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祥知道未来在农村种地的人有三种人:一是土生土长的种植能手,种植大户,他们有一定经济,有远大眼光,可以走上致富路;二是走长良山专业合作社道路,以土地入股,自主经营,帐务公开,他们在江州峡江将要走这条路;还有一种是即将推行的,企业十农户模式,企业把土地承包下来请农民种地打工,至于哪一条适合,他更偏向走专业合作社道路,峡江可用耕地少,不产粮食,所以出不了种植大户;没有良田沃土,企业租赁下来经营自然产生不了规模效益,发展也不会持续。
他们在九龙坡承包了三十亩试验田,种蔬菜,养猪,种柑子,为了显示他们的成果,还专门请农业局的领导干部来考察。自从他们走自主种植之路,县里没有问过他们,出于对韩文祥的尊重,郭局长来九龙坡考察。
郭局长见面说:“韩老头,把你辛苦了!养猪是我们峡江传统农业,你喂的16头猪长得可以,苕打粉是峡江习惯,你说到田里去看,我们是从田里过来的。看了栽了一块密密麻麻的柑子树,我们曲展有的是,现在都在结果。死媚烂眼嫩苞谷,全都看了,现实看到见的都是这个样子。”
“我们有照片资料,郭局长不忙看下。”韩文祥希望郭局长在此时能够帮助他们。这几年独立搞柑子树,销售并不顺利。
“你说看照片,那是过去的事了。我们现在推广的是无土栽培,引进的立冰洋,活力源集团推广鲍威尔脐橙,到处都是,以后做出新成果,我们再来听你总结。”郭局长一脸得意地走了,他将到下一站桂花村考察立冰洋公司的无土栽培柚子新成果,以及活力源集团要东坝乡搞的枣子,石榴品种。
韩文祥很伤心,用当年杨秀玲的话说,来峡江除了她杨秀玲没人一如既往的支持他搞柑橘推广。既然农业局不把他放心上,他也不计较,反正自己现在不指望农业局给他多少项目款,他是切实为百姓服务,把农技送到老百姓的田间地头。
邹林音告诉他,白池村好几家近公路的柑子园要铲除,改种石榴,枣子以及无土柚子。“乱弹琴,丰产园怎么说改就改,不行我要阻止他们这样干。”他不能望着老百姓放弃成熟的果园改种其他作物。
“好吧,我们一起租车过去,那块可是你守了十年的试验基地。万一老百姓都听谣言搞无土柚子,美国石榴,我们这么多年白辛苦一场。”邹林音打电话找来开车司机。
司机是桂花村的杨师傅,经常带邹林音进城。车到门前,邹林音与韩文祥上车。“邹老师这时候进城有急事啊?”
“是啊,白池村那边打电话来说,我们长良山柑子园在改种无土柚子,石榴。这片果园是韩老师带领白池村老百姓历经十年才建成的,现在一句话就把它毁了,我肯定有话说。”邹林音情绪激动的说。
“我们桂花村今后也不用叫桂花村,改叫枣子村或枣林村。自从立冰洋公司进我们那,现在搞一刀切:砍树补钱,种枣子包销,老百姓都图眼前有利可图,不少人家把桂花树砍了。”杨师傅说之,他也跟养大伙走,准备砍树种枣子。
“杨老板千万别跟着砍树。“往山上绕行一圈,到了白池村的边界。杨师傅开着小货车颠簸在山间公路上,韩文祥望着当年修建的公路痛心疾首,九八年正月初一带着大伙在这里修公路。县里承诺为这儿修水泥路。如今江州交通大发展,峡江好几个乡镇实现了村村通水泥路,因为谢昌宏的胡作非为,修好多条通村水泥路唯独不批白池村的水泥路,唯独冷落白池村,所以柑子树卖不出好价钱,还被曲展乡的种柑大村超越。
“韩老师,你可算来了。我们村西边几个社都把柑子树砍了,准备栽桃子,苹果,李子,板栗,葡萄。其实这儿并不产这个。”陈水典情绪激动,眼泪都流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说四面八方的客人来支援我们移民建设,好好的丰产果园都砍了。
“陈支书,你不要着急。原先长良山合作社的社员没有砍树的吧!”
