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幽所做的一切都能被接受或是原谅。
为什么我会欺骗于他？想来当初是为了活下去，那现在是为了什么？早就拥有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利，为何还要继续故作卑微、继续欺骗于他？
不，这早已不是欺骗了！是彻彻底底的背叛！
如同陆虎所言，我又有何资格说他。我本身就是一个背叛者。许是恼羞成怒，所以不待他继续说下去，也不审问他就将之斩杀。不同于陆虎，十余年的谎言和背叛，已经让我得到了想要的，以及迷失了背叛的目的。
我所憧憬的他，初次见面时的他。高贵、冷漠、傲空万物，以及并随着年龄增长的魄力、霸气与才能。他本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却在我的背叛之下得以并驾齐驱。在对他说之时，他一脸好笑的表情。我不明白那个表情的意思。
然而，这样的他，却说着足以让我的世界崩塌溃落的话。依然冷漠淡然的脸，却是一副悲伤的快要哭泣的模样。
为什么如他那般高贵强大、冷漠淡然的他会想要哭泣？他那般的存在，不是应该不为尘世之事烦恼忧伤的吗？不就是父母离世，爱人死去而已嘛？仅此而已，难道他的世界就因为倒塌？难道他的世界不如我所想象的坚固吗？还是说，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而已嘛？
为什么他不能成为我所憧憬的那般？为什么要等到这么多年后才让我明白他的真实？
左耳，不是的疼痛。无休止的。
夜时不时的会消失一段时间，但不久就会回来。自从那个女人死后，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但，无论多久，最后仍然会回来，其他人也不怎么在意。因为已经确信他会回来，那又何必去费心费力的去寻找？但，时至今日，我们仍无法得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不是不知道九夜的悲伤和寂寞，在他不经意之间的动作就会表露出这些不符合他自身存在的情绪。所以，在他这些情绪渐渐淡去之时，也能敏感的察觉到。心里异样的感觉，无法理解。但，在那个女人死去后，本以为那份悲伤和寂寞会变得浓重，却不料的是他越来越透明的感觉。他似乎开始与空气同化，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真实感。即使与他交谈着，也再也察觉不到他话中的情绪所在。在他的身边，再也感觉不到那份悲伤和寂寞。
九府有三处禁地。一是后院被隔离起来的一块菜地，据说那是夫人生前留下的；而是老爷夫人生前的居所寒叶园，那是独立在九府之外的府邸，亦是九夜在其父母离世前所居之地；三是书房。九夜在其双亲离世后，将这三处列为九府禁地。虽然那时他只是一个可任意捏死的孩子，却仍是能主宰天下的九府的后继者。
我站在书房门口，直觉会在这里等到他。不久，烛火亮起，夜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周身满是灰尘。他见我站在门口，略略一怔，向卧室走去。我跟随在他身后，明白现在还不是询问的时机。但现在却担心着，他会不会突然倒下？第一次见到这样虚弱的夜，就像是从鬼门关回来一样。
我一直是鬼门关的常客……
夜的话突然咋想在脑海，一阵恶寒不受抑制的流窜全身，心脏猛地抽缩着。平了平呼吸，站在他身侧。他依然坐在回廊的老地方，头靠木桓望着天空。夜风吹拂着，一阵寒冷袭来。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却不为寒风所动。不对，应该是感觉不到。
我脱下外衫为他披上，他终于有了反应，看了我一眼，回头继续望着天空。
“还在？”
“嗯，回房休息吧！你身体似乎不太好。”
“嗯。”他轻哼一声，敷衍于我。继而一片沉默，我只好站在他旁边，不知过了多久。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突然说，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继续说，“可是，他却死在了我们的家中。”
“……”
“她不过是普通的丫鬟，然而我却爱上了她，近乎无可救药。我本以为，我无法去爱上谁，自从父母去世后。而她也是因为爱上了我和得到了我的爱，就注定得不到善终。”
“……”
“那一天，我本计划再行一次周公之礼，让你作证人。如论如何，我都要給她一个名分，就算是只有一个见证人也好。你可知道，她是我不能也不愿意委屈的人。可是，我能给她的，却只有这么一点。”夜扯起一个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然而，本来是最幸福的一天，压抑着迫不及待得到的确是满堂的鲜红的装饰以及绯红的血。幸福就此毁灭，连给我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你有资格知道，”他望着我轻笑，说，“再则，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吗？直接告诉你的话，可以省事许多吧！”
