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章,狡童。
如尔。
从那以后,钟离柳无再也没有出现在百里云面前,更别提再来百里乡了。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但是,百里云数次去钟离府拜访的时,却屡遭拒绝或是借故不见。虽然种种理由的各不相同,结果确实……而这一点,超乎了百里云的预料。他苦苦一笑,看来,柳无这一次真的……
一个月后。
“少爷,钟离府派人送来请帖。”
“谁送来的?”
“……是……当然是钟离府的下人。”
“是吗。”
“……嗯,当然啦,不然就一个请帖,还需要谁来送呢!哈……哈哈!”
“下去吧。”
“是,少爷。”
“你居然对少爷撒谎,你胆子真是不大呢。”仆人甲讪笑着。
“没办法呢!钟离少爷特意嘱咐不许说的!你知道吗?是特意嘱咐阿!特意的!”
“哎,那也是!谁叫钟离少爷是少爷,我们的少爷也是少爷呢!”
“是吗!阿才,你小子真是有种哈!不过,希望你没有忘记,是哪位少爷给你饭吃的噢!”
“我也知道阿!不过,那总比落在钟离少爷手上好得多。照少爷现在的状态来看,如果知道是钟离少爷亲自送来的话,绝对会马上冲出去。到时候,钟离少爷绝对会找我算帐,而我们家的少爷,绝对会袖手旁观外加隔岸观火的。”
“哈?就那……就那个……你说的是经常来我们这里的钟离少爷么?”是曾经经常来,仆人在心里补充道。
“是啊。你不觉得,钟离少爷给人的感觉比以前冰冷多了,也恐怖多了吗?”阿才幽幽的说,回忆起那时钟离柳无的表情,眼神有几许呆滞,枉若看见幽灵一般。
“有吗?我觉得差不多,一样的冷。”
“原来的……原来的只是表面上而已。而现在,是从心底让人恐惧。”
“……哈?不懂?在我看来,真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呵……我也宁愿不懂呢。”可是,少爷,你懂吧!
百里云把玩着那张充满喜庆的大红请帖,躲在窗帘下,看着人群,熙熙攘攘。曾经,柳无也喜欢这样,躲在窗帘下看着人群的繁华喧闹。那时,是一种寂寞的感觉。看着手上的那张请帖,并未标明主角是谁,只是在显眼的位置印有钟离家的家徽――九瓣莲花。
曾经一度奇怪,钟离家为何用如此娇弱美丽而且是圣洁的象征的花来作为家徽,这与钱庄业这一行一点也不相符。那时,半醉的柳无只是慵懒的看着他,而后慢吞吞的说着宿命与大概是附庸风雅之类的话。
呵呵……喜帖,请帖。他要成亲了。原来,那个传言……是真的呢。是真的……
当百里云赶到钟离府的时候,已经开始新人拜堂了。原本就很是俊美无双的柳无,在精美刺绣的喜服的烘托下,愈加的美丽。现在,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了。百里云静默的端着酒,站在一个视野明朗的角落里面静静的观看者。此时的柳无,依然带着那个冷漠却不是礼貌的面具。
旁观的人在成群成双的窃窃私语,皆在议论着这门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婚姻。但是,却无人见过新娘之面,亦不知新娘之名。或许,他们想的是,如此的钟离家,如此的钟离柳无,与之配对成双者,绝非一般之人。他们在议论着这门亲事,在谈论着新浪与新娘的容貌谁比谁美。在讨论着……
当然是……是柳无更美了!柳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百里云在心中回答。而后,猛饮下酒,扔掉酒杯,叮咚作响。向喜堂中间走去……
“恭喜你,柳无。”
“谢谢。”
“那么,我……”
“百里兄,改日我会带内人前去贵府拜访,请恕今日招待不周。”
“嗯……好……”百里兄、贵府、请恕……好有礼貌的话语呢。简直是个谦谦君子应有的举动。可是,距离感那么明显。
“新娘和新娘,送入洞房咯!”喜娘尖声喊起,全堂一阵喝彩。
喜娘在床铺上洒满了红枣和花生,并伺侯新人喝下合卺酒,锁上房门离去。钟离柳无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喜娘本应该在见证新郎用秤杆揭开盖头以后,再行离去。但是,他支开了喜娘,没有揭开新娘的盖头,新房里一片死寂。
当他察觉到窗外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瞬间的熄灭了喜烛,拽住新娘的纤纤手臂,隔着盖头吻了下去。女子不禁的呻吟出声,娇声连连。而后,他将这个已经能唤作妻子的女子推到在床,拉过喜被盖在她娇躯之上,而后自己附上身去。烛光并杂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放大,倒映在门窗上。而屋外的那群人,则满意而去。
继而,等确定人影全部散步,他起开身,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女子说了一声对不起后,转身离去。
“……相……相公,你不留下吗?”女子颤抖着嘴唇开口挽留,微弱的月光下,闪现出女子固有的羞涩与纯真。
“你早点休息吧。”柳无稍稍的停了一下脚步,却头也不回。冷漠依然,关上了门而去。却没有看到或是注意到,甚至是没有想到,女子滴落在在盖头之下的眼泪与紧握着颤抖的双拳。一切的一切,都与新房里面那鲜艳的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泪水,是冷漠了的光芒,堕进黑暗之中。
