧紧地握着细腻的桌布，直到他彻底离开，她才缓缓松开。
松开的时候，细腻光滑的桌布已经痛楚纠结成一团，犹如她自己的心。
一切的苦痛才刚刚开始，姐姐死了，以后的她和李容楚之间，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