“你这才是独断吧！”我笑着坐下，背向着他，一同望向苍穹。
“我打算，那天之后与她到天涯海角，然后将九家所有的事全部托付于你。这样很自私，她也是如此说。不过，现在没这必要了，从那以后就觉得这辈子怎样都好，但却唯独不应该也不能欠幽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你言重了。归根到底，我依然是你的奴隶，一切依旧所属于你。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欠我什么。”
“幽，要我说多少次都可以，自给你取名的那一天起，你就自由了。”他说，“还是说，你从未如此感觉自由过？”
“不，夜给我太多本不是我的东西。”
“是吗？那其中有你想要的吗？”
“有。”
“那就好。”夜用他特有的犀利眼神看着我，转而轻轻一笑。今晚夜笑的特别的多，然而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
“繁华似锦终如水，今时昨昔不知回。富贵荣华云烟过，朝起晚落白骨堆。”九夜站了起来，吟诵着诗。仰面望天，风吹落外衫。发随风飞舞，如若羽化成仙之时。我不禁的觉得害怕，想要伸手抓住他，手心却尽是虚无。
“我永远的失去了幸福的资格，无论是作为人子、人夫亦或是人父。失去了这些后，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
“……”
“那两个女人，我爱的和爱我的，他杀与自杀，皆是一尸两命。”
“她们……夜的孩子？”
“为我而死的人、因我而死的，究竟有多少呢？不曾计算过，因为现在数也数不清出了。而我一个人被独自的留在世上，有何资格谈什么幸福？”
“……”
“时时刻刻，不停的诅咒自己。希望这样做的话，死后见到她们的几率要大上许多。但是，诅咒自己的后果就是更多的人死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找到了杀人凶手了，你怎么办？”我说，费尽了所有力气。
“凶手？”九夜幽幽的呼了一口气，说，“杀了他，果然只有杀了他！”
“杀了他阿……”我有些不敢看九夜，他的话使得心脏一阵刺疼，难以呼吸。
“幽，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
“陪我一起毁灭吧！”
“夜？”我有些惊诧的看着他，“难道你……”
“嗯，一起毁掉九家吧！”
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刺疼的感觉越加清晰尖锐。紧撰着前襟，看着转过身的夜。果然，他果然决定如此了吗？
夜……
“那么，晚安，幽。”夜走进屋内，关着门对着窗纸上的影子说。
同一瞬间，莫名的东西划过脸庞，清澈而透明。看着手背，这是……眼泪？可为什么？这个东西不是早就从身体里消失了吗？在第一次被唤作奴隶之时。
我是奴隶，即使已名为九幽，仍是既定的事实，无从更改，无法更改。
我是奴隶，终生、终时、终刻。
夜如他所言，开始有所行动。余下的四位九长老，终日战战兢兢，凡事风吹草动，草木皆兵。而这一切，夜他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任何行动。因为他明白，而我也懂得，如何让自己仇恨的人，过得痛苦。
我们更懂得，如何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我暗中开始调查，夜的父母的死因，却怎么也查不出来。虽然以前也是如此，却因为不知道些什么而忽略掉了，而夜所说的复仇，除了作此联想，我想不到其他的。
然而，就在以为这一次的调查也终是白费，却在即将放弃之时，得到了从未得知的消息：
夜的父亲，上一任九家家主夜泉在死前手刃了其父夜冥。而此事，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公布出来，直到夜九岁那年，也就是夜泉死后的第四年，方才有夜家前任家主因病驾鹤西归的消息。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明白了。为何当初在府邸里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夜冥的事，为何年幼的夜会被九长老掌控在手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找到了关键之后，开始明晰。
但，为何夜泉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