日子,依然一天一天的过着,重复着往昔的历史,一成不变。要说真正的变化的话,那就是柳无有一个连名字都不能完整叫出的妻子、减少了一个经常去得地方、少了一个可以尽情聊天与对饮的人、以及表情少了一些的变化。
柳无依然与他的妻子分居而眠,他试着尽力的温柔的对待她,但是却总是力不从心。但是,从某个时间开始,起了变化。钟离政开始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包括他唯一的儿子钟离柳无。柳无开始接手钱庄的生意,作为真正的钟离当家而出入府邸钱庄。同一时间,钟离家女主人,钟离柳无的新婚妻子,也在他人的漠视中安静的度日,亦尽着自己的本分。
半年后,钟离政逝世。其子钟离柳无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祭拜投香,当然也有为数不少的受过钟离政恩惠的平明百姓。钟离柳无只在宾客前来祭拜的第一天出现,依然冷漠着的感谢他人前来祭拜之情。而后将一切交予其妻上官云儿打理,他则是闭门不出、闭客不见。
他就那样呆坐在八仙桌边,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烛火摇曳,拉得人影纤长如此。夜里的风轻拂过窗边依然绣着莲的窗帘,而后轻抚这脸颊。就因为着那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的风声,让他想起了父亲在世之时,那强忍着的疼痛的呻吟……
他半解衣衫,轻轻的抚摸着左颈上的莲。不知何时,莲在开始准备着绽放。如同那真的莲一般,吸收着养分,静待着某个契机而后盛开。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幅恨透了的容颜。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容颜,得到了很多,但是失去的也更多……
父亲临终前的话,与梦境中的相差无几。柳无,我们是倍受诅咒的一族,永永远远无法逃脱。当莲盛开之时,则是劫期之际。若呈凋零之态,则为生命流逝之示。
对呵,父亲疼痛之时,亦是莲呈凋零之状之时。从那以后,他开始甚少出门。即使发觉到他疼痛难忍之时,也会被搪塞开来。但是,钟离柳无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拿着匕首的父亲,满脸痛苦的表情还有颤抖着的双手,匕首上沾着猩红的血迹,而伏跪在地上的双腿则是鲜血淋漓……
钟离柳无沉默的看着他的父亲,现在想来,那时的他的沉默不是因为悲伤或者惊惧吧,那时他应该在想得是那种疼,究竟是怎样的疼痛呢?自己以后也要经历这样的疼痛或者更甚之。
没过多久,在钟离柳无面前自杀的钟离政,临终前,仅对柳无说,柳无,以后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要这样。现在的钟离家,已经不允许也不能有如你爹的这般软弱之辈了!明白吗,柳无!
“我的劫期,快到了吧……”钟离柳无看着镜中的莲,正在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盛开着。他明白,这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莲的盛开,只是连接起通往地狱的门而已,而后等待着什么,将其打开,而后受尽无尽的煎熬与痛苦!
“相公,你在说什么呢?”
“……你什么时候来的?”钟离柳无转过身去,从容的整理好衣衫。
“好漂亮的莲……”上官云儿忍不住的叹息,天真得不会察言观色。
“是吗?”
“不是吗?难道没人这么觉得吗?”上官云儿有几许的惊讶。
“……没有。”曾经,有一个人用着更为深沉动听的声音赞叹过。他轻扯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煞是讽刺。居然为了这样而撒谎,真是荒唐可笑呢。
“真不知道那些人的眼睛怎么长得,真是有眼无珠呐!”上官云儿娇声轻怨,樱唇詉起,煞是可爱。
“……”他微微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一直漠视的女子,被称作妻子的女子。接过她送来的宵夜,饮起酒来。
“那……相公,你好好休息。”
“……云……云儿?”她是叫做云儿吧?希望,没有叫错……
“嗯?”
“今夜,留下来吧……”
“……嗯。”
钟离柳无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那细如蚊蝇的声音,薄弱的存在感,让人发现不了。他不耐烦的抬起头,却看见上官云儿双手交织在一起,红着脸扭捏的站在那里。手脚不自然的动着,一副不知所措的娇羞模样,煞是可爱。沉默,在房里蔓延,即使是现在,取代了红烛的白烛发散着微弱的光,有几许的丧气。他走了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那红霞满布的俏脸。突然,若有似无的一笑。当初,在百里乡所指的那个女子,似乎与她差不多。并不引人注意的容颜,但是,那双眼眸,却带着一抹寻常女子难有的坚毅。他吻上她的唇,带着罕有的温柔。不同于半年前的那个近乎粗暴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