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低柔的声音并不大,却好听得让四周安静下来,随着那个淡青色的身影飘然走上石岩,众人怔了怔。
夜色里,那男子眉目似画,袍裾宽展,携满袖幽香,恍若站在红尘之外的谪仙。
蒋桃张口正要叫他,司徒柳却对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看着即可。
神巫见眼前人气度不凡,清贵难言,只得耐下性子答道。
“这位公子有什么还请快问,这龙王祭可是耽误不得的。”
司徒柳点头,恭谦道。
“请问神巫大人,贵镇年年祭祀,洪灾可有得到缓解?”
神巫被他问得一愣,不悦道。
“虽然每年也会发水,但如果不是因为祭祀,兴许我们这个小镇早就被水吞了,劝公子可不要说这种不敬的话,否则龙王怪罪。”
司徒柳哦了一声,又道。
“祭祀自然是应该的,贵镇地处奇峡谷,供奉的应当是塑水神风龙王吧?”
神巫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奇峡谷一带自古有本地文献记载,塑水神风龙王便是前人封的本地龙神,虽说是神仙,却是小地方的神仙,没有几个外地人知道。
“公子竟知道塑水神风龙王?”
司徒柳微笑。
“说来也巧,不知神巫可听过京都灵云子,那便是家师。”
神巫闻得这个名号,很是震惊,带着几分怀疑打量司徒柳,分明一幅贵公子模样,哪里像什么道士。
“灵云子大人乃是一国祭祀,已然成仙,谁人不知,老生修道多年,也曾有幸到京都参拜,但从未听说过他老人家有公子这样的徒弟。”
司徒柳叹气。
“实不相瞒,在下幼年多病,因此家父常送我到灵云观中休养,师傅他老人家看我有些慧根灵性,便收做弟子,但家师一生淡泊,从不愿收官家子弟,因此不曾向外人道也,还请神巫保密。”
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块玉佩递上,神巫半信半疑地接过一看,霎时露出敬畏神色来。
“这是……”
“没错,家师每收一名弟子,都会赐下祥云玉如意,玉上刻有灵云如意四字,神巫不信可以观之。”
神巫忙翻过玉身一看,温润的玉身上果然有枣红色的“灵云如意”四个小字嵌在其中,顿时双手发颤。
灵云子是皇帝亲封的大祭祀,私刻灵云观的信物不仅是亵渎神灵,而且要治罪坐牢,一般很少有人无聊到会去这么干。
神巫慌忙双手将那玉佩奉还,看司徒柳的眼神多了一丝敬畏。
“原来是仙人之徒,小巫有失远迎,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众人看司徒柳长得神仙一般,顿时对他是京城里那位国祭大人的徒弟这一事实深信不疑,连忙放下锄头木棒,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他,更有那虔诚的老人,当下拉扯着孙儿颤巍巍跪下磕了几个头。
司徒柳态度仍旧很恭谦亲切。
“哪里哪里,在下也是游方路过,见贵镇祭祀之礼似有不妥,怕龙王迁怒,才忍不住多言。”
此言一出,人群惶恐起来,神巫一听权威人士发话,肃然起敬。
“老生道行浅薄,还要请公子赐教。”
司徒柳闻言负手,装模作样地在大岩石上走了一圈,捻了捻香沫,方一本正经的叹道。
“家师曾对我说起过塑水神风龙王与妻子燃灯龙女的故事,听说这位龙王在神界素以深情闻名,龙宫中连舞姬都不曾有,而贵镇却每年给他送美女过去,岂不是故意冒犯这位仙者?难怪洪水连绵不断……”
月光弥散,清风送爽,蒋桃拎着一提篮镇民送的瓜果,与司徒柳走在小石道上,两人边走边啃。
她有些好笑地推了司徒柳一把。
“喂,我说,你什么时候变成道士了?”
司徒柳优雅地咬了口梨,笑笑望她一眼。
“我说过了,我涉猎广博,怪力乱神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把文献上看到的顺口胡诌几句,那些愚民也就信真了。”
蒋桃不信。
“可灵云子又是怎么说?你若不是他的俗家弟子?怎么拿得出那什么玉如意。”
司徒柳泛起一丝促狭之色。
“其实我曾和那老头打过交道,觉得他观里也就这玉还不错,就顺便要了一块……”
说着,他似想起什么,神色暧昧地贴近她的耳朵悄声道。
“我要真是道士,将来怎么娶妻生子?我爹还不吃了我?”
