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际,不同于炎热潮湿的蛮夷,北国已然飘起了细碎的薄雪。
雪粒纷纷,洁白如盐粒,在寂静的深夜中轻轻飘落。巍峨的皇宫,在夜色中更显浑厚威严,无声承接着自上方飘落的雪粒,屋檐上的洒金瑞兽都披上一层白纱。
帝王寝宫中,雕龙镀金烛台搁置在四下角落,上面举着几支燃至一半的蜡烛。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声,墙壁上的淡淡影子都晃了一下。
硕大的龙床上,帐幔轻轻抖动几下,传来淡淡的簌簌声响。年迈的帝王,在龙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得睡意。
一团团的福寿详纹,印在帐幔上方,清平帝看了一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出一张瑰丽的面孔,狡黠灵动。白皙光洁的手臂,从他怀里探出去,指着帐幔上方,声音清脆:“太难看了,全然瞧不出是什么,绣些花鸟虫鱼多好?”
他那时虎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按下她的手:“朕是一国之君,是七尺男儿,帐幔上绣那些东西,成何体统?”
她撅起嘴,然而眼中丝毫没有怒气的影子,里面闪动着一些叫人忍不住心神迷醉的东西,翻身骑坐到他身上,在他身上煽风点火起来:“堂堂一国之君,不也要被我骑在身下?”
他封她为容嫔,便是因为他觉得她灵慧狡黠,聪敏可人。
他最爱她的大胆妄为,小妖女似的,总能叫他不可自拔。她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女子,大胆、出格,总能说出一些似是而非,叫他不赞同却无法反驳的话。她行事出人意表,似正似邪,每每叫他恨得牙痒,却又无法真正动怒。
容嫔进宫后,做了许多错事。从一开始的争风吃醋,到后来的胆敢对龙种下手,再到后来试图谋害皇后,他都一忍再忍,不惜得罪重臣,也要护她性命。但她却怪他不肯升她为妃,时常跟他怄气,甩脸子不跟他说话。
如果她老老实实的,不那么嚣张,不惹得众怒,他便是封她为贵妃,叫她仅次于皇后之位,又有什么呢?但她做了太多的错事,他让她待在嫔位,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否则,便是他肯,后宫妃嫔和前朝臣子,也决计不同意。
她不理解他,总是生气,眼睛里的怒气动不动便涌出来,到最后变成了怨恨。
后来,她对昶儿下毒,又自己吃下毒药,以此要挟他。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隔着那样深的一道鸿沟——她是蛮夷人,她要为蛮夷牟利。
那是他祖祖辈辈们打下来的池山基业,是要传给后世子孙的,是凤氏子孙世世代代都要守护的荣耀、权利、骄傲和财富,他一寸土地也不会割让。
她愈发怨恨他:“你不肯封我为妃,亦不肯割让土地给我蛮夷百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无言以对,而她的怨恨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他夜半醒来,看见她坐在床头,低着头一脸阴沉地看着他。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游走着一条乌蛇。
蛮夷人擅长巫蛊,但唯有神女有权利和本事,玩弄蛇类。他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心中渐渐发沉。想坐起来,跟她好好谈一谈,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我出来之前,师父叮嘱过我,早去早回。”她抚弄着乌蛇的脑袋,眼睛并不看着他,轻声说道:“尤其,不可为男人而驻足。”
“你为我而驻足。”他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头脑却清晰,嗓子更没有被限制。他看着她的脸,上面的神情是那样陌生而阴冷,只觉得口舌沉重无比:“你,甚至还为我诞下昶儿。”
“那又怎么样!”她美丽的眸子里写满了阴沉,“我生错了!你是如何待我的?你不爱我!不给我妃位,不肯割让土地给蛮夷!你一点不顾我的处境,一心要我死!我不该的!”
“你要干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将洁白的手臂慢慢伸过来,游走在她手臂上的乌蛇,吐着信子朝他游来,顿时挣扎起来。
她一脸讥讽地看着他徒劳挣扎:“你既然不爱我,我又何必为你违逆师父?”说罢,神情一狠,口里发出一声尖啸。只见乌蛇的头颈猛地立起,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颈侧咬来!
他只觉得颈上一痛:“你——”来不及说完,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时,扭头看向身侧,并没有容嫔的影子。
“去容嫔宫里。”
来到容嫔宫里,却只听到小宫女们的哭声:“娘娘,您醒一醒?”
他大步走到床前,只看到一张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的面孔。触手冰冷,了无鼻息。
小宫女们哭道:“娘娘昨晚上睡前还好好的,一早起来就这样了,奴婢们委实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