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伙伴黑子
欧亚非打小有个好伙伴，就是那种穿开裆裤露******玩在一起的伙伴，大名叫王常青，小名叫黑子。他确实长得黑，才有了这个外号，不过，他那种黑不是非洲黑人的黑，而是印度人的那种黑。要是把他搁在印度，估计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印度人。
黑子的家庭更糟糕，他父亲是个瘸子，妈妈是个哑巴，一家人上辈子要饭，这辈子捡垃圾，要是没解放，现在连垃圾都没得捡，还得风餐露宿、沿街乞讨、遭人白眼，有没有他都不好说。所以黑子的爷爷奶奶总是说：感谢政府，感谢党，要是没打倒反动派，我这瘸腿儿子哪里找得到对象，哪里还能生好几个？
黑子有两个姐姐，一个三岁时患急病，高烧转肺炎，没来得及救治死了，另一个送了人。据说那个三岁的姐姐死了后，有个道士路过，旁人就喊来招魂，这道士念了点咒语，贴了几张符，拔出一把木剑挥舞了几下，转头看到黑子另一个大几岁的姐姐，便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黑痰，然后把黑子的父亲拉到一处角落悄悄说：“老兄，按说你现在遇上伤心事，我不应该多说什么，让你为难，可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黑子爹撑着瘸腿，斜着身子说：“师傅你尽管说，多为难的事我也能撑得住。”
那道士又干咳了一下说：“你还有个女儿吧？”
黑子爹点点头。
道士贴着他耳根说：“女儿家搁你这儿，不好养啊！不然你这个女儿以后也不落好啊！”
黑子爹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你说怎么是好？”
道士说：“我看你还是赶紧把她送人吧，别留在家里。以后，养个男孩都够你受的了！”
然后道士飘然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黑子爹站在角落里老半天打哆嗦，直到黑子妈寻摸过来，才把他拉回家。这两口子唧唧嗦嗦、婆婆妈妈、磨磨蹭蹭比划了大半宿，你要知道跟一个哑巴说明这件事，又要让哑巴表明她自己的意见是有多难，反正，最后黑子妈呜呜咽咽、抽抽泣泣、喑喑哑哑地哭到早上，才算是下了狠心。
没过多久，他们就悄没声地找了个人贩子，把大女儿眼泪汪汪地送走了。名义上是送人，暗地里还是昧着良心哆哆嗦嗦收了些钱，算是补贴那几年的抚养费。从此以后，黑子就没见过这个姐姐了。哦，其实，他一点也不知道有两个姐姐，那时他才一岁多一点，基本没什么印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
黑子打小就让人操心，一点也不省心。说也奇怪，他身上活跃的全是那种冒坏水的细胞，而且无师自通，打架、骂人、偷东西、说谎话、戏弄女生、逃课、抽烟、扒女厕所，他样样精通，干起来得心应手，撒欢儿快乐。可要让他学点好，比如念个书、写个字、唱个歌、让个座、扶个老、携个幼什么的，他就像漏气的皮囊，软塌塌地，一点精神头也没有。
说起来，黑子的名声在当地可响亮啦，别人一说“瘸子的儿子”、“哑巴孩儿”、“黑小子”、“黑娃”、“小黑仔”，都知道说的是黑子。他创下过很多记录，最小被收容、最早关禁闭、最早进少教所、最小耍流氓等等，一个赛一个强，要是有吉尼斯干坏事纪录，他多少都得拿几个，绝不会空手而归。
可欧亚非居然就跟这坏小子做了很多年朋友，而且关系还算不错，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欧亚非知道，黑子是逞强才逞到这地步的。打小，黑子就自诩自己比别人牛逼，比别人厉害，张口喜欢说大话，说完就要想办法印证自己如何牛。一般说，家庭出身比较差的人，往往心理上有自卑感，可黑子不，他总是吹牛逼说，他老爸以前扛过枪打过炮，上朝鲜战场跟美国人摔过跤，到中印边界跟印度阿三拼过刺刀，还到黑瞎子岛、珍宝岛跟苏联人干过仗，就差没到中越边界参加自卫反击战了。当然，还说他爹的那条瘸腿就是打仗拉下来的，子弹打中大腿后，他爹用手指生生把弹头给抠了出来，比关云长刮骨疗毒还牛逼。
说起他老妈，他也有一套，那故事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套出来的。黑子说他老妈祖上可是皇亲国戚，肯定是大清之前，宋朝或者明朝，要不就变成满族了。******先祖不知犯了什么王法，被发配到新疆，后来又折腾到南方，东山再起不成之后，整个家族遭遇蒙古人或者满族人的虐杀，剩下一根独苗逃到山中，隐姓埋名，安居乐业。后来一家人回到南京生活，没想到又遭遇日本鬼子疯狂大屠杀，死的死，奸的奸。他老妈当时一岁多，目睹各种惨状，连吓带哭，嗓子从此说不出话来，最后好歹碰上一个好心人将她藏在箩筐里，逃出南京，送到育婴堂生活。
