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将九长老之一陆虎召至议事厅,待他坐下,就让幽将东西放至他面前。陆虎一看,脸色瞬间一变。幽笑着退至我身后,为我加满了茶。我闭上眼,静静的等待着。捕杀猎物时,有时无须主动。只要静静地、静静地等待即可,就如同现在这般。
“少爷,这是什么意思?”陆虎指着桌上放着的东西,脸上满是怒气。
“就是你所见的那个意思。”幽见我毫无开口之一,就代替我说。
“……少爷,这个是……”陆虎将本子扔到地上,因为怒气而发红的脸顿时惨白。他见我在一旁沉默不语,顿时焦急的辩解着。
“你是说我在诬陷你吗?”我徐徐的说。
“老夫不敢,只是……”
“没什么只是了!九家所属的钱庄全由你掌管,偶尔将钱庄内的银子搬点回家,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以理解,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是不是觉得仓库太大,而九家的银子不够,所以需要从其他地方找。然而凡事都需要代价的,就只好拿九家钱庄绝密的情报作为交换,而导致的后果则是钱庄的大面积亏损。这已经不能用情理之中来解释了吧,陆长老!还是说,我所说的事情,并非真实?”
“老夫绝不承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老夫一心为九家着想,数十年如一日。如今,仅凭几张纸就断定老夫的清白,于情于理都对老夫不公!还是说,少爷害怕老夫功高震主么?”
“无所谓公与不公,这几张纸就足以断定你清白与否了!”
“老夫不服!少爷能否给老夫一个理由,就算是莫须有的罪名,也得有一个理由!”
“不服?那又如何?”我冷哼一声。
“请少爷给老夫一些时间,老夫要去查明究竟是谁在背地陷害,竟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挑拨离间!一旦查出,老夫定当将他碎尸万段!”
“那么,我给你指一个地方吧!”我说,“醉红阁。”
“……阿!”陆虎惊诧一声,脸色红白相加。
“你的情人姿色不错,可惜就是口风不禁。况且,陆长老似乎有后吐真言的好习惯吧!”
“看来少爷是存心要拿老夫开刀了!竟连这么荒唐的事都能编得出来。”
“那陆长老,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我接过幽递来的东西,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这是九家历代长老的信物,上面刻有各自所属的标志。普天之下,即使是仿造,也无法造出的绝无仅有的玉佩。长老你不会不认识吧?”
“这……”他看着玉佩,脸如死灰,但仍然强辩着说,“这……着一定是宵小之辈从老夫身上窃来的。”
“陆长老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我悻然道。
“这是昨晚我从醉红阁那里‘借’来的,”九幽接过话,说,“想必是长老为了她欢心,就将玉佩放于她处。谁料你的情人太过虚荣,四处张扬,不想让人知道都难。而我只是花了一点点时间,就从她那里借到了这东西。当然,还有其他关于长老的情报,您有兴趣知道吗?”
“……你……你不过是个贱奴,有什么资格在老夫面前放肆!而且,不是你……”
“陆长老,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冷冷的打断他的话,厉声说,“幽的身份我早已宣布,长老明知如此,还这么说,是想要与我难堪吗?”
“不是的!事情虽然是我做的,但是主意却是……”
“你想说一切是受人指使的吗?”
“正是如此,所以,少爷……”
“这么说,长老是承认你的罪行了吗?”
“不是,少爷,我……”
“幽,”我叹了口气,“剩下的你来处理吧!”
“是!”
“少爷,请留步!请相信老夫所言!”
“陆长老,一个背叛了主人之人,如何让人再相信?”幽阻拦住陆虎,略带嘲讽的说。
“哼,真是小人得志!你有什么资格对老夫这么说!”
我所爱的以及爱我的人,在死之前都没有对我说过“不要去相信”之类的话。或许,这是我承受了太多的背叛,也仍旧去相信的原因。然而,我始终不是那般坚强冷血之人,可以在受尽了伤害后心死而无动于衷。是因为我还有重要的人还活着的原因吗?
陆虎倒在了地上,九幽以极快的速度挥剑斩去,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魂归黄泉。他睁大的眼里,尽是恐惧、不敢和愤恨。九幽抽出手帕擦掉剑上的血,随即扔在陆虎的脸上,遮盖住了凝固了的狰狞的脸。
“幽……”
我站在转角处望向天空,喃喃的说。
不久,三名九长老一同呈书请辞,原因为年迈力衰,在很多事情上显得力不从心,再也无法继续为九家效力。于是,请求允许回乡养老。
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非因为不再憎恨,而是想要减少一点自己的恶心感。如果这种感觉再持续下去,定会活不了多久。但是,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做!纵使心里百般滋味,亦不知如何言说。
次日,他们就消失在了各自的府邸。家眷资产,以及凡是所能搬走的东西全部一个不落的带走。
幽不解我为何如此,劝告我不能放虎归山。但是,这样或许未必不好,至少,若是罪若轻点,见到她们的机会是否会大一点呢?
