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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要和我说话

让全家人引以为傲的是,七七很有语言天分,不到一岁就会说话了,而且吐字清楚、声如珠玉,放学回家后跟爸爸妈妈滔滔不绝地叙说学校中发生的趣事,而且惯用成语,出口成章,表达能力极强。

不过这几日,七七不知为何暂时关闭了言说功能,拒绝用语言跟外界进行交流。

佛家讲究口、耳、鼻、舌、身、意六种官能,都是人体用来感知世界的途径和方式,据此可知,口不过是一个其中一个用来说话的感官而已。语言学家认为,语言其实就是一种传达信息和接收信息,进而实现沟通和交流的方式。肢体语言、旗语、马路上的红绿灯、交通警察的手势……都是语言。人类的语言产生非常晚,没有了它,交流和沟通仍旧畅通无阻。比如小宝宝刚生下来是不会说话的,但可以通过哭、笑、闹等最本能的方式跟家长进行交流。

我们的七七小姐已经脱离婴孩状态很久了,而且不会逆生长,所以即使脱离了语言,与外界的沟通和交流的方式仍旧是很高级的。

早上起床后,妈妈就发现七七一句话都没有,脸也不洗,早饭也不吃,在茶几上专心致志地看世界儿童小说《绿野仙踪》。这本书是七七在外地上大学的小姨给她买的,她已经看了好多遍了,不知为何又从书架上翻出来了。七七小姐看起书来是非常专心致志的,一手托着腮,一手翻书页,因为低着头,只能看见肥嘟嘟的脸部轮廓和紧绷的小嘴唇,一副多么沉静而柔美的“少女读书图”呀!

妈妈喊了一声:“七七,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专心读书的少女像没听见一样,仍旧托着腮,专心致志地看着。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七七同学在专注于做某项事情的时候,抗外界干扰能力是很强的,妈妈的呼喊在她听来跟窗外一阵风刮过或树叶上一滴雨落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妈妈只好随她去了。

过了好长时间,妈妈走到七七背后一看,看的书已经换了,换成了《木偶奇遇记》。少女仍旧托着腮,只不过这次是“翻”书,而不是“看”书,只听见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声音。

“看这么快,能记住吗?”妈妈不识趣地问了一句。

七七仍旧低着头唰啦唰啦地翻书,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

“赵琳溪,听见我说话了吗?”妈妈有些火了。

七七抬起头来,看看妈妈,大眼睛眨了眨,还是不说话。

“你看书看傻啦?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妈妈说。妈妈们总是这样变化多端、过度忧虑的,孩子不看书她担心;孩子看书久了,她又担心孩子会成为书呆子和变傻。

引导人类走向文明和智慧的书籍的最虔诚的信徒还是不说话。“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了?”妈妈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妈妈做好了午饭,叫七七来餐厅吃,七七正在客厅的茶几上做手工。妈妈喊了几声,七七还是没有反应。这孩子,都一上午不言不语了,莫不是有什么语言障碍了吧。于是妈妈来到茶几面前,喊七七吃饭。

其实七七同学是听见了妈妈近乎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呼喊的,因为她朝妈妈竖起了一个剪得圆圆的白纸板,纸板下方插在一个小竹棍的细细的缝里,形成一个手柄,牢牢地握在七七的手中。让妈妈更加哭笑不得的是,纸板上分明大大地写着一个“不”字。

“什么意思,你不吃饭?”妈妈极力忍住笑。

七七转动了一下手柄,纸板的另一面朝向了妈妈,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是”字。

“真的不吃吗?做了你最爱吃的京酱肉丝。”

仍旧是那个大大的“是”字对着妈妈。

“给你端一点儿到茶几上来吃吧。”

妈妈看到了纸板上一个大大的“不”。

交流已经完成了。不像高科技的摩斯密码,还要经过层层解密才能知晓传递信息者的本意,七七的本意已经白纸黑字、清清晰晰、不容辩驳、毫不动摇的了。

妈妈虽然无可奈何,但又笑得实在忍不住了,把爸爸叫过来看。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儿,七七和爸爸的感情是很好的,两人之间好多私密的悄悄话甚至连妈妈都不知道。或许七七不会用纸牌上的“是”和“不”简单粗暴地跟爸爸进行交流。