看看，不明就里的人乍一听，还以为黑子的出身有多大背景，不是纵横战场的老兵，就是历经磨难的公主。可欧亚非知道，黑子他爷爷以前是个说书的瞎子，成天瞎白活，宫闱秘史、市井闲谈、奇闻怪事，信手拎来，张嘴就说。欧亚非小时候也经常去听这瞎子掰唬，那黑子更是在他身边耳濡目染，鹦鹉学舌，练成了吹牛不打草稿、说谎不会脸红的本领。
一开始，黑子还只是个“熊孩子”，后来就成了“问题少年”，再后来就变成了“失足青年”，眼看着一步一步朝深渊里滑进。可说来也怪，虽然劳教所、拘留所、少管所都进去过，黑子居然到最后还扛住了，就像粪坑里的一张厕纸，不知道被什么风吹到地上了，虽然还沾着屎，可最终没有搅和在粪池中。
欧亚非原来跟黑子玩得来，一是因为那时还小，没有多少是非观念，而且黑子弄的那些出格的事也不过是顽皮而已，比如小伙伴之间拌个嘴、打个架，偷家里几根烟抽，偷地里几根黄瓜，拿走同学的铅笔或橡皮等等。二是黑子这熊孩子挺讲义气，敢于出头，什么错事、坏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当然也有人说他是脑子缺根筋，不怎么机灵、乖巧，可欧亚非还是有点佩服他，觉得这小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朋友面前不耍花招。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黑子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有一年暑期，天热得火辣，空气好像随便一点就能燃烧。欧亚非和黑子几个孩子在外面玩斗鸡，玩得正起劲的时候，有个外号叫“毛毛熊”的孩子走过来，问他们哪个想跟他去附近的河里游野泳。黑子斗得正欢，特厌烦有人打断他的兴致，就连声说：“走开，走开，没工夫，自个玩去！”
欧亚非是最早被斗下阵的，这时只在一旁无聊地观战，他心想这么热的天去耍耍水也不错，就应道：“我去吧，毛毛熊，反正我现在没事。”
黑子嚷道：“等我斗败这几个家伙，拿下东京，夺了鸟位，我就去找你们！”
欧亚非就跟毛毛熊一前一后向河边走去。
那条河距他们玩的地方有两三里地，那是城郊的一条小河，最宽的地方只有四五十米，也不深，一个个子高一点的大人能趟过去，水最多没到脖子。他们去玩的那一段，当地人修了一截低矮的拦水坝，坝的上游形成平静的水面，一般的孩子就在那里玩耍。而越过拦水坝的水流就有些湍急狂放了，有些胆大的孩子会越过水坝，让汹涌的河水冲着他们肆意放松地流淌下去，像现在的孩子到游乐园玩“激流勇进”一样。
欧亚非和毛毛熊都是初通水性，并非游泳好手，他们就像刚刚学会开车的新手，见到车就心痒痒，恨不得什么车都玩玩。在平缓的水里玩了一会儿后，看到别的孩子坐在拦水坝上顺流而下，快活地又喊又叫，他们也有些心动。毛毛熊说：“我们也去那里玩玩吧！”
欧亚非犹豫了一下说：“别啊，水太急，危险啊！”
毛毛熊撇撇嘴说：“没事的，别人都玩得好好的啊！”
“那多吓人啊！”
“吓人才刺激啊！我看，那是他们装出来的！”
“装，这也能装？我看不像！”
“你爱去不去吧，我去试试！”
眼看毛毛熊向拦水坝走去，欧亚非不知为什么，也有些迟疑地迈开了腿，试探着跟他往那里去。毛毛熊有点大大咧咧地走到拦水坝前，伸开胳膊挥舞了几下，然后蹲下身子，坐进水里，然后也夸张地大叫一声：“啊……！”
欧亚非浑身颤了一下，看到毛毛熊整个人一下被水冲了下去，双手胡乱地在水面舞动，接着便是惨烈的喊叫：“救命啊，救命！救……命！”
欧亚非忘了自己的水性不好，甩开胯骨向拦水坝跑去，跨到拦水坝上，他只感觉脚底踩到了软绵绵、滑溜溜的一滩青苔，人整个像飞毯一样飘起来，然后又向下落去，整个屁股和背部“啪”地摔到水面上，溅起一大团水花，接着，一股激流推搡着他向下面快速滑去，清澈的水呼啦啦地窜进他的鼻子、耳朵、嘴巴和眼睛。
来不及憋气，他就觉得鼻子被水呛住了，几口水咕隆咕隆灌进了喉咙，眼睛被水花糊住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耳朵似乎还听得清有人在喊叫，但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的双手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东西，脚也试图踩到水底，可惜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
他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要死了？