“有!陈水强,陈水平都砍了十亩老园。”陈无漾告诉他,现在形势不好,柑子价格一路下跌,好多乡镇的柑子都集中上市,我们村没有优势了。他也打算把老果园改种板栗。现在板栗价格高,说不准比柑子更有前途。
韩文祥劝说他不要上了坏人的当,谢昌宏他和郭局长巴不得把白池村搞垮,引进的几家大公司都想圈地骗国家开发资金。最终骗你们把无土柚子,板栗搞出来了,他们便玩失踪,到时候农产品没有市场损失的只是白池村的老百姓。
“怎么可能?现在砍树有补贴。种无土柚有保障,每亩还补钱。”陈无为说。
“钱,钱,钱。就记着上头给你每亩86元的补贴!你一亩柑子树每年收成六千多元,这个账算不过来吗?”邹林音喝斥他,“他们给的空头承诺,你们都相信吗?”
“不信,当年你们来的时候还没给大家补钱呢?”陈水平揭当年的老底。当年加入合作社,农民把土地入股,运作则是邹林音。谁晓得她赚了大伙多少钱。
邹林音彻底无语,她和韩文祥辛苦这么多年居然赶不上现在每亩86元的补贴,确实那些品种价格比柑子高,农民有自己的选择权。她邹林音一不是地领导干部,二不是当地农技站人员,三不是大企业大老板。作为外乡人,他能说什么呢?
韩文祥知道民意不可违,但还是说出心底话:“我恳求长良山的兄弟姐妹念及我和小邹在白池村做了一点小事,不要把柑子树砍光了。为自己留点后路,说不一定过两年大伙还会记得我们的好。”差点要给他们跪下来。
陈水典坚决支持他的说法:“我家果园有上千棵柑子树,我保证一棵树都不会砍,他补十万八万我不稀奇种石榴,板栗,桃子。韩老师请放心,今后你来我村,我们仍然当你是亲人。忘恩负义不是我陈水典做派。”
“好,陈无漾你的老果园不要毁了,那儿有我要的东西。行不?”
“好吧!当年我真不该劝你来峡江,吃了苦还没说。”陈无漾痛心疾首。支书那番话让他心存歉意。韩老师是一心帮助大家,而自己不但不感恩,还带头说毁树种板栗。
“搞种植不是追求标新立异,而是产出有用农产品。什么无土柚,没有土能长庄稼吗?那些高科技根本不是峡江农业的出路。”韩文祥说。
从白池村返回路上,杨师傅问他俩:“现在种枣子好卖吗?”
“好卖!”邹林音应和着,来时听了杨师傅早将桂花树砍了栽枣子树。
“我要到杨局长那去一趟,杨师傅踩一脚。”韩文祥招呼杨师傅停车。
“杨老板不用等我们,这是我们坐车的钱。”邹林音递给他100元匆匆离开。
开车的人都知道,邹林音爽快大方,比男人做事还有风度。周围的开车司机都愿意给他跑腿。眼见她走远,他才离开。
杨秀玲正在和下属谈话:“哟,你俩过来了。”招呼下属端茶招待客人。韩文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杨秀玲示意下手离开:“怎么了韩老师。”
“峡江柑橘面临灭顶之灾啊。立冰洋、活力源两大集团合力围剿我们巫龙镇农村巴不得整垮农业啊。”韩文祥痛恨这些大商人不管老百姓死活。“有些老百姓上当把树砍了。”
“这事关峡江从战略上发展经济,老百姓种地没出路自然到城里打工养家,带动城市化进步可喜啊。”杨秀玲调侃。“我们处于三峡腹地,生态比农业位置重要。没人开荒种地,生态破坏自然少。”
邹林音则反对这种观念:“城市化不是赶农村进城,而是让农民生活更充实富裕。峡江是三峡库区移民大县,农业是基础产业。都进城了谁为城市提供粮食蔬菜。”
杨秀玲说这事县里依照市里决策,引进大企业来峡江发展,走企业加农户的农村发展道路。农民以土地参股,企业租凭土地发展农村经济作物,形成产品供销商加工一体化道路。分散的小农经济没办法应对市场经济的冲击,深耕果汁饮料市场的大企业来此发展,峡江具有天然优势促成这桩联姻。
韩文祥连连摇头,大企业都是逐利的吸血鬼。现在国家对峡江有政策扶持,还有大量补贴,那些企业看到有利可图找银行贷款搞农业开发。一旦种植收效不好,还不是一走了之,留下一个烂摊子。
“峡江无数次的烂摊子还是收起来了,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人走茶凉,好多政策得不到延续,吃苦的还是老百姓。”杨秀玲说道。不走城镇化道路,农民的问题难以破解。办企业自然趋利从实,出来混的迟早会还。