“赵琳溪,你在搞什么行为主义?”爸爸说。

七七转过头对着爸爸,果真是在搞行为主义。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用胶带把自己的嘴巴糊上了,同时双手举起一张大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STOP!别理我,不说话。”爸爸也又气又笑:“沉默是金是吗?今天晚上姥爷过生日,看你糊着嘴如何祝姥爷生日快乐。”

七七用胶带糊着嘴巴,大眼睛吧嗒吧嗒闪着,还是不说话。

沉默着,沉默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那天下午,家中的情形是很怪异的。七七不知什么时候从储物间里找出了轮滑鞋,穿在脚上,在各个房间里滑来滑去,嘴上糊着胶带,一言不发,眼神中绝对不是世俗相关的一切,最高超的读心术或许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天外来客一般。——因为有最聪慧的智者说过,孩子本就是最伟大的上帝赐予人类的最宝贵的天使,浑身具有最高深莫测的神性的东西。思维单一且模式化的成年人类怎么能够理解他们呢?

高深莫测的轮滑者就这样在房间里漠视一切地高傲冷艳地滑着、舞着。爸爸妈妈面对这个神秘的外星人毫无办法,但又表示了极大的尊重和忍耐,各自去干自己的事情了,任这个孤傲冷漠的天使滑着,滑着,滑着。

(后来据姥爷说,这个轮滑者当天下午也曾出现在他们家中。毫无逻辑地在各个房间中滑了一圈,就又毫无逻辑地消失了,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过嘴上没有糊着胶带。)

妈妈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发现不见了七七,各个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有,去楼上姥爷家找也没有。(就是在这个时候,姥爷告诉妈妈七七曾经来过,但是滑了一圈就又走了。)妈妈又下楼仔细找,发现储物间的门发生了变化,——上面贴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几行字:

赵琳溪的秘密基地,其他人不准进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妈妈犹豫了一下,没有做那个不道德的闯入者。不过储物间的房门没有关严,留下一道缝。妈妈从门缝里看过去,发现七七用塑料软板搭就了一个三角形的筒状的房子,七七身子钻进筒里,头和脚露在外面,两只胳膊肘撑着地,正在做什么东西。

每年姥爷过生日,家里都是要庆祝一下的。一般是妈妈买一个生日蛋糕,姥姥做好多好吃的,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吹蜡烛、吃蛋糕。在外地上大学的小姨要是周末就赶回来,要不是周末,就打个电话祝福一下。

姥姥和妈妈在厨房准备饭菜的时候,姥爷收到了一份神秘的生日礼物,没有人看到礼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很多层的生日蛋糕,每一层具有不同的颜色,每一层的边沿处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看上去非常美味,让人垂涎欲滴。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个生日蛋糕太小了,直径只有几厘米,更严重的是,它是用橡皮泥做的,即使看上去再诱人也不能入口。另外还有一幅精美的画作,几个人坐在一张豪华的桌子上,举着高脚酒杯觥筹交错,其中一个人头上戴着寿星的王冠。画作上还写着“祝姥爷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姥爷的整个生日晚餐,神秘的送礼物者都没有露面。到切真正的从蛋糕店买来的蛋糕时,妈妈下楼给七七送去一块。“秘密基地”仍旧拒绝被粗鲁凶暴地闯入,门仍旧掩着。妈妈对“秘密基地”里喊了一声:“七七,蛋糕放在茶几上了。”然后就离开了。

给姥爷过完了生日,爸爸妈妈下楼到自己家,发现茶几上的蛋糕消失了,七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已酣然入梦,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肚子上盖的薄毯被蹬开了一角。

妈妈说:“突然觉得七七好可怜,连个一起玩儿的人都没有,太孤独和寂寞了。”

爸爸富有哲理地说:“‘孤独’和‘寂寞’是不一样的,‘寂寞’是感到生命无聊且无意义,而‘孤独’是生活在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世界里,而这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世界是很丰富多彩的。”

(不过庆幸的是,七七没有一直“孤独”下去,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不再拒绝跟人类进行语言交流了,并且一起床就跑到楼上给姥爷送来了迟到一天的生日祝福:“姥爷,你又长大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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