就在他意识开始模糊，手脚有些无力地挣扎时，他微微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被人抓住了，然后，他的头被拽出了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咳嗽了两声，微微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他看到的是一片黑糊糊的东西，然后感觉自己是头冲下垂悬着。他动了一下手指，摸到的竟是泥沙，湿乎乎的。这时，他听到有人喊：“看，他醒过来了！”
他浑身无力，有人走过来把他扶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趴在一口倒扣的大锅上，身上蹭满了锅底的黑灰。一阵热风吹来，他啊、啊、啊地打了个喷嚏，鼻涕、水花喷了对面的人一身。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行了，没事了，活过来了！”
他抬头一看，那人正是黑子，正在擦他喷到身上的鼻涕和水花。他茫然地问道：“怎么了？毛毛熊呢？”
黑子说：“毛毛熊？趴那里了！叫你别来吧，你看看，真出事了！”
他冲黑子示意的地方看去，旁边还有个人光溜溜地趴在一口倒扣的大锅上，一动不动。“他，还没起来？”
“估计是起不来了，没戏了！”黑子摇了摇头说。
欧亚非使劲坐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道：“那就是说，他死了？他这是死了？”
其实，这也不是欧亚非第一次看见死人，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同伴死了。刚才，可能也就是十几分钟前，还在他眼前活蹦乱跳、嘻嘻哈哈的一个伙伴，就一下变成了一具死尸，这给了他幼小的心灵一次强烈的撞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觉得眼睛里似乎流出一些东西来，那东西流到他嘴边，他的双唇轻轻咂摸了一下，感觉一股咸咸的味道，他才意识到自己流出了眼泪。
这时，旁边的人劝他，别哭，别哭！他心里忽然有种冲动，忍不住嘶叫了一声：“啊——！”接着，他就哇哇大哭起来。那时，别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知道毛毛熊死了而伤心落泪，其实，他是在为自己死而复生而庆幸。就那样一瞬间，他就到阴间的大门口转了一圈。后来，他想，是不是叔叔想他了，拉他去阴间门口看看，可是，他印象中也没有见到死去的叔叔啊！
后来，有无数次，黑子会跟他说：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心情喝酒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工夫看靓妹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闲心打飞机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兴致看****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机会泡妞啊？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会有时间考大学啊？
而欧亚非听到他的唠叨，脑海里就会蹦出“毛毛熊”三个字……
美美自述3
我哥有过一次悲惨的溺水经历，从那以后，他就有点望水生畏了，走到水边就犯怵，坐船、过桥好像都有些犹犹豫豫、心有余悸。
他是那种性格有点闷的人，爱好很特别，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闹鬼搞笑的电影。他的朋友不多，最好的就是那个叫黑子的家伙，长得黑不溜秋，神头鬼脑，贼眉鼠眼，就跟《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似的。可我哥好像不知道，这黑子特别流氓，下流到了极点，女孩子最恨他了。
我早就听人说过，黑子小时候因为扒女厕所被人打过，关了禁闭，后来又因为调戏猥亵女同学，被送进了少教所，反正，这人小时候就没有过好名声。他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都是远远地躲着他，不想跟他接近。我搞不懂的是，我哥似乎一点也看不到他的那些毛病，总还跟他玩得挺欢，成天一起在外面撒野。
说也奇怪，黑子虽然调皮捣蛋，但多少也有一些优点，我哥就经常说黑子这人挺义气，他对朋友哥们好，对他爹妈也好，容不得别人说他爹妈的坏话。可能是因为这点，我哥才跟他混在一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