两人一时语塞,大企业来峡江可以带动更多的人种板栗,核桃,李子等经济作物,他们发展合作社受阻,源于自有资本不足,柑子集中上市造成卖柑难,韩文祥这时有了他的主意,他没有直接表露出来。
燕妮望着母亲辛苦劳累,思想有些动摇。搞农业确实难,稍有钱的人,有思想的人外出做生意或进城安家。留下的人缺少外出谋生技能,家庭负担重。她还年轻,总不能耗在这儿吧!如同当年三姨及大舅,遇到困难,知难而退,寻找其他出路。母亲这样执着是因为热爱这门职业,她愿意将自己的最好时光奉献给这片土地,从秭归出发到过枝江,当阳,巴东,宜昌,然后到了云安峡江。在峡江一待差不多十个年头了,可惜没有办法让自己过上富有的生活。
“妈,我们回秭归回莲沱吧。我不想在这儿待。”燕妮无数次要求母亲回去。
“除非你安家了,我才能放下手中的事。现在我们母女俩好歹在峡江站稳脚,回去谁理睬咱们?我们又得重新开始,现在搞这行的人太多,我们优秀,别人比我们更优秀。”邹林音坐要床上说。
“韩老师不是说人优我转吗?我们怎么不转向?”燕妮好奇地问母亲。
“怎么转?触一发而动全身。韩老师确实有转向的考虑,时间早晚的问题。关键眼前难关没办法攻克。峡江来了几家大公司,准备走公司 基地 农户模式,自然没有我们这些农技师的饭碗了。我育苗子哪个买?”邹林音唠叨女儿应该学门手艺,不能呆在山沟过上一辈子。
燕妮反感学艺学艺,有手艺的人输在能耐上,没听说过哪个手艺人靠手艺发财的。她不知道世界有多复杂,一直生活在母亲爱的阳光下。她曾想将来自己安家了,怎么处理家庭关系,怎么拥有自己的事业。她不是事业型女生,她渴望自己有一个安定的小家。
母亲没事也会带她外出见识一些男孩子,有回一个男孩子骑摩托车碰见燕妮,他主动请她坐车一同回家,她当即拒绝,谎称等人。次日和母亲到公路上等车。碰见昨日那个男孩,她发现母亲和那男孩相视而笑,这才明白其中的奥秘,原来母亲想让男孩和她好。
后来她不耐烦了:“妈啊,不要给我介绍这里的男娃了,恼火的很!”
“这个不行,那人不干,你想要什么啊!”母亲咆哮,她为女儿操够了心。每回碰见熟人,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女儿谈对象没,好多人希望她母女能留在峡江安家,孰料燕妮不上心,她还生活在童年,还隔三差五嚷着回宜昌莲沱,殊不知那个地方永远回不去。她的婚姻在那儿破裂,她不想重提伤心往事,她的事业在那里折戟,韩老师背负着骂名离开,她也大病一场。所以她的第二故乡并没让她获得成功,倒是不懂事的燕妮在那儿度过童年最美时间,有人照顾她吃喝,接送她上学。
燕妮明确表态,”不要给我介绍峡江男娃了,我讨厌这儿的男娃,一个个轻浮幼稚。”她的这番话不晓得让母亲有多伤心。母亲想在这边安家,建立起的人脉关系,可以在燕妮这一代起到作用。一旦离开这儿又得重新开始。她人到中午经不起时间的折腾,该考虑有个好去处。
“行,人生大事自己决定。峡江男娃哪儿不好?有房子,有门职业,别人给介绍的哪个条件不好?”邹林音质问。
“我要找的是有用的人,光有房子,我不可能和房子过日子。他们有啥好职业,开车危险,我不可能成天提心吊胆生活。光讲条件,你以前说嫁到秭归是看上那儿的条件,结果还不是今天这样。”燕妮讨厌母亲说人家条件怎么好。
邹林音被女儿这么说,自己在反思幸福家庭是两人共同创造的,人才是决定性因素,再好的地方也有穷人,甚至犯罪;再差的地方也有能干的人,所以不能光看眼前利益。人是有情性的,条件好了反而没有进取的心。女儿的幸福应该由她自己把握,作为母亲给把好关行了。
幸福的婚姻让两个家庭和睦兴旺;不幸的婚因终究两个家庭的悲剧,她不想女儿走自己的老路,未来之路让她自己把握。
她进城向杨局长说起这事,杨局长说:“燕妮这娃真不懂事,作母亲的一心为她好,她也晓得。还是让她多与社会接触,光期待在你身边产生依赖思想。只有她与别人打交道,她才会独立。”
因为国家推行退耕还林政策,原有一大批准备种柑子的人改种其他作物,这后一批育的苗子卖不动,让她产生退出的想法。辛苦这几年处在夹缝中生存。韩文祥在试验田乐不彼地为白池村农民指导田间管理,从没有危机感。直到他的儿子儿媳找到峡江,他才知道自己麻烦来了。