十日后。
相继传来消息,归乡的三位九长老均被先后灭门。财产不见踪影,豪华的府邸满是尸身与鲜血。
派人调查,得到的消息,他们是被近几年在江湖迅速崛起的神秘组织“夜鬼”所杀,原因至今不明。
临近冬日,景物相应而变。且不说物是人非、人生无常的沧桑凄凉,仅仅是四季循环就足以让人悲戚不已。但是,身为人上之上,就必须丧失感受这些的权力?否则,就如女子一般的感伤春秋,却会被说是失去了被憧憬的资格?
浩泽十五年,皇帝下谕全国招兵买马,以御来犯之敌。究竟是出于何因,让一直采取求和政策的朝廷如此,那就不得而知。但,数十年的求和,使得无论是守军还是国民都早已丧失了御敌之力。加之天下饥荒,灾厄不断,民不聊生,难以果腹,又何来人力心力去御敌?但,人类,无论到了何种境地,生存的欲望是不会绝灭的。如有可能,就算化作鬼魂僵尸也要继续贪恋在世间。
如果,如果真能因贪恋而留在世间的话,那该多好?
不过,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无论天下大乱也好,还是饥民成群也罢,九府的地位是无法撼动的,也无人敢来侵犯。但我只要静静的等待,静静的等待毁灭的那一天到来就好了。
天涯的风景一成未变,仍是漫天黄沙,望不到边际。这个被神一摞的地方,被暂停了时间,无论过去多少年,十年、百年甚是千年,它依然如此。在岁月面前岿然不动的姿态,在沧桑面前毫无更改的模样。
这是妾死后第一次来到这里,她的死使得许多计划更改,时间变得匆促,不得不加紧步伐。再一次觉得,时间真是短的可怕,这一次却不希望它能变长一点。
看着掌心,早已沾满了无形的血迹。绯红干涩,让人不禁作呕。一旦沾染上,就无法洗脱掉。这就是我的代价吗?
“相公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是笨拙的用着自己的方式善待别人,却不懂得对自己好。”
“宛如自知无法治愈相公心里的上,但是宛如可以给相公一个停留的地方,一个就算有人也能安心入睡的地方。当然,如果相公不嫌弃的话。”
“哎?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所以我才说相公不懂的对自己好。相公没有发现,你有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寞和悲伤吗?宛如只是一个弱女子,做不了太多的事。宛如只能陪在相公身边,相公的悲伤、相公的寂寞,宛如悉数明白,因为宛如一只都有好好地都看相公。”
那一夜,宛如紧攥着那条红色丝带,无论如何都不放手。那条丝带被谁人抢夺过,却没有成功。她那满是悲伤、惊惧和遗憾的表情,我无法忘记。
宛如,你的惊惧,我能明白。但是,你为何悲伤?是在悲伤那个会伤害我的事实吗你为何遗憾??是在遗憾未能在临死前见上我一面,还是为了我而遗憾?
近乎无法相信的是,在我握住她手的瞬间,僵硬如石的手慢慢的松开。
宛如,你在死之后,仍然记得我吗?
宛如……
这个世界,最多的就是背叛。背叛之后还是背叛,永永远远无法逃离这如同宿命一样的轮转。即是如此,一开始,我就未曾想过要去逃。只是,不去期望,不去期待,也不去相信,那么,这个轮转就不如又周而复始的那一天。
可是,人生在世,怎可能做到如此?
我做不到,即使知道我应该这样做。
宛如死后,每个夜里,我都会想起她温柔的笑脸,怀中温暖宜人的温度。
每个与她在一起的夜里,她总是会抱着我入睡,从未问过我为何喜欢如此;也从未觉得奇怪,毕竟她才是需要被拥抱的那一个。
宛如是某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见到她之时,恰好碰见某家大小姐在发脾气,将茶水倒在她身上,还不解气的拿杯子砸她。
被砸破了头的宛如只是柔顺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而后待到某家大小姐拂袖而去之后,才擦拭了额上的血,蹲下去慢慢的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本以为,在她抬起眼眸的瞬间,就可以从那貌似恭敬柔顺的眼里找到恨意和不甘。
可是,没有!
清澈明亮的眼里尽是温柔祥和,脸上的笑如二月寒梅,让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奢侈的温度。
她知道我的身份,应该说,很少人会不知道我的身份。九家的主人,是何等的存在,怎么可能不为世人所知?
但是,她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卑微。那并非伪装,而是真正的从心底认为彼此是平等的。这种幼稚得天真的想法,却让我着迷。或许可以出自一种“男人皆喜欢不受自己身份地位影响的女人”的想法的影响吧!
宛如如一泓清水,无论什么世俗之物倾倒进去,也会随着水的流动而消失不见。并不是那些东西没有存在过,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被消融了去。
我直率的与她提出,“和我在一起?”
宛如只是笑了笑,并不做回答。
我了解她,这并非出自于欲说还休或是欲擒故纵之类的心理。而是出自于一种认真的思考,思考我们在一起是否合适,我们在一起是否有将来,我们在一起是否能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