蒋桃脸热,一把推开他。
“大小姐也会想娶妻生子,我以为你只想嫁个好男人来着。”
司徒柳笑而不语,突然低头,咬了她手中的梨子一口。
蒋桃看着自己手中的梨,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气愤道。
“你自己手上的不吃!偏要抢我的!”
“你的比我的甜些!”
“撒谎!”
“没撒谎,不幸你尝尝?”
“谁要尝!”
回到船上,入眼就是绛桃追得活鸡活鸭满船跳的画面,原来王二正带人清点小贩送来的货物,见他二人回来,顺手从那堆货物里拎起一只鳖递给司徒柳。
“这是那小哥特地交待说送给你们的,说是加上生姜肉桂炖一炖,有壮阳的功效。”
他探究地看了二人一眼。
“话说……他干嘛送你们这个?”
那一句壮阳,让默默劳作的一船人停下手中伙计,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神经病!”
蒋桃脸火烧火燎,一巴掌拍掉王二手中的鳖,绛桃及时扑上,一口衔住叼着跑了。
见蒋桃头也不回地逃进船舱,司徒柳杀人的目光刺向王二。
王二一摊手。
“不关我的事,是那小哥说的,他说少爷你脾气太好,容易受女人辖制,让你靠这个重振雄风。”
司徒柳无语。
休整得差不多,船工们也就扬帆起航,好趁着夜风多行几里路。
折腾了一晚上,蒋桃也着实困了,头才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舒舒服服睡到大半夜,却被一阵吵闹惊醒,她翻坐起来细听,似是那个小船工的声音,只听他惊恐地叫嚷。
“女鬼来了!女鬼寻汉子来了!”
蒋桃咻地坐起来,披衣下船,几步奔出船舱,却见甲板上都是人,举着灯笼在追赶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
蒋桃抱臂一抖,什么情况?船工们说的荤段子居然还是真的?真有半夜寻汉的女鬼?
汉子们占着人多,也不怕“女鬼”,围拢过来,不一会便将她逼到角落,喊道。
“鬼最怕狗血,快去找狗血泼她!”
“说得容易!狗血是说有就有的吗?”
一阵沉默,蒋桃喜获灵感。
“这不就有现成的吗?”
蒋桃抬手往角落一指,众人齐齐转头,终于看到了趴在那里打呼噜的绛桃。
被虎视眈眈的目光一盯,绛桃抖抖棕毛,忽而惊醒,只见一群大汉握着绳索、刀子,奸笑着朝它逼近……
司徒柳被舱外动静吵醒,不得已披衣起身查看,谁知才刚掀开舱帘,就被绛桃雄壮的身躯扑了个满怀。
一向凶悍的狗不断蹭着他的腿,呜呜发出委屈的嚎叫。
司徒柳看着四周手握作案工具犹豫不前的汉子们,臭着脸问。
“怎么回事?”
船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很没义气地将蒋桃推搡出来。
蒋桃无语,看来组织果然不可靠,在恶势力面前,就知道拿弱小群众当挡箭牌。
她无奈地上前解释。
“他们说他们捉到个女鬼,正准备制伏她!所以想找绛桃借点……”
司徒柳不能置信地打断。
“女鬼?”
在蒋桃的指引下,司徒柳看见了桅杆下那个抱膝缩作一团,睁着两只眼睛惊恐地四下打量的身影,他二话不说,接过蒋桃手中的灯笼,走至她面前一照。
“女鬼”似被光惊吓,尖叫一声,捂脸缩得更厉害了。
司徒柳与蒋桃对视一眼,蹲下身子,冷声道。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了你?来,说说看,你不请自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听见他的声音,“女鬼”略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张开些指缝,偷眼看了看。
世上哪有如此胆小的女鬼?恐怕只是个误上贼船的妹子,蒋桃有些后悔自己没搞清状况就跟着瞎起哄,吓得人家怪可怜的。
她推开司徒柳,换上一脸温柔微笑向她伸出手,试图能够缓解一下妹子受伤的情绪。
“别被他吓到了,我们不是坏人,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为何会误上了这条船?”
妹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臭着张脸的司徒柳,竟哭了一声,一头扎向司徒柳的怀抱。
“我不是女鬼!请公子开恩带我一起走吧!”
哈?这个是为什么?分明我才是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那一个好吧?
蒋桃愤愤收回手,司徒柳已然闪开,那女子一头栽倒在地,惨叫一声,抬起委屈的泪脸。
蒋桃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细细的弯弯的双眸,南方女子特有的白嫩皮肤,她想了想,啊了一声指着她。
“是你!